2051年,秋季,中国Y区。
教室的窗外一片片土黄色的枫叶飞舞,冬季才有的寒风提前来到,被风刮落的枝条撞击在玻璃窗上,反复地拍打,校园下的桐树上唯一的一处鸟巢难逃寒风的破坏,一只白色的鸟正不断从鸟巢滑翔到树下,掉起散落的枝条,再顶着寒风飞回树上,反复此动作,搭建着鸟巢。
设有空调的教室内,一个座位靠着窗,穿着短袖的少年趴在桌上,无精打采地望着窗外,观察着这只鸟。
窗户紧紧封闭,教室四处由中央调控的通风口正不断为室内换着气,没有一丝污垢的玻璃窗隔着两个世界,室内温暖如春,老师正站在讲台上浮夸地触摸着黑板屏幕,立体投影上的课文上下滑动,而少年似乎对窗外的萧瑟更感兴趣。
“成啸天!你站起来,睡着啦?”
少年突然被拉回了课堂,从座位上站起身。
教室内的其他学生纷纷转过头来望着他,讲台上的女人直直地盯着少年,目光就像死鱼,没有一点精气,“看看你,你是我们班的吊车尾,不努力怎么行?一天把心思放在外面,现在的学校环境这么好,你们怎么就不能好好珍惜呢?”老师把“你”改成了“你们”,说明她又要借机会教育全班了。“许多年前的学校可没现在这么好,我听说,那个时代的老师们上课只能用手去在黑板上书写,现在我们用的可是立体投影教学,无论多远都可以看清上课的内容,我们也不需要课本,一切都可以通过宏数据网络完成笔记。看看你,成啸天,你怎么就不能好好听讲呢。”
台下的少年,缓缓抬起头,挺直胸膛望着台上的女人,两对黑色的眼睛对视,而少年的眼睛中更有一种灵魂,显示出他与众不同的精气。
“老师,我在听讲,那种内容用一只耳朵听也能记住。”
少年说道。台上的女人一动不动,像个木偶,听到这番话,伸出一只手,在空中一划,一个浮在空中的透明窗口飞到了少年面前,“那么你来解决这一问题。”
少年扫视了眼空中飘浮的窗口,默念上面的题目:“请说出课文中的主旨及本文在原著中属于第几章节?”
少年叹了口气,对着台上的老师说道,“不就是提个问嘛,还要弄个这种悬浮框,而且这第二个问题提的没意义吧?”
台上的女人仍旧直直地盯着前面,没有理睬成啸天。少年伸出手,在悬浮窗下方的答题框内流利地写上答案,然后手指一划,窗口飞回了女人面前,接着窗口被女人的眼睛吸了进去,发出了机器的消息提示声:“正确”。
接着女人又递给少年一个窗口,“既然这样,你就把本节课的检测做完试试吧。”
望着女人冰冷无神的双眼,少年狠狠咬了咬牙齿,斜视了对方一眼,然后飞快地把答案填上……
“很久以前我是看过那本书的,这篇课文就是选自《寂静的春天》。”
“成啸天同学,看来你已经掌握了本节课的内容,你可以自己打开在座位上的下一栏文件,预习明天的内容。”
同学没有半点吃惊,也许,这种场面曾经发生过。然而这一次,少年没有坐下,刚刚转过去的同学再次转过来,望着成啸天。
台上的女人就像后脑长了眼睛一样,转过身来,“请你坐下,成啸天同学。”
“够了,这种生活到头了。”少年的眼中像是干柴终于燃起了零星的火焰,“无论你再怎么学人类说话,你终究是个机器!”
少年的这句话像是促发了战争,教室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而台上的“女人”却表现出不可思议的镇定,大家都知道这个事实:老师是个智能机器人。不过这已经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而且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在这个科技发达的时代,人工智能已经投入各行各业,包括教育,教室内的高科技设施比起曾经,不知道要方便了多少,人类的职业慢慢被机器占据,这已经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了,成啸天却不这么认为。
“你这种东西无论把人类学的再像,哪怕你说话时已经能模仿人类的语气,但你终究没有真实的感情!”
确实,成啸天知道刚刚的自己走神的行为是错的,但这位“老师”仅仅是因为他读过原著,通过了测验就没有计较,还让他破格做其他事……也许,就算没有通过,这台机器人也不会计较,他们的惩罚措施是定好了的,比如做作业什么的,不会让“老师”来执行。
“成啸天同学,我想你对‘老师’的定义理解有误,‘老师’不过是将知识教给你们,是受社会委托，在学校中对学生身心施加特定影响，把其培养成为一定社会所需要的人，以此为主要职责的专业人员，是担任教育教学工作的人员……”
“这段话不过是你链接了互联网,直接搬过来的解释吧……”
即使这样,台上的“女人”也没有半点愤怒,接着说道:“成啸天同学,我希望你能努力,好好地听课,你是个聪明且既有创造力,敢于质疑和反抗现实的学生,我希望你能把你的能力用到正轨上。”
空气变得凝重了,这段话触动了成啸天的记忆,他抬起头,用憎恨的眼神盯着这个“女人”。
“刚才你说的话中间那段评价……你没有资格说那句话……因为那是我曾经的一位老师给我的评价,他和你不同,他是个真正的人类!”成啸天冲着对方喊道,“女人”空洞的双眼中依旧木鱼,直直盯着前方,“你不过是把档案中的话调出来用罢了,但你懂我的意思么?我确实是吊车尾,但并不代表我什么都不懂,你能学习我们说话,你能链接网络引用资料,你能教授我们,但你不懂这些话的含义,你不过是个没有喜怒哀乐的空壳而已!”
这时窗外传来了打铃声,台上的“女人”突然分解为无数细小的方块,随着教室内一切悬浮的窗口消失了,经过投影修饰的墙壁露出了白色的漆,上面残留着几处灰色的印记,投影的“黑板”露出了后面漆刷的墙壁。“今天的课程结束了,教室内的空气环流系统将在两分钟内关闭,请同学面穿好衣物,注意防寒,有序离开学校,注意安全,祝大家愉快!”
窗户缓缓打开,萧瑟的秋风通过缓缓打开的缝隙流进教室,空调的暖气渐渐消散,成啸天穿上外套,深吸了口气,想让自己忘记刚才的事,这时,坐在旁边,一位女生正收拾着桌上的平板桌面,扭过头来看了眼成啸天。
“成啸天,你刚才太冲动了,G17虽然是机器人,但她也是老师,她也没有做错什么,而且……你不觉得机器人老师对待学生的态度要比真人好么?”
成啸天低下了头,没有应声,他也确实对之前的表现有一些后悔,他们的执教G17一只担任他们所有课程,从来不会发脾气,一直专心给学生上课,不过……也许量产的机器人都是这样吧。
另一个女生走到他们身边,她们两个是准备一路回家的,她拉着自己的同伴,回头憋了成啸天一眼。
“我们走吧……那个家伙不过就是想出风头,现在这时代读书还有什么用……”
成啸天没有再理会,他想了想,如今电子阅读取代实体书阅读,他在别人眼中成为另类确实不奇怪,但这也并不是成为另类的唯一原因。
少年一个滞留在教室里,室内已经完全被外界的寒冷空气占领,成啸天吐出一口气,看着一团白色的云雾,心情稍微好了一些,“毕竟这才是真实的世界。”成啸天自言自语道。
“成啸天同学,你还在这里啊,校长叫你去校长室一趟。”窗外路过的其他班的学生趴在窗上带话。
成啸天从校长室走出来,“现在终于可以回去了”,他这样想着,突然眼前一黑,一双手从后面蒙住了他的双眼。身后传来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鼻音。
“猜猜我……”
“雷浩铁,再不把手拿开我就一个前空翻把你甩出去。”
“啊呀呀,真没意思,我都故意改变了下声线,你怎么还是听出来了?”
“因为你身上带有一股特别的臭味。”
成啸天的身后出现另一位少年,个头和他差不多高,穿着休闲装,没有穿校服并不是耍帅,而是觉得这样很自然,所以他剃了短发,学校的“老师”五次三番体型他穿校服,但他除非是校长亲自检查,否则根本不会理会,偶尔还会跟“老师”开玩笑,这点反抗的行为和成啸天还有点像,不过他笑嘻嘻的,充满着元气。
“特别的臭味?哪里有啊,你说清楚啊,别走啊!”
雷浩铁身上当然没什么味道,两人就是经常这样打闹,因为回家的方向相反,所以放学基本也就不会一起走,今天是个例外。
“哮天犬,你干什么坏事了,我看见你从校长室出来哩?”
雷浩铁和成啸天并排走,笑着问道。
“铁狗蛋,我说你怎么这么啰嗦。”两人就这样互喊外号,“谁告诉你从校长室出来就是干了坏事?”
“哦哟?你不是去见校长了么,那个大鼻子光头。”
“被他数落两句都比那些机器好,那光头也算是学校里为数不多真正的老师了。”
“我大概也能猜到怎么回事了。不过光头哥怎么说你的?”
“也就是叫我不要在就智能教学这件事找茬了。”
“哈哈哈,作死了吧,活该。”
两人打闹着,对成啸天来说,雷浩铁是他在学校唯一的朋友,两人都来自离学校较远的地区,也都对当下的一些理念有些排斥,和雷浩铁一起嬉笑,让他枯燥的生活有了一些真实感。
“对了,你今天来找我是做什么?”
“哦哦,陪儿子你打闹一会我都忘了。”
“信不信我能从这个位置把你丢到对面的河里去。”
“这样的,我准备创建个社团,要你给我当小弟,啊呸,不对不对,助手,啊呸,不对不对,来做社员。”
“没想到你还有这种闲心,是关于什么的?”
“Supernatural!”
“哈?什么?”
“不懂了吧,‘超自然’!‘超自然现象研究社’,简称‘TSC’,The Supernatural Community!”
“TSC……掏屎成……你在骂我么,没兴趣。”成啸天果断地走开。
“哎哎哎!别别别,大哥您听小的我把话说完。”雷浩铁夸张地扑在地上,抓住成啸天的裤腿。
“你想想,最近电视上不是经常报道各地出现各种事件么,什么工厂爆炸,地震,还有不该出现的雨云天气,还有陨石……都是近一年来突然增加的,你不觉得很意思么?”
“那些都是巧合,是自然现象,安全局不都解决了么,这跟超自然现象有什么联系?”
“啧啧啧,哮天犬,你这就不懂了。‘世界上没有巧合’,你读过那么多书,难道不知道这句话么,这个世界看似和平,说不定就有什么事情正在秘密中发生,隐瞒着我们所有人呢。”
“你是说安全局在隐藏着什么?”
成啸天紧张地看着雷浩铁,雷浩铁的神情也变得严肃。
“没错,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安全局正隐瞒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两个人的脸挨地越来越近,紧紧地看着对方,突然有只手碰了成啸天的背部,他跳了起来,“啊!”。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额!”
“铁狗蛋,你去死吧!”
“这你也信了,如果我都知道,岂不是要被查水表?哈哈。”
雷浩铁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想着成啸天滑稽的表现,而成啸天在一旁狂踹。
“总之,一定要支持我的社团,拜拜,爱卿不必远送……掏屎成……这名字不错哎。”
“你等着,明天叫上兄弟校门堵你。”
两人就此分开,各回各家。
成啸天独自走在河边,回想着之前的对话。
为什么那家伙想到要成立社团,虽然雷浩铁平时很活跃,对各种新奇事物感兴趣,也喜欢参与社团活动,不过他主动提出自助成立社团还是头一次见。超自然研究么……这世界怎么会有超自然,一切超自然现象不过是人们的误解罢了,当人们见到没有见过的现象时,并且用当前的只是无法解释,便定义为超自然现象了。
有据著名的话叫做“要不是太阳就在那里,我们很容易就能证明根本不可能有恒星这种东西!”
平均每过100年,人类的科学理论,就至少有三成会证明是错误的。人们今天所看到的是以前想都无法想象的,人类一直用自己超凡的探索能力,创造能力改变着一切,使过去无法想象的东西成为了今天的现实。
但是眼前的景象呢,成啸天这样想,看着城市街道高楼上悬浮的广告牌,五光十色的世界让他感到难受。超自然不等于虚假,他这样想到。超自然不过是无法解释的现象,而眼前的人类世界虽然在许多年前是无法想象的,这些年来科技的发展不断改变着人们的看法,但是……却显得如此不真实,成啸天没法很准确地表达原因,于是他转变方向选择延河边步行。
成啸天站在门前,铁门上锈迹斑驳,这里只是远离市中心的一栋平民住宅,空气中闻不到一丝与学校相同的气味,这种自然的气息让成啸天感觉到很放松,但此刻他的心情并不愉悦,他习惯性地敲了几下门,铁门发出匡匡的声响。
这是应该是由母亲来开门的,母亲打开门,成啸天冲上去扑在怀里,客厅里,饭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饭菜,父亲正坐在座位上手中拿着报纸,微笑地看着母子俩。
但这只会是四年前的场景了,冰冷的铁门已经充满铁锈,里面没有声响,隔着门也闻不到晚餐的香味。
成啸天掏出钥匙,打开了门,客厅里灯关着的,即使太阳没有落山,依旧像是黄昏,地面散布着纸屑和各种垃圾,桌子上留着一张纸条:冰箱里有馒头,两碗剩菜,一碗米饭。
成啸天在冰箱里找出了这些东西,放在微波炉里。他无精打采,自从四年前母亲去世,家里就变成了这样。
他犹豫了一下,便走向里面的房间,在走廊最里面的一处门前停下,轻轻敲了两下门。
“进来吧。”
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成啸天打开门,一股刺鼻的烟味扑出房间,昏暗的房间内凌乱不堪,烟雾缭绕,靠窗的位置摆放着办公桌,窗子是关着的,桌上打开着台灯,台灯的灯泡光线微弱,只照得桌上一小块,桌子上堆满了书籍,一个胡子浓密的男人正被埋在书本中,拿着放大镜查阅着面前的一本砖头大小的书,他的身后摆放了一张双人床,被子也没有叠,床头墙上钉着一颗图钉,那里曾经挂过照片。房间的另一边放着一个玻璃柜,里面放置了整整五层各种奖杯,即使房间其他地方再脏再乱,那些奖杯却始终是干净如新。
男人脱了鞋子,穿着开洞的袜子,盘坐在旋转椅上,背驼着,趴在书桌上,数月没洗的头发招来几只苍蝇,即使脏乱的头发覆盖了一半的脸,不过还是可以看出,他曾经有过俊俏的外表,他坐在那里犹如一尊木雕,只有一双有神的黑眼睛在书本上来回扫射。
这就是成啸天的父亲——成元天。
“你待在家里就没有必要留纸条了吧。”
成啸天只开半边门,露一半脸,没有完全进去,父子两之前已经有了一层隔阂。
“我的工作很繁重,没有时间出来照顾你,你就体谅下吧……还有什么事?”
“没了。”
成啸天迅速关上门,回到厨房去取微波炉里的晚饭。
成啸天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父亲在那之后,辞掉了会计的工作,天天蹲在家里,自称成为作家,除了专研书籍,就是在写书,虽然从来没有成功写出过什么,也许一些编辑社同情他,便把他的文章放在一些小刊物上,不过也是最角落的地方,从家里现在的收入就可以看出,母亲叫艺雪,是个成功的作家,她的小说曾经有过不小的影响,父亲房间里放置的奖杯都是母亲的,父亲现在什么都不会做,或者什么都做不好,但至少把母亲留下的东西保管的意外的完美。
当成啸天还是个刚刚识字的孩童的时候,母亲便把她写的故事拿给他读。
“勇者终于厌倦了眼前的一切,他不想再做王子,他想要离开华丽的宫殿,美丽的公主,丰盛的佳肴,满城的卫士……勇者拿起了他的剑,骑上他的马,决定离开,他要用自己眼睛去看外面的世界,他向往山水,向往平民百姓,向往自由的田园……他翻过一座座山,跨过一条条河,他坚信,他要用自己的信念,去追寻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然后他遇到了精灵王国的公主,这位公主会使用神奇的魔法,勇者很快迷上了她,最后,两人齐心协力打败了精灵王国的敌人……”
“但是,妈妈……勇者不是想要追寻自由的生活么,当王子的生活那么美好,他为什么不想当了呢?还有还有,我觉得你说的精灵国公主是不可能存在的,她是个骗子,这世界不会有魔法的吧,这是同学告诉我的……”
母亲微笑着,温柔地摸了摸成啸天的头。
“你个小机灵鬼,问题还挺多的呢……勇者只是想追寻真实的生活,对他来说,那样的生活是不能满足的,物质并不代表幸福,我的孩子。勇者于是提上了武器,想要自己去寻找,当一个人愿意反抗现实,并且用自己的勇气去改变,或者是面对改变,他才是勇者……至于魔法呢……成啸天,我不敢说它是否存在,它是我们想象出来的,也是没有人见过的,这个世界有很多未知的事物,但没有见过不能代表它不存在,同时也不能说一定存在,它的存在与否不是重点,我的孩子……重要的是你能否有一颗去追寻真实的心,这个世界日新月异,不断改变,当它改变了,你一定要坚实自己的心,不能轻易为之动摇,我相信成啸天一定可以追寻到属于自己的真实。”
成啸天吃过晚饭,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一直将自己的房间整理的很到位,左边是床,右边是张书桌,书桌靠着门窗,外面是阳台,正对着的是装满书的书架,和家里的其他地方一样,没有一丝科技的气息,一切都是朴素的。
书架上堆满了各种书籍,如果让其他同龄人看到一定会把成啸天当成异类。最上面一层是自己没事买来的书,主要是小说,母亲的书堆满了下面两层,最下面一层一半堆放着古典书籍,而靠墙,最不起眼的角落,半层堆放着成元天写的书。父母的书他都是集齐了的,只不过对于父亲,他一直是保密了的。
成啸天不喜欢电子产品,却对与这个时代不怎么相称的实体书感兴趣,也许,他在这里才能找到自己的世界。
他默默地拿出一本母亲的书细细翻阅,回想着曾经的一个个场景,然后他从下面拿出父亲的一本,草草翻了两页,“确实差得远……”,便把书放回去了。
他牵着母亲的手,两人逛着商场,成啸天笑着,孩子的脸上露出一份迷人的稚气。
突然,一团熊熊的火焰飞了过来,撞开了牵着的手,四周升起火焰,铺天盖地,包围住了成啸天。他拼命地叫喊,四处寻找着母亲,这时,他看到母亲躺在远处,倒下的货架压住她的身体,她望着成啸天,不能动弹。
他想冲过去,可是他们之间的地板上又冲起一堵火墙,他惊慌地后退两步,叫喊着。
眼看着母亲不行了,他的双腿却不断地打抖,不敢向前。
“啸天!听话,快走!”
艺雪这样喊着,可成啸天不知所措,他不敢向前,却却又不能逃跑。
火势越来越猛,如波涛般的火浪从艺雪身后席卷而来。火浪炸开了,发出巨大的声响,四溅的火焰如枪零弹雨般扑向两人,突然,一旁的火墙中冲进来一个人,成啸天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只觉得对方身材高大,行动敏捷,这个身影冲到两人面前,用身体挡住了滚来的火浪,成啸天呆呆地望着这个身影,这个身影犹如一堵墙,挡住了前方的危险,如此高大,如此宏伟,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接着这个身影抱起成啸天,飞快地冲出火墙。
“等等,妈妈!”
成啸天挣扎,使劲地喊道,但母亲已经消失在火墙的另一边……
成啸天从床上弹起来,愣了一下,擦了把汗,“又梦到这事了。”
第二天的课程照常进行,台上的G17像往常一样,人类的外表,模仿着人类老师的行为,完全忘了昨天的事,本来如此,她不过是个机器,成啸天这么想着。
也许就是这样,世界不断地变化,对大多数人来说,这就是“现实”,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更不值得反抗,成啸天望着窗外,梧桐树上只剩得一片叶子在风的侵袭下猛烈摇晃,不断挣扎。
“今天的天气比昨天冷呢,看来今年冬天来得早……”成啸天自言自语。
放学后,一切和往常一样,整个学校的投影设施关闭,回归了平静。这时成啸天感到背后有人冲了过来。
“哮天犬!”
雷浩铁从身后冲来,跳在空中,想来一招扑击,成啸天往身边一闪,雷浩铁便扑在了地上。
“少年看来你敏捷值挺高的,害得我吃了你的屎。”
雷浩铁站起身来,擦了擦鼻子。接着成啸天对着其脸就是一拳。
“你偷袭!”
“昨天的帐还没算清!”
两人并肩往回走着,身上有着打闹留下的灰尘。
“哮天犬,昨天叫你入社团的事你还记得啵?”
“不记得。”
“我当社团长,你当副的,怎么样,官够大的吧。”
“我不当。”
“现在社团除你我之外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个妹纸哦呵呵,怎么样,有时间给你介绍下另外两位?”
“那么剩下一个男的就让给你了。”
“社团的申请书已经交上去了,但是校方要求要‘用有力说明来证明社团存在的价值性’,这个问题你觉得怎么办。”
“凉拌。”
“既然我们是超自然现象研究社,那要搞点说明性的东西恐怕有点困难,要不你写个求包养的信交上去?”
“给你拍张照,贴个外星人的标签交上去。”
“哎哎,少年你有才!照片不就是最好的说明么。”
成啸天停下了脚步,看了眼雷浩铁,捂着肚子狂笑。
“笑什么,你想想,只要我们能抓拍到超自然现象,然后交给学校,岂不是证明了社团的价值,而且说不定还能扩大咱们的名声,到时候就有更多的人要加入咱们社团,说不定还有很多妹纸,呵呵呵……”
“别幻想了,什么超自然现象,你的长相就是超自然现象。”
“别调侃我啊,我可是认真的,看,我早有准备。”
雷浩铁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个数码相机,有些旧了。
“我擦,这玩意你还是先准备了的?”
“不,我本来对照相和摄影有些兴趣,正好就可以拿来利用了。”
“好了,你差不多够了!”
成啸天吼道。
两人都不说话了,看着对方,他们之间,成啸天从没有真正生过气,不过这一次,来的也太突然了。成啸天突然意识到没有克制住自己,后退了一步。
“我说,你弄这些有什么意义,超自然什么的……那是不存在的,”成啸天尽力把语调放的平和,却还是有些谴责的语气,“没有正事干的人才去做这些,与其花时间去探寻那些,还不如好好认清现实,身边的人都把你当成了白痴,你到底明不明白?”
成啸天说了不该说的话,不过他确实是唯一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
七年前,一位男孩坐在墙角边,哭着鼻子,身边围着他的同学,传来一阵阵的耻笑和厌弃声,这个男孩就是雷浩铁,当时十岁。同样是十岁的成啸天推开人群,看着雷浩铁,同样也在嘲笑,只不过,他的话使雷浩铁抬起了头。
“噗,这么大的男孩子还在哭鼻子,一点都不勇敢……连恨我一眼都不敢,哈哈,懦夫……我刚才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你怎么都不敢起来打我?”
雷浩铁微微抬起了头,看了成啸天一眼,没有顾及其他人,只看着成啸天。
“咦?你看着我干嘛?”
“他是个笨蛋,你不用怕他,瞧我的。”
旁边的男孩告诉成啸天,接着用地上的纸屑丢雷浩铁。
“瞧,他不敢还手的。”
周围的嬉笑声越来越吵杂,成啸天站在人群中,看着眼前这个人,沉默了。骂声和羞辱如雨点倾斜在雷浩铁身上,他再次低下了头,蹲在地上,脸埋在双腿间,任凭别人的攻击。
“我说你,嘿,别埋着了,”成啸天喊道,其他人停下了,看着他,“你就活该被人欺,你怎么就不会反击呢,来,我问你,你敢不敢还手?”
成啸天走上前去,朝着雷浩铁的头部就是一拳,雷浩铁继续埋着头,没有反应。
成啸天不耐烦了。
“我说你怎么这么没用?还击啊,不然你就只能这样!”
一拳接着一拳,成啸天故意放轻力度,雷浩铁突然明白了,透过手臂,一只眼睛盯着他。
“啧,没用的笨蛋,看吧各位,像这种不会还手的懦夫只能蹲在这里,不会还手,无论如何都不会还手。”
人群的笑声还没来得及爆发,接下来的景象就让他们惊呆了。
雷浩铁猛地跳了起来,一脚揣在了成啸天脸上,将他踢翻在地,之前嘲笑他的人迅速散开,四散逃走了。
雷浩铁骑在成啸天身上,抓住他的衣领,伸出拳头,眼泪从他脸颊流下。
“呵呵,这才像个男人嘛。”
成啸天笑了,雷浩铁愣住,慢慢放下了拳头。
“你……你是故意让我反击的?”
“本来就是想抽你的……谁知道呢……”
成啸天的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不再说话。雷浩铁缓缓抬起头。
“我以为你会支持我呢。”
“……”
“算了这种事还是我自己去做吧……我当然知道超自然的东西不存在。”
“那你怎么……”
“兄弟,你变了……我记得我认识的哮天犬是个很不安守常规的人,即使不相信这些,但也会投入激情去做。”
“不安守常规……”
“也不是那种意思,你知道我语言表达能力很差,总之……你不觉得有些事情即使不现实,也值得我们投入么?”
成啸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铁狗蛋,你怎么还是和以前那样,别人会把你当成笨蛋的……其实我们两个都是……”
“好吧我说实话,社团到目前为止,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没有招到任何人。”
“好吧,意料之内,我就说怎么会有人愿意加入这种社团。”
虽然还是开玩笑,但成啸天还是担心一不注意伤到雷浩铁,而此时的雷浩铁依旧笑嘻嘻的,没有一点受伤的感觉,其实他一直都这样,成啸天再了解不过了,看来他之前的顾虑都是多余的。
“在我看来,你突然对这些感兴趣,多半是对现实世界失望了吧……”
成啸天说出了这样的话,他知道这句话实质上是在说自己,却打算用它来试探雷浩铁,他希望有人会和他有一样的感受。
“不啊,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我才不像你。”
“你这回答也太干脆了吧,还有最后一句是在讽刺我么?”
“你真的不如以前了,自从四年前的事情之后,你变得低沉了。”
雷浩铁毫不顾忌地提到了那件事,成啸天正想发火,看着他微笑地表情,冷静了下来,面对这个家伙,他确实没办法发火,这点一直让他感到很无奈。
“算了,不跟你扯了,我回去了。”
成啸天转过身离开。
“我不如以前了……”
成啸天默念着这句话,回头望了眼,雷浩铁消失在了远方的拐角处。
也许是的,四年前的事改变了成啸天,“……追寻到属于自己的真实……”,他又想起母亲的这句话。到底什么才算是自己的真实,眼前的现实么,还是更远的,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事物,遥不可及的……
成啸天伸出一只手,打直手臂,伸向前面。他站在河边,夕阳的余晖映照在波动的母亲河水面上,河边的枝条低低下垂,微风拂动发出沙沙的轻轻的声响,面前的空气中能闻到一丝泥土的气味,这才是现实么?
“也许我追寻的‘现实’根本不存在……”成啸天低下头,“我……我好想连自己究竟在追寻什么都忘了……”
他的脑里浮现出一个画面:熊熊的大火中,那个高大的身影正向他招手……
“叮——”
刺耳的广播声打破了宁静,在这座城市中,早已实现了广播通知全城覆盖。
“这里是安全局的紧急消息!位于东街沿河附近三条街范围内的居民注意,马上离开此区域!包括人民公园、东街等地域居民请立即离开,刚刚收到通知,上游发生疑似决堤事故,请快速撤离!重复一遍……”
成啸天看着街上的行人开始奔跑,沿街的商店纷纷拉下了卷帘门,这种事情都由安全局负责,安全局是最大的国际组织,几乎掌握了全世界的信息和军备,发生这种事情,当然也由安全局全权管理。
虽然从来不影响回家的行程,但这种事情在最近一年内发生的也太多了……等等!
成啸天停下了脚步,他回想起了雷浩铁的话。
“糟了,这笨蛋不会放过这机会的。”
成啸天开始沿着相反的方向,往回跑去。
刺耳的警报声贯穿了无人的街道,萧瑟的秋风不住地寒暄,天空化为了血红色,紧张的感觉涌上了成啸天的心头。
“那个家伙会被淹死的。”成啸天沿着河岸飞奔着,警报声没有停止,广播中不断重复着:
“请附近居民马上离开该区域,安全部已经派出军队进行清查……”
军队,决堤要派出军队?怎么可能,如果是疏散人群的也许还说得通,但是这复杂的城市中军队进来就需要很长时间,决堤的话根本没有必要……
成啸天减缓了脚步,靠在公园中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都跑了这么久了,看来雷浩铁确实是回去了。”
这时,警报声停止了。“看来没事了?”,接着他准备返回。
寒冷的空气温暖了起来,公园树林间夕阳余晖的血红色开始变淡,微微的淡蓝色从水面上升起。附近只有成啸天一个人,他警觉地发觉了四周的变化,停下来,观察四周,感到一阵诧异。
他抬头望了望天空,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红色夕阳已经在天边露出一半的光影,远处的楼房都是红色的,而唯独这公园里的树林,不对,不止树林,地面,草地,一切都开始被淡蓝色笼罩,就像海面的蔚蓝色,缓缓波动的光影照在成啸天惊讶的脸上。
蓝色是从河边蔓延过来的,一种好奇心驱动成啸天往那边小心地走去,“不管绝不绝提了……”,成啸天把双手放在胸口,深吸一口气,没错,空气变得温暖了,寒冷的感觉已经散去,淡蓝色的云雾开始笼罩公园。
成啸天轻声轻脚,生怕惊动了当前的宁静,突然,公园的路灯打开了,成啸天吓得跳了起来,接着再深吸一口气,“呼,原来是路灯啊。”这时,路灯开始不断地闪烁,想接触不良一样,每一盏灯闪动的频率各不相同,一种诡异的气息刺激到成啸天皮肤的每一个毛孔,每一根汗毛都为之竖了起来。
成啸天想赶快离开这鬼地方,然而远方传来了一阵温柔的声音,是个少女的声音,轻柔而又带着韧性,像是在吟诗,又像是在歌唱,轻轻的声音慢慢传播着整个公园,像是来自精灵的歌喉。成啸天躲到路灯后面,望着河边。
在河边,正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景象:
河岸的泥土上蓝色的巨大半蜘蛛网展开着,另一半应该在河里,这一半错综交错地铺在泥土上,水面发出淡淡的蓝色光影,无数细小的蓝色光点缓缓升起,水边和蜘蛛网的中心,站着一位少女,穿着牛仔裤和白色的上衣,一副普通女生的打扮,然而她的头发是蓝色的,发出蔚蓝的光芒,长发披到腰间,轻轻拂动,她把双手放在胸前,注视着水面。
成啸天从未见过这种景象,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正在犹豫之时,少女突然转过头,成啸天一惊,往后退了一步,慌张时脚下一滑,坐在了地上,当他再看着河边时,少女已经消失了,蓝色的光芒也随之消散,公园马上又恢复了夕阳下的暗红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