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喘息的时间，希奥的疲惫如潮水般涌入身体，从极端的紧张中缓和过来的他，腿一软，差点站不稳。
他以剑为杖强撑住身体，硬是挺直了腰。在谁面前都能服软，唯独在狼族面前，唯独在不共戴天的仇人面前，绝对不能露出软弱的一面。他将剑在空中行云流水般地挥舞了几下，收进剑鞘中，这是他习得的为数不多的耍帅技巧，果然周围的狼族们或多或少都露出了些许敬畏的眼神。
细看狼族部落的住人，确实跟人类极为相似，除去代表着野性的狼耳和尾巴，外表看去就像普通的猎人或樵夫，但无论外表如何相似，那身强烈的腥臭味是无法掩盖的，那是人与野兽的分界线，是知性与**的区分点。希奥明白这一点，部落狼族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暂时的容身之所，既不存在任何感情，也没有一丝感谢，甚至当他经过部落的地洞之间时，萌生的只有极度的厌恶感。
因为如此，在他短暂的部落生活中，无论何时他都要将盖伦大叔寄予的宝剑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就算是睡觉，也要全副装备，而且尤尼娅走到哪里，他就要片刻不离地跟到哪里。
部落的酋长给他们安排了特殊的房间，那是一个狼族的地洞，用木头和野兽的皮搭建而成，上面涂满油脂，这样下雨也不会渗水。里面布置很简单，只有一张石凳和一张木床。希奥把床让给了尤尼娅，自己则选择了门边的墙壁，背靠着墙壁歇息。地洞的门没有上锁，很容易就能打开，在门边的话，第一对方进门的时候那里是死角，可以给自己足够的时间做出反应，第二坐着的姿势睡不熟，只要有一点动静就会醒来，也便于及时作出反应。
相比紧张兮兮的希奥，尤尼娅倒是过得十分开心，她的性格本来就率直天真，很容易信任别人，现在蒂琦陪在自己身边，更是让她感到无比地安心。长期与羊群生活的她，也早已习惯了野外的味道，对于狼族身上的气味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适应，她很快就融入了狼群的节奏之中，不多时就已经能和其他人有说有笑了。
“尤尼娅，就算是蒂琦，你也不能放轻警惕。”早上出门前，希奥叫住了穿戴好就要往屋外走的牧羊少女。
“嗯？”尤尼娅微倾螓首，似乎不是很懂对方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她始终是狼族，你知道，我们，是人类。”希奥尽量以简单委婉的用词解释说，“就像狼和羊一样，是不可能成为朋友的。”
“但是蒂琦不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
“因为蒂琦就是蒂琦啊。”
“我知道，但她也是狼族啊。”
“但狼族又不是蒂琦。”
“呃……嗯……”希奥有些被绕进去了，他抽出剑，又插回剑鞘，确认不会卡住之后，走到尤尼娅面前，直视着她的双眼，认真地说：“我是为了你好，尤尼娅，我没办法保护你一辈子，以后你要独自面对很多困难，而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认清朋友和敌人。连人类都不一定是你的朋友，何况狼族呢？难道你没有看到他们的眼神吗？那是充满欲望的眼神，杀戮，掠夺，侵略，暴食，这就是狼族的行为宗旨，他们是没有怜悯的种族，你千万不能相信他们。”
“剑士哥哥，好痛啊。”尤尼娅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希奥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的双手攫住了少女的双肩，在她雪白的肩膀上留下了红印。
“对，对不起。”
“剑士哥哥，请放心吧。尤尼娅不怕的。”尤尼娅伸出小手，摸摸希奥的头顶，“尤尼娅知道，蒂琦是好人，尤尼娅也知道，狼族们可能不是很喜欢我们，但是我会努力的，我会努力不成为剑士哥哥的累赘，会努力去找我的小羊们的。所以……”她小小地拉开距离，微微一提裙角，欠了欠身。
“请剑士哥哥不要担心，让尤尼娅陪你到处逛一逛可以吗？”
狼族的早晨从一声狼嚎开始。圈养的狼前后发出尖锐的长啸，就像公鸡打鸣一样，它们扮演的是猎狗的角色，协助狼族进行探索和捕猎。虽然狼族养狼看上去是有些奇怪，但想想，人类也有圈养大猩猩作为宠物或者牟利工具的行为，从这方面来看，或许把狼当成朋友的狼族还更有同情心一些。希奥刚试图往狼圈靠近一点，就感受到了从里面传来的深深的敌意，他目测了一下围栏的高度，只好悻悻地放弃了。
白天的时候，成年的狼族男性都出门捕猎去了，留在部落里的大都是女性和老人小孩，狼族的女性也鲜有蒂琦那样前凸后翘的苗条角色，大多是三大五粗，跟骑士团里负责烧饭的厨娘差不多。期待着看到一个性感狼娘养养神的希奥，也只能叹了口气，把目光回归到蹦蹦跳跳的尤尼娅身上。
当两人走到一处装饰着野花和青草的地洞门口时，地洞的门突然打开，从里面扑出一道黑影来。
希奥眼疾手快地拔出剑，却发现对方的目标是离自己几米前的尤尼娅，连忙冲上前去，将剑往对方刺去。
“当！”宝剑被匕首轻松地挡了下来，希奥把剑抽回，想要进行第二轮攻击的时候，却听到一个咯咯的笑声。
他抬头一看，只见蒂琦一手揽着尤尼娅的脖子，一手执着匕首，坏笑着看着他。
“蒂琦……”
“动作是挺快的，但力度还差了些，小哥还需要努力啊。”回到自己家的蒂琦俨然一副地主婆的模样，说话的声音也大了很多，很快周围便聚集了一些看热闹的人。
“要你管！”希奥自讨没趣地把剑收回，扬着下巴说，“你今天是打算怎么样？说服我们进城吗？”
“哎呀呀，可别这么说嘛，好不容易能和尤尼娅再次见面，我们两个女生可是有很多话想说呢，你啊，就自己找事做去吧。”
“那不行，我可不能放尤尼娅一个人行动，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
“遇到危险我会保护她的，是不是，尤尼娅？”
尤尼娅点点头：“剑士哥哥，放心吧，蒂琦会保护我的。”
“啊，你，你确定？这里可是……”希奥来回看着两个少女，难以释怀。
“放心吧，别看这样，尤尼娅也是很强壮的哦。”尤尼娅展示了她那白皙细嫩的肱二头肌。
“这是哪门子强壮啊！”虽然很想这么吐槽，但希奥还是忍住了。如今也只好信任蒂琦，或许就如尤尼娅所说，自己也许需要放松一下吧。
“那么走吧，尤尼娅，姐姐带你去看些大人的东西？”
“咦？什么是大人的东西，尤尼娅要看要看！”
收回前言，果然还是不能信任。
结果变成两个少女在前面逛街，身后跟着一个苦着一张脸的护卫的感觉。
“对了，蒂琦姐姐，你是怎么回来的啊？”尤尼娅两手拿着蒂琦不知从那里拿来的烤肉串，塞得两颊鼓鼓的，满嘴都是油。
“先吞下去再说，来，擦擦嘴。”蒂琦微笑着帮尤尼娅抹去嘴角的肉屑，又瞥了一眼跟在身后摸着肚子发愁的希奥，往后面丢了一个苹果。
希奥反射性地接住了，一脸警觉地盯着她。
“既然你来到我的家，我也要尽尽地主之谊嘛，何况你以前也帮过我。你放心，只要我在，我是不会让别人伤害到你们的。”
“谁要你的帮助啊。”希奥小声的咕哝着，咬了口苹果。
尤尼娅终于把肉吞下去了，接过果汁灌了一大口之后，把剩下的两根肉串递给希奥。
“剑士哥哥，苹果是吃不饱的，吃点肉吧，很好吃的哦。”
“这是野猪肉！”蒂琦补充了一句。
“……”
“这是尤尼娅给剑士哥哥的，剑士哥哥不肯收下吗？”
希奥还在犹豫。
蒂琦于是说：“希奥不要的话，我就收下了。”手就要去拿肉串，希奥连忙抢了过来，两串各咬了一口。蒂琦不禁大笑起来：“开玩笑啦，不会跟你抢的啦。”
跟肥厚油腻的家猪肉不同，野猪肉坚韧紧实，鲜嫩多汁，因为野猪大多采食野果和经常活动的关系，即使是大块的肉，也丝毫不会感觉粗糙，在细腻柔滑的口感中，渗透着水果的清香。狼族在食物的处理上确实有他们的一番功夫，他们也会饲养蜜蜂，并将蜂蜜用在各种食物上。希奥手上的这串野猪肉就淋上了香甜的蜂蜜，蜂蜜与肉汁勾兑在一起，将最深处的香味都诱发了出来，一口咬下去，浓厚的肉汁溢满整个口腔，美味无比，比酒馆那些猪肉好吃不止十倍。
看到希奥陶醉在美食中的模样，蒂琦开心得扬起了微笑。
“蒂琦姐姐，你还没跟我说你是怎么回到这里的呢。你跟我们分别后，就直接回来了吗？”尤尼娅问。
“这个，说来话长了。要说的话，还得感谢一个人。”
“感谢谁呀？”
蒂琦却支吾起来：“那就不说了吧。反正我经历了一些风波，不过最后还是平平安安回来啦！能够见到尤尼娅我很开心哦，这样就足够了。”
“蒂琦姐姐真坏！说要感谢一个人，又不肯跟我说是谁，让我空好奇。”尤尼娅嘟起了嘴。
“好啦好啦，以后会告诉你的啦。对了，你那只看起来很好吃的小羊羔呢，记得名字叫……格罗米特？”
“是肖恩啦！”
“哈哈，抱歉抱歉，因为很相像所以搞错了。”
“蒂琦姐姐真是的，哈哈哈！”
“完全不一样吧！连字数都不一样啊！”希奥忍不住插嘴道。他嘴里塞满肉，说出的话也含混不清。
“肖恩不见了，在城堡里走丢了。”尤尼娅伤心地说，“我一定要把羊儿们都找回来，还有肖恩。”
“放心吧，姐姐会帮你的。”
“谢谢蒂琦姐姐！”尤尼娅转悲为喜，“既然蒂琦姐姐这样说，就肯定找得到了！”
“哈哈哈……”
“哈哈哈……”
“……”希奥扶额叹气。
这是希奥和尤尼娅来到狼族部落的第三天，前两天蒂琦虽然一天三餐都由她来送，但也只是放下就走，没时间跟他们交谈，可以说这一天才是三人真正重聚的日子。
蒂琦比之前相遇的那时候直率很多，也许是因为回到了老家的原因，希奥觉得她笑起来总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感觉，虽然头顶上不时跃动的狼耳十分显眼，从兽皮围腰下露出的大尾巴也让人觉得烦躁，但希奥对她恨不起来。明明是杀死自己父母那些仇人的同类，明明是应该憎恨的对象，明明自己已经发过誓，遇到狼族见一只杀一只。但是至今为止，自己却总是随波逐流，毫无自己的想法。如果不是遇到尤尼娅，自己可能在流连在酒馆旅店之中，过着得过且过的生活。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狼族们也不傻，不可能让我们继续糊弄下去。如果没想错，这几天不过是让自己休息一下，表达出狼族的诚意，等时间一到，一定就是把我们叫到他们的要塞中，逼我们答应他们的要求了。
要帮助狼族去对付自己的同类。
希奥忍不住要发出嗤笑。
要帮助杀死自己父母的狼族去对付自己的同类。
如果不是周围有人，他都要仰天大笑了。
别开玩笑了！
别开玩笑了！
别开玩笑了！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前面两个少女的背影。
矮小的是尤尼娅，娇弱的身躯，捧在手里，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掉到地上摔成碎片。她是那么天真无邪，就像一只小羊羔一般，而她的歌声，却又拥有让自己能与强大的敌人抗衡的魔法。世界真是太奇妙了，芸芸众生，竟能让我遇到她，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一生为她而活。
而紧搂着尤尼娅的蒂琦，如燃烧的烈焰一般火红的头发下，却是一颗仗义而温柔的心，要说完全不被她吸引，那确实是骗人的。婀娜曼妙的身姿，健康的小麦色皮肤，那是森林的女猎手，矫捷的女战士，一头孤高冷傲的狼。真是可惜，为什么她会是狼族！
前面两人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还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希奥一不小心就撞了上去，为了稳住身体，他往前伸出双手，按在了两团柔软的球体上。
“哎呀呀，要停下先说话啊！”希奥一边抱怨着一边加大了手上的力道，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基本上他能通过手感判断出对方是什么物件。但这一次似乎有些困难，自强心迫使他闭上眼睛，细细地品味双手这不同的柔软触感来。
“嗯，左边的很大，很柔软，很舒服，右边呢……小小的，不过弹性是很好。综上所述，我摸到的东西竟然是！”
睁眼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尤尼娅涨得通红的脸，还有盈满泪水的大眼睛，紧接着，是蒂琦挥过来的巴掌，“啪”的一声脆响，用了很大力的感觉，脸上立刻火辣辣的刺痛起来，鼻子甜甜的，好像还流下了什么液体的感觉。
希奥“呀！”的一声跳开，拼命地搓着肿起来的脸颊，总之，先跪地道歉吧。
道歉了好几次之后，希奥才重新说出他刚才说到一半的抱怨：
“你们刚才怎么突然停下来了呀，先跟我说一声嘛。”
“你自己不看路还敢说！”蒂琦的声音还没停止颤抖，“如果马上走开我还能当成意外不追究，但是，你你你，竟然还摸了那么久，还说什么小小的！小小的是什么意思！小小的有错吗？”
原来在意的是那个吗，如果刚才说很大的话，也许就不会被打了吧。希奥瞄着另一个少女。尤尼娅已经开始啜泣起来了。
“呜呜呜，妈妈说，不能让男人摸自己的胸，说**部的是坏男人，剑士哥哥虽然是个好人，但也是个坏男人呢。”
蒂琦白了希奥一眼，说：“都让尤尼娅留下心理阴影了，你要怎么补偿她。”
“都说对不起了，真的没想太多。你看，你都打了我一巴掌了，还流鼻血了呢，就算了吧，好啦，刚才究竟是为什么停下来啊。”
“呐，你自己不会看么？”
蒂琦的头往旁边一撇，希奥顺着她看的方向看去，他们正停在一座巨大的建筑面前。看上去应该是狼族的贵族住的地方吧。但门开着，门口还挂着一块招牌，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看不懂的符号。
希奥试着按照自己所学的文字读了一遍：“嗯……嫐奻囜？”
“你在说些什么鬼话啊？上面明明写的是‘占卜屋~欢迎各位光临，每次收费3，4野猪牙’！”
“鬼才看得出啊！而且这个信息量根本没那么大吧，还有这个删除线是什么意思啊，在哪里体现出来的啊！”
“剑士哥哥说话好大声哦，不要生气啊。”尤尼娅担心地说。
“不，不是这个问题……唉，算了。然后，你们停在占卜屋面前干嘛？”
“当然是占卜了。”蒂琦双手叉腰，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说道。
“占卜？”
“里面是部落的大长老，有一百多岁了哦。我们部落有什么大事都会去找他，很准的！”蒂琦很自豪地说。
“哇啊，那我要去！我要问问我的羊儿什么时候会回来！”尤尼娅双眼闪闪发亮，拉住希奥说，“剑士哥哥，我们快点进去吧。”
希奥被半拉着走进那幢建筑。从外表看是狼族地洞加强版，里面倒是充满了巫毒气息，墙上悬挂着稀奇古怪的面具，两边桌子上各种形状的瓶子，还点着紫色的熏香，弄得满屋子都是雾蒙蒙的。骑士团是不相信大羊神以外的神明的，希奥也是如此，他看到那些浓重异教氛围的摆设时，内心就腾升出一股反感来。
坐在案上的，是一名带着黑色兜帽的老者。老人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颗紫色的水晶球，他就缩在水晶球后面，像一棵枯树一样一动不动。希奥他们走上前时，老人便伸出干枯的手指，做出停止的动作。
“大长老。”蒂琦上前一步，恭敬地单膝下跪。
“此处不是你们该留之地。”干瘪苍老的声音，大长老只是寥寥数语，便让三人都被那气势压倒，无法反驳。
“……”希奥手按佩剑，怒目而视。
“大长老，这两位是我的朋友，此次打扰，是想请求大长老指引我们未来的路。”
蒂琦诚惶诚恐地说。
大长老的手往水晶球上一拍，希奥似乎看到了水晶球发出一点光，但他更愿意相信是自己神经过敏产生的错觉。
“你们可以离开了。”大长老只是摇摇头。
“大长老……”
“……”
蒂琦默默地站起身，尤尼娅全程一动不动，只是浑身颤抖，蒂琦揽过尤尼娅的肩膀，默默地往外走。希奥上前一步，厉声喝道：“我最看不起你们狼族这样的高高在上，故弄玄虚的老家伙，利用邪教所谓教义来蒙骗别人，驱使别人，制造流血事件。如果是在外头，我早以大羊神之名将你的头砍下来挂在城门上了。”
“希奥！”蒂琦大声喊道，“不准你对大长老无理！”
“呵呵呵……”黑色兜帽里传出了嘶哑的笑声，笑得大长老全身都发起抖来，希奥有些被吓到了，尤尼娅都几乎快哭出来了。
“你的勇气，将成为逆转命运的钥匙，但你的鲁莽，却会为你前进的道路铺满荆棘。”大长老的手指不偏不倚地指着希奥，声音尖锐而高昂，“你将为你的鲁莽付出代价，受到伤害的却是你所珍视的人。”
“什么意思？”
“芬尼尔之神指引着我们狼族走向团结和光明之路，而你们的神，也会指引你们走上胜利的道路，但胜利不是白白赠与的，你们会遇到最残酷的背叛，这是试炼，只有经过试炼，才能迎接新夜的来临！”
希奥还想再说些什么。大长老却将火种丢进地上一个熏烟筒中，瞬时，屋子里充满了氤氲的雾气，希奥只好退了出去。
在占卜屋的外头，蒂琦严厉地训斥了希奥鲁莽的行为，希奥也诚恳地道了歉。
“我们找个地方坐一坐吧，尤尼娅也走累了吧。”蒂琦温柔地问尤尼娅，牧羊少女刚刚从适才的恐慌中回过神来，无力地点了点头。
于是三人来到一个巨大的帐篷面前，帐篷覆盖着亚麻布，用绳子拉起并钉在地面，是很有人类风格的帐篷。里面摆放着十几张桌子，每张桌子都配有三四张椅子，最深处还有高一点的长桌，上面摆满了各种陶土瓶，后面还有垒起得高高的木桶，简直就像人类城镇的酒馆一样。
因为白天大多数狼族都外出捕猎了，帐篷里显得空荡荡的。希奥他们随便找了靠里面的一张桌子坐下，马上就有一个年轻的狼族搓着手靠上前来。
狼族店小二第一眼看到尤尼娅，瞪大了眼睛，还不由得舔了舔嘴唇，第二眼看到一脸严肃的希奥，又倒抽一口冷气，直到第三眼看到蒂琦，才松了一口气，回到工作状态来。
“炭烧野猪鼻，煮苹果，还有……今天有烤鹿腿吗？”蒂琦也不看菜单，娴熟地问，看来她是这里的常客。
“不好意思，最近这个收获不是很好，野猪鼻倒是还有，鹿腿就没有了。”
“算了，那还有其他肉吗？”
“嗯……小鸡行吗？是人类村庄走丢的鸡，也就十几只，不是很肥。蒂琦小姐要的话，就来两只，行吗？”
“好啊，那就这样吧。对了，上两瓶苹果酒和一瓶苹果汁吧。”
“好嘞。”
希奥看着店小二的背影，感慨地说：“想不到狼族也有这种这么像人类地方。”
“狼族也是人，只不过跟人类有点不同而已。”蒂琦不以为然，“狼族也有自己的家庭，也有自己的房屋，有自己的文字和语言，也会做生意，虽然大部分都是从外面学来的。你不要小看狼族了。”
“但不管怎么样，狼族和人类还是不同的，智力再高的大猩猩也终究是大猩猩。”
“这是偏见！物种歧视。当然狼族各种各样，也有坚持野外狩猎信念，摈弃人类社会方式的，这些狼族可能会将人类当成狩猎的目标，或者敌人，但是你要相信，更多的狼族是善良的。”
“你也是狼族，你当然会为狼族说话。”希奥针锋相对，“蒂琦，我实话实说，你们狼族我一点都不信任，就算狼族对我再好，我也不会对狼族有一丝一毫的好感！”
“对我也是这样？”
“不是针对你，而是针对狼族。”
“其实，我身体里流着一半人类的血哦。”
“……”
这时候，店小二把酒端了上来。酒装在做工粗糙的陶土瓶子里，酒色浑浊，还散发着腐烂水果的臭气，但确实是酿造而成的酒。看到蒂琦喝了一口，希奥也猛地灌了一口，味道比酒馆里最便宜的酒还难喝，不过聊胜于无。
尤尼娅的果汁也是盛在陶土瓶子里的，不同的是多了一节芦苇做的吸管，于是她便开开心心地啜饮起来，比起粗劣的酒，果汁似乎纯正许多。
蒂琦拿起脖子上挂着的大羊神挂坠，说：“我的父亲是猎人，他在森林里打猎的时候遇到了我的母亲。母亲当时脚被夹在石头缝中动不了，父亲挥动斧头把石头劈开了，把母亲救了出来，两人就这样认识了，然后就生下了我。那个时候，人类和狼族的混血是很不受待见的，包括族长在内，大家都很看不起我们，说我是杂种，是背叛者。有一次还差点被一个激进分子撕碎了呢，哈哈。”她说这些话的语气就像说其他人的事情一样。尤尼娅认真地听着，不时地一惊一乍。
“但，”希奥摇摇头，“我看其他人都很尊敬你啊。”
“七年前，一群发狂的野象冲击了部落，是父亲用自己当诱饵将野象引到了其他地方，救了整个部落。我的父亲牺牲了，但部落也因此没有被野象群毁灭。从那之后，酋长就把我当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
“那……你的母亲呢？”
“我的母亲……她现在在城堡里。”
“城堡……指的是人类的城堡？”
蒂琦用力地点点头：“母亲以前是狼族，但是上次跟她见面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一点狼族的样子了，可能是在跟人类长年的相处中，慢慢变成人类了吧。”
“不可能！”
希奥一拍桌子，激动得站了起来，尤尼娅被这么一吓，剧烈地咳嗽起来。蒂琦拍着尤尼娅的背，往希奥投去责备的目光。
“不可能，狼族绝对不可能成为人！狼族是狼，绝对不是人！”
希奥咬紧牙关，愤恨地说道，“狼族就是狼族，跟人类就算再相像，也绝对不是人！”
蒂琦叹了口气：“我不跟你纠结这个了。我想说的是，我也有一半人类的血统，我绝对不是你的敌人。”
“……嗯。”希奥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店小二端来热腾腾的野猪鼻和煮苹果，又呈上一盘带着血丝的白斩鸡。狼族毕竟是狼族，对于火候的掌握始终还处于原始阶段。希奥想道。
“明天，酋长会召见你们，到时候，我希望你们能做出选择。”
蒂琦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希奥知道，接下来的话开不得玩笑。
但他的决定，从一开始就没有改变过。
“对不起。”
他将心中重复了无数遍的话语，凝聚成一句简单的话。
“我是人类。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人类一边。”
说完，他等待着反驳的狂风暴雨。奇怪的是，蒂琦却什么都没有表示，甚至还微微一笑。
“我懂了，我尊重你的选择。”
“如果让你感到为难，你赶我走也好，我也不会有一丝怨言。”
“别傻了，我怎么舍得让尤尼娅露宿野外呢？”蒂琦玩弄着尤尼娅的发辫，微笑着说，“你们都是我的朋友，尤尼娅更是我重要的人，我是绝对不会让你们陷入危险之中的。”
“那我明天……”
“由我来跟酋长说吧，你们就安心等待我的消息。”
希奥沉默了。
除了沉默，没有更好的回应方式。他觉得自己很卑鄙，明明骑士团的真相是那么龌蹉，明明城堡的贵族们的生活是那么肮脏。但自己却还要站在他们那一边，为他们说话。
不，也许只是误会了。
他突然萌生这么一个想法。
没准只是一个误会，只要把实际情况跟他们说清楚，他们就会理解，并且撤销对我们的通缉。
希奥感觉心头的结找到了解开的方式，一切豁然开朗了起来。
对啊，只要把一切都告诉骑士团，那么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骑士团毕竟是骑士团，是大羊神的信徒，怎么可能做出比狼族还无耻的事情呢？
他抓起一截野猪鼻，胡乱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着。香草的气味有些强烈，让他差点忍不住打喷嚏。
夜晚，当希奥检查着盖伦大叔赠与的宝剑时，眼前突然出现尤尼娅的笑脸，让他差点拿不稳。希奥把剑收好后，板起一张脸指责尤尼娅，这样做很危险。
“剑士哥哥今天开心吗？”尤尼娅笑盈盈地问。
“嗯……尤尼娅开心吗？”
“尤尼娅很开心哦！能跟蒂琦姐姐一起，我超级开心的，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很遗憾，这是不可能的。
希奥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而是笑了笑说：“尤尼娅开心的话，我也很开心。”
“真的吗？好高兴。”
尤尼娅拿出一个鲜艳的花环，戴在头上，转了一圈：“看，这是蒂琦姐姐给我的哦，很香呢，她说上面有二十种花，很漂亮吧。”
希奥点点头。
“剑士哥哥，不喜欢吗？”尤尼娅的笑容黯淡下来。
“不，不，当然喜欢，尤尼娅戴上这个太适合了。”
“真的吗？”
“嗯嗯，真的。”
“尤尼娅好高兴。”
白天狼族大长老的话，萦绕在希奥的心头，挥之不去。是让自己内心动摇的胡说八道吗？他希望是如此，但事实上，这段旅程中，他确实做出了很多足以被称之为鲁莽的行为，随心所欲耍小聪明。如果不是那样子，至少不会落到如此田地。明明只是为了寻找尤尼娅被偷走的羊群们，现在却落得被通缉，甚至沦落到委身仇人部落的田地。作为前骑士团成员，简直是天大的耻辱。
现在想这些也没用，现在只要守护眼前着无邪的笑容，就足够了。
他看着打起呵欠的尤尼娅，心中如此想到。
当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希奥正抱着剑沉沉睡着。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深夜才昏昏睡去，导致早上爬不起来。他一个鱼跃跳起，想拔出剑来，却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啃泥。
门打开，探进蒂琦的小脸蛋。
“啊，希奥，尤尼娅，你们还在睡啊。太阳都好高好高了哦。”蒂琦看着睡眼惺忪的尤尼娅和一脸狼狈的希奥，戏谑地说。
“什么时候了。”希奥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
“太阳已经升到东边最高的那棵树的树梢了。我早上去见酋长了，所以没有来送早餐，我还以为你们肚子都饿得咕咕叫，在画圈圈诅咒我了呢。”
“啊，蒂琦姐姐。”尤尼娅才发现蒂琦的存在，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扑进她的怀里。
“有什么事吗？”希奥问。
蒂琦迟疑片刻，说：“抱歉了。虽然我努力过了，但酋长还是想直接跟你说话来着，还要尤尼娅也一起去。”
“怎么了吗？”
“可能是我语言组织的问题吧，酋长好像以为你想要逃走的样子，挺生气的呢……所以啊，希奥，你要亲自去跟他解释一下。”
“他……很生气吗？”
“嗯……怎么说呢，如果是我惹他那种程度生气的话，会被当众打屁股吧。”
希奥设想了一下自己在骑士团所有成员面前被队长打屁股的场景，浑身一阵战栗。
“那么，我该怎么做呢？”
“嗯……请你千万不能像昨天对待大长老那样，酋长可不是大长老那么好说话的。如果一句话说错了，不仅是你，尤尼娅也可能有危险，到时候，我也保不了你们。”
“……”
希奥看了一眼一脸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尤尼娅，慎重地点了点头。
用餐后，希奥和尤尼娅在蒂琦的带领下，走进了一座宏伟的狼族要塞。
跟部落里任何建筑都不同，因为是部落权力的最高象征，所以无论是建造还是装潢都不是其他所能企及的。外面用大量木材和土块堆砌。木材选用的是最高级的桦木，涂上了白漆，用红色和黑色的油墨画满了部落图腾；土块也切割成完美的长方体，围绕要塞一周垒成围墙，围墙上隔一段就钉上一幅画着狼象相斗，或者狼蛇相斗的旗帜。要塞大门的门楣处挂着一幅巨大的标本，那是一只大象的头部，大象的眼睛处有一道深深的伤痕，希奥听蒂琦说，那是七年前进攻狼族部落野象群的首领，是酋长亲自率队将其打败并枭首的。门口左右站着两个全副武装的狼族卫兵。蒂琦通过之后，希奥却被拦了下来。
“怎么了？”希奥不满地问。
卫兵只是怒视，没有开口。
蒂琦“啊”的一声，双手合十，一脸歉意地说：“不好意思，要塞是不能带武器进去的。”她指了指希奥身侧的佩剑。
希奥摇摇头：“这个不行，我也要保证我和尤尼娅的人身安全啊。”
“这是规矩。”
“你不也带着匕首吗？”
“但我是狼族啊。”
希奥看看左右的卫兵，两只狼族，身材至少比自己粗壮1.5倍，膀大腰圆的，人手一把碗口粗的长矛，腰上还别有银光闪闪的长剑，真要干起来，可能尤尼娅还来不及唱歌，自己就要被砍成两三截了吧。
事到如今，屈居人下，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希奥不情不愿地解下佩剑，交到其中一个卫兵手上，那个卫兵瞄了一眼剑，嗤笑一声，便丢到地上。
“你……”希奥刚要发怒，眼角瞄到拼命摇头的蒂琦，只好啐了一口，恨恨地走了进去。尤尼娅紧紧抓着希奥的衣角，不敢正眼去看狼族卫兵们挑衅的目光。
狼族部落的酋长，端坐在骨头拼接而成的宝座上，身旁除了卫兵之外，昨日见到的那个大长老也在其中。要塞内部的装潢很普通，除了旗帜就没有其他了，连装饰用的武器和盾牌都没有，可能是害怕别人图谋不轨吧。希奥回想起富丽堂皇的骑士团大厅墙上挂着的宝剑和盾牌，果然狼族都是原始野蛮的生物。
酋长跟之前见到的不同，也许那时是清晨，还来不及打扮的缘故。现在的酋长看上去威严很多，头上戴着插满羽毛的藤蔓头冠，脸颊涂着白色的油彩，一只狼耳上还挂着铜环。他披着狐狸皮毛的毡裘，腰间围着野猪皮，座椅下铺着大象皮的地毯，身后还一扇孔雀羽毛贴就的屏风。虽然看上去很威风，但对于见过骑士团装饰的希奥来说，却显得落后而粗俗。
“你就是那个叫希奥的人类。”
酋长问。
蒂琦上前一步单膝跪下，说：“是的，酋长。他就是希奥，他身后的是牧羊女尤尼娅。”
“牧羊女，就是那个唱歌有魔力的那个牧羊女吗？”
“是的。”
“让那个牧羊女走近来我瞧瞧。上次见面的时候，真令我吃惊啊。没想到人类除了你的父亲之外，还有那么勇敢的人。”
“是。”蒂琦回过头朝尤尼娅招招手，希奥本想阻止，但想到自己的行动可能让对方误认为有敌意，只好忍住了。尤尼娅倒是毫不惊慌，蹦蹦跳跳地走到酋长面前，深深地施了一礼。
“酋长你好！我叫尤尼娅，是牧羊女。”
“听蒂琦说，你在找你的羊。”
“嗯，是的，我的小羊们，被盗贼偷走了，藏在城堡里。”
“你很想找回你的小羊是吧。”
“嗯嗯，我一定要找回我的小羊们，还有肖恩。”
“肖恩是谁？”
“肖恩是我那只小羊的名字。”
“哦，那么说，就是你要找回你的小羊们，还有肖恩了。”
“嗯。”
“你肯为找回你的小羊付出多大的努力呢？”
“我会非常非常努力。”
“很勇敢的孩子，如果你能坚持你的勇敢，绝对能找到你的小羊们的。”
“真的吗？我真的能找回我的小羊们吗？”
“当然，只要那位叫希奥的剑士愿意为你付出他的忠诚，那就是易如反掌的事。”
“剑士哥哥一定会帮我的，他跟我说了，会帮我找到小羊们，还有肖恩的。”
“是吗？但是我听说他想一个人逃走。”酋长说到这儿顿了顿，朝希奥看去，“这位勇敢的牧羊女那么迫切想去找回她的小羊，但身为她的守护者，居然想着逃跑，真让我感到吃惊，蒂琦跟我说，人类是勇敢的生物，看来也是有分种类的。”
“你说什么！”希奥习惯性地把手伸向腰侧，却什么都摸不到，才想起佩剑留在外头了。
酋长装作没有听到希奥的话，朝蒂琦说：“蒂琦，我是信任你，才让这两个人类在我们部落避难。但狼族和人类毕竟是两个种族，我身为部落的酋长，也要为狼族的未来负责。现在狼族面临着生死存亡的困境，如果那个男人没有帮忙的意思，那这里就没有继续留他的意思，只能留下那个牧羊女。”
“酋长，我之前所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希奥他们现在是通缉犯，如果回到城堡，一定会被逮捕的，还不如我去……”
“蒂琦，”酋长打断她的话，“这并不是你的工作。你是狼族的人，狼族不能让你去冒险。就算要死，也不能让狼族的人死。”
希奥目光如炬，怒火在他体内熊熊燃烧，但他明白此刻不是发怒的时候。昨晚他想了很多，大长老说得对，鲁莽会使前路铺满荆棘。而现在必须以智慧取胜，只有熬过这一场，才能实行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必须忍耐，无论如何，都要忍耐。
在蒂琦惊讶的目光下，希奥单膝着地，以臣服的姿态面向狼族酋长。
“酋长，请听我希奥说一句可以吗？”
“哦，说吧。”
“蒂琦可能误解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绝对不是想逃走，相反，我愿意为狼族而奉献我的一份微薄的力量。”
“是吗？”
“是的。尤尼娅是我重要的人，而尤尼娅的小羊已经被骑士团掳去，所以，骑士团，不，包括教会，已经是我的敌人了。”
“是吗？”酋长向蒂琦征求看法，“这个牧羊女真的是那个少年重要的人吗？”
蒂琦回答：“对于希奥，如果世界上有比尤尼娅更重要的人，那么只能是他已经去世的父母。”
酋长点点头。
希奥继续说：“但是，我毕竟是人类，对自己的同胞挥戈相向，想必对于重视同类情谊的狼族来说，也是视如敝屐的吧。”
“那是当然。”
“所以，昨天蒂琦问我的时候，我是考虑到这一点，怕影响酋长对我的看法，才出此言。但其实我的内心，早就不把那些穷奢极欲的家伙当做同类看待了。在这里生活的几天，我感受到了狼族的有爱和团结，虽然生活水平比不上城堡里那些贵族的花天酒地，但这里的狼人们心存友善，团结一心，崇文尚武，嫉恶如仇，跟狼族相比，城堡里的人类简直比下水道的老鼠还不如。他们不仅苛捐杂税，残暴不仁，还肆意殴打平民百姓，视同胞性命如草芥。尤尼娅的羊群，正是因为城主的私欲而被偷，而上层腐败又让正义得不到伸张，让追求公正的我们成了通缉犯。请问酋长，如果是您，碰到这样的遭遇，您会怎么做呢？”
“我会选择加入正义的阵营。”
“是的，所以您才能成为英明的酋长。有您的存在，狼族部落才能发展为如此茁壮的一股力量。”
酋长露出得意的微笑：“狼族当然是值得自傲的种族，我们是高贵的狼人。”
希奥强忍呕吐的冲动：“今天见到酋长，我才明白自己的思虑是多么天真愚蠢。回想那些所谓同胞的恶行，我懊悔自己为何要加入骑士团，痛恨自己人类的身份。所以我的内心，是完全愿意为狼族尽我所能的。”
“如果你真是这么想的，那我就误会你了。”
“十分感谢。但是，我现在是通缉犯的身份，进入城堡后，恐怕就会马上被抓，如果我被抓了，那作为内应的任务，就肯定无法完成了。”
“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所以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酋长能否一听。”
“说。”
“我希望狼族的朋友们能帮我引开守门士兵，让我和尤尼娅能够潜入城镇，我们会躲在不让人看到的地方，然后等你们的信号。待时我杀入哨岗，打开城门，狼族一拥而入，夺取城镇就轻而易举了。”
酋长沉思了很久。
希奥抬起眼皮，偷偷瞄了一眼大长老。黑袍里的大长老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不是在睡觉。
如果是在睡觉就好了。希奥很后悔昨天的失言，在大长老面前，自己将对狼族的看法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如果大长老跟酋长说起，那么他的谎言就一戳即破。欺骗酋长的代价，那就不是被赶出部落那么简单了。
他又看向蒂琦。蒂琦也在看着他，眼神复杂。而尤尼娅则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呆呆地站在一边。
“大长老。”酋长似乎没法自己得出答案，他支起身体，像黑袍老人询问，“你说，我刚怎么做呢？”
希奥心里一惊，冷汗霎时布满额头。
但是大长老只是伸出手指，指着希奥说：“狼族的命运，就掌握在他手上。”
得到大长老的意见，酋长也就不再犹豫，向希奥点了点头，让他们回去了。
希奥站起身的时候，发现手心都是湿的。
他们三人走出要塞，谁都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沉默。走到外面时，希奥想起了盖伦大叔的那把宝剑，于是转过身向狼族卫兵伸出了手。
狼族卫兵一脸不屑地指了指地面，希奥低头一看，盖伦大叔赠与的宝剑，已经被折成两段，丢弃在地。
刚才的憋屈变成了爆炸的火药，而地上的断剑则是燃烧的导火索，希奥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一拳打在了卫兵的腹部，将他击飞出去。
蒂琦根本来不及阻止。希奥还没来得及作出下一步动作，从四处赶来的狼族卫兵们，就已经将刀剑顶住了少年剑士的身体各处，只等他一动，就有足够的理由将他砍成肉泥。
酋长也被外面的吵闹吸引了出来，他了解了情况后，挥挥手让卫兵散开，让希奥跟被打的卫兵道歉。希奥满腹屈辱，咬紧牙根，向那位卫兵弯下了腰，被狠狠地刮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并不比昨天蒂琦的一巴掌重，但对于希奥来说，疼痛之上的是屈辱，是人生最大之耻。
蒂琦只能看着这一切发生，除了捂住了尤尼娅的眼睛，不让她看到这些之外，她什么都做不了。
在回去的路上，经过蒂琦的家门前时，蒂琦让他们等一下，然后钻进了家中。
再次出现时，她手上捧着一把长剑。
银光闪耀，锋利无比，是一把难得的好剑。剑柄上镶着剔透的红宝石，剑格很长，整把剑形成一个放大的十字架形状，那是大羊神的象征。
“这是母亲以前送给我的剑，这把剑跟我的挂坠一样，是母亲从集市上买来的，剑是留给我防身用的，只是我喜欢用匕首而已。”蒂琦说完，突然深深地低下了头，“对不起。我知道希奥你内心一定很生气，这是一点小小的补偿，希望你能原谅我。”
希奥将剑插入剑鞘，剑很长，刺破了剑鞘，露出了一点头。他摇摇头说：“这不关你的事，但我还是谢谢你的剑。”
“剑士哥哥，我们真的要重新去城镇吗？”尤尼娅担心地问。
“放心吧，我会想办法的。”希奥摸摸尤尼娅的头，跟蒂琦说，“你，真的不能跟我站在一边吗？”
蒂琦别过头：“对不起，希望你能理解，我是狼族的人，我在狼族出生，在狼族长大，跟希奥一样，我会为我的同胞而战。”
希奥一笑，拉着尤尼娅的手，转身就走。
“剑士哥哥，蒂琦姐姐，好像在哭……”
“是你看错了。”
两天之后，分别的时刻到了。
酋长接受了希奥的提议，他将在希奥到达城镇入口的时候，让狼族的卫兵出现，引起混乱，让希奥他们趁此空隙潜入城镇之中。
他们分开的时候，蒂琦拥抱了希奥一下，让他注意安全，又抱住尤尼娅很久。尤尼娅哭着将已经凋零剩下枝叶的花环套在头上，跟蒂琦说，她会等着蒂琦去找她的。
在夜色的保护下，希奥和尤尼娅乘上马儿，离开了狼族部落。
一进入森林，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希奥禁不住要放声歌唱起来，但一想到可能周围还有狼族的眼线，就忍住了。怀中的尤尼娅还在啜泣，希奥觉得有些对不住她，离开了狼族部落，确实让他十分开心。
在心里哼着小曲儿，马儿奔腾在森林之中，几个小时之后，他们来到了城镇外部。
希奥和尤尼娅下了马，带上头巾和兜帽，混入了排队的人群中。
队列慢慢短了，但狼族还没有出现，眼看就要到自己这一组了。
希奥不禁暗暗着急，担心是否被欺骗了。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狼嚎。
伴随着狼嚎，十几个狼族卫兵挥舞着武器冲了出来。人群一下子陷入混乱，大家尖叫着互相推挤，涌入城镇，守门的卫兵也都顾不上检查了，开放了城门并派出了士兵，士兵们搭弓射箭，几只狼族卫兵被射中倒下，其他的逃走了。希奥他们也趁此机会，顺利地进入了城镇之中。
“剑士哥哥，有几个狼族的被箭射到了。”尤尼娅带着哭腔说。
“不要说话，跟我走。”希奥拉着尤尼娅走入小巷。街边的公告栏贴着绘有他们画像的通缉令，谢天谢地，跟他们本人差距挺大的。
他们穿过小巷，越过大街，眼见着越来越接近城堡了。
“剑士哥哥，我们要去哪里啊？尤尼娅累了。”尤尼娅突然不肯走了，抓住一处栏杆停了下来，“怎么今天剑士哥哥变得那么奇怪，脸色阴沉沉的，好可怕。”
“我们接下来要去骑士团。”
“去骑士团干什么？我们会被抓的。”
“不会的，相信我。”
“嗯，我相信剑士哥哥。”
他们来到了骑士团大本营，希奥让尤尼娅先在一旁等着，自己走过去，摘下兜帽，表明了身份。
守门的骑士先是一惊，叫人看住希奥，并通告骑士长。
海因里希得知希奥和尤尼娅回来的消息，连忙亲自出去看，见果然是希奥，立刻吩咐左右就地擒拿。
“等等，骑士长。”希奥举起双手，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向骑士长禀报。”
“什么事？”
“这里不方便说。”
海因里希吩咐给他们安排临时住所，既然希奥敢顶着通缉犯的名头回来，那一定有什么要事。他希望是跟蒂琦有关的事，比如说，蒂琦要放弃狼族的身份，回到他家当女仆什么的。
尤尼娅忐忑不安地住进了骑士团安排的房间。他们住在内城城堡里的贵族客房内。
那一天，直到晚上，她都没有再看到希奥。
没有看到肖恩，她很不安，离开了蒂琦的怀抱，她很不安，面对冷冰冰的陌生环境，她很不安，希奥没有在她身边，她很不安。
希奥去哪里了？为什么他要留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之前明明去到哪里他都会让自己陪在她身边的。尤尼娅非常害怕，一股不安的阴云笼罩在她心中。她在柔软的床垫上坐下，却感觉像坐在荆棘上。她在房间里来回走，把蒂琦给的花环拿出来看看，又收了回去，试着戴上，又摘了下来。
她就这样不安地度过了一个下午。
晚上，希奥回到房间时，带着一身酒气。
“剑士哥哥，你到哪里去了，留下尤尼娅一个人？尤尼娅好害怕。”尤尼娅扑上去抱住希奥的腰。
“尤尼娅，放心吧，你不会再害怕了。”
希奥打了个嗝，醉醺醺地说。
“尤尼娅不是通缉犯了吗？”
“不是通缉犯了，你会成为大英雄，大英雄尤尼娅，你的羊儿会回来的。”
“真的，剑士哥哥真厉害！为什么，为什么尤尼娅不用成为通缉犯了？”
“嗯，呃……因为啊，因为我化解了城镇的危机哦。”
“什么意思？”
“我告诉骑士长，狼族要来进攻城镇，立下了大功呢，这下子一定能把那些狼族全部杀光。你看，骑士长还请我喝酒了。”
尤尼娅的心猛地一揪，她松开了抱住希奥的手，捂住了嘴。
“剑士哥哥，要害狼族吗？要害蒂琦姐姐吗？”
“什么，害狼族？哼，他们本来就不是好东西，狼族的人都得死！蒂琦？蒂琦只能说对不起了，谁叫她是狼族的。”希奥扶着墙，朝尤尼娅招招手，“别管那么多了，过来，扶我坐下。”
但尤尼娅站着一动不动。
“怎么了，尤尼娅？”
“剑士哥哥，你不是我的剑士哥哥。”尤尼娅的泪珠从脸颊滚落，她的声音蕴含着悲伤和失望，花环从手中脱落，掉在华丽的埃及织地毯上。
“你在说什么啊，尤尼娅。你看我的脸，我可是被打了一巴掌呢。”
“剑士哥哥，蒂琦姐姐是那么相信你，如果狼族知道你骗了他们，那蒂琦姐姐会被怎么样？”
“所以我问了她，究竟要站在谁一边啊，但蒂琦她自己选择站在狼族那一边，我可没办法啊，这是她自找的。”希奥笑着说，“如果除掉了狼族这个威胁，你的羊儿们就能回来了，还有肖恩，咦，是叫肖恩还是格罗米特来着，唉，算了……快，扶我起来。”
“剑士哥哥。”
尤尼娅一抹眼泪，大声喊道，“我最讨厌你了！哇哇哇……”她抹着眼睛跑出了房间。
尤尼娅一哭，希奥清醒了不少，他想站稳身体，却不小心碰到桌子，把东西弄掉一地。他连忙蹲下身去捡，手指摸到了蒂琦送给尤尼娅的花环。
糟糕，我做了一件多么糟糕的事啊！
希奥按住太阳穴，摇摇晃晃地，冲出了房间。
但屋外，已经没有了少女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