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依旧在下，而且有下大的趋势。
顾唯诚搓着手走在池江敛身旁，他不时偏转下脑袋，用余光打量女孩。
女孩的身形在这冰天雪地中略显单薄，看着她身上那薄薄一件外套，顾唯诚只觉得自己身上也添了几分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你不冷吗？”
“冷啊。”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自己的双手，两只手掌早已经变成酱红色，看起来十分干涩，“我脚脖子一直漏在外面，都快冻僵了。”
“冷你还穿这么少？”
“我也想多穿点啊，这不是赶时间嘛？”说完女孩转过头，瞪了他一眼，“说起来还得怪你！”
“这也能赖到我头上？”顾唯诚感觉莫名其妙，“是我让你不穿厚点就跑出来的？”
“本来刚交易完成，按理我应该找个地方，安心适应一下身体，再出来活动的。结果因为你，我才不得不第一时间赶来见你，结果这破天气说降温就降温，我连衣服都没来得及加一件。”
说到这儿，她伸出一只手，五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脸上露出悲愤的表情，“五十公里，五十公里啊！我走了整整一天一夜，走得人都快废了才见到你。”
听了这话，顾唯诚又细细打量了一遍女孩，这才看出许多微小的端倪。
女孩的眼白里其实已经有不少血丝了，她的脸色隐约有些苍白，嘴唇此刻也在不受控制地微颤，这表明她的身体早已到达疲惫的极点了；她的脚踝粗看只是被冻得酱紫，实际上后跟往上那块儿已经被磨出了血痕。
整个人瞧着像是越狱出来的。
“你有病！？那么远的路你走过来！？”顾唯诚一时间又气又怜，“能不能多重视下你的身体，别退货的时候再添新毛病。”
女孩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老娘辛辛苦苦走了那么久、那么远来找你，结果你只关心你姐的身体！？你还有没有人性啊？”
顾唯诚对此则是半点怜悯都没有，“我跟你又不熟，你跑过来找我我还觉得莫名其妙呢。再说好端端地放着地铁你干嘛不坐？”
“你傻啊，有监控的，我接下来一段时间肯定要当失踪人口了，要是被监控看到顺藤摸瓜找到了，一看我一25岁大龄女青年变成了16岁的娇滴滴小姑娘，我不得被拉去切片啊？”
“你还要搞失踪？！我爸妈担心我姐都快要疯了！”
“那不然呢？我跟你回去，然后跟你爸妈说‘啊，爸妈，我对流星许了个愿让我重返少女时代，结果就应验了’你觉得你爸妈会信吗？”
“你连时间停止都会，这点小问题都解决不了吗？”
“我才刚接过这具身体，很多地方还没有适应过来，权能也不完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连夜赶五十公里啊？”
“那您要多久才能适应好呢？”
“不清楚诶，大概半年左右？”池佳敛歪着头，不确定地说道。
“那提莫黄花菜都凉了！不行，失踪绝对不行！”顾唯诚踱来踱去，不时回头瞪着她，“这样，我打个电话给爸妈，然后你电话里跟他们报个平安。”
“怎么解释呢？”
“就说你失恋了，借酒消愁喝多了，手机也丢了，醒过来一看下午了，害怕被爸揍就来找我了。然后就是最近心情不好，先在我这儿住一段时间。”
“我查了你姐的记忆，她好像并没有谈过恋爱，你这样会不会让她在家里风评被害啊？”
“这不重要了，要不是她跟你做了这么诡异的交易，至于这样吗？你们自己惹的问题难道还想不担点？话说回来，你们到底进行的什么交易啊？”
“嘿嘿，秘密。”
……
“跟你爸妈通过电话了。”池江敛一边把电话还给顾唯诚，一边裹紧了他给的风衣，“伯父虽然嘴上说着人没事就好，叫我想开点，但我能听出他话里内蕴火气。这段时间铁定不能回去，不然一顿打估计是跑不了了。”
顾唯诚收好手机，心里暂时放了心。不过因为把风衣借给了女孩，一时间也冷得够呛，他只得赶紧往家的方向加快脚步。
“好了，那我先走了，你也赶紧回家吧。”他搓着双臂，努力让自己暖和些。
“诶？不是说让我跟你一起住吗？”池江敛错愕地看着他。
“那是搪塞长辈的借口，你不会当真了吧？”
“……”
“你没有住的地方吗？你不是那什么遂愿公司的人吗？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吗？”
“……”
“说话捏，别当哑巴啊！”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行行行，我知道了。”他只觉得自己的血压在升高，“让你住可以了吗？”
“好耶！”她又立马生龙活虎起来。
“话说回来，你这星夜兼程，跑过来找我到底是为了啥？”
“这个嘛，跟你姐姐的愿望有关系。”
“怎么说？”
“你姐姐当时可是差点儿就真出事情了。”池佳敛不紧不慢地走在他右边，眼神略略放空，努力回构她与顾涵生相遇时的景象。
……
下午五点钟，顾涵生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一天的客服工作下来，弄得她双手都快断了。
‘要不辞职算了？’她一边揉着自己的脖子，一边这样想着。不过也只能这么想想了，作为一个失去说话能力的人，文字客服已经是少数能让她符合就业条件的工作了。
河上的风一阵接一阵地吹来，倒也不算太冷，正好能让她被客户骚扰了一整天的大脑舒缓一下。‘不过明天开始就要降温了啊。’
女孩对此有些小遗憾。
她慢慢走着，欣赏着看过很多遍的夕阳下的河岸剪影。
走到浮桥跟前，她看到有个女孩坐在桥边，她双手撑在两旁，整个身体微微向后倾斜，披散的长发不时被河上的风吹得更散漫。
她悬在河面上的赤脚晃悠悠的，不时点在灿金色的流水中，晕开一片琐碎的波粼。夕阳照在她的脸上，留下的是酡红的微醺。
她就坐在那里，哼唱着不知名的曲调。
顾涵生怔怔地站在那里，她望着女孩的侧颜，突然感受到一种25年来从未感受到的内心的悸动。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动，让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是那样的火热，那样的不安。
她快步走向前去，一把从身后揽住女孩，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如果能说话该多好啊。’她从未有一刻如此地渴望能够发声，她多想向她倾诉自己的爱意，告诉她自己对她一见钟情了。
被拥住的女孩表情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她举起自己的手，轻轻地安抚着女孩紧搂在她身前的双臂。
两个人就这样无声地看着面前的景色。
过了很久，被拥住的女孩施施然回过头，她的双眸中流露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意，说道：“能和我殉情吗？”
顾涵生又怔了一瞬，随即点了点头，眼神也变得坚定。
……
“于是两个人拥吻着，倒进了粼粼的波光中。”
“停一下停一下。”顾唯诚打断了她，“先不提你那个发展诡异的剧情走向，还有你加给我姐的性取向问题，您这给自己加的让人一见钟情的设定是不是有点太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吐槽的重点竟然是这里吗！？”
“而且来找我的理由是什么呢？”
“设定竟然也还记得！？”
“能别耍我了吗？”顾唯诚扶着额头，感觉自己大脑有些供氧不足。
“本小姐可没骗你，我可是货真价实的美少女！”池江敛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说道。
“OK，那么美少女小姐，您可以告诉我事情的真相了吗？”
“那我说了你可不准生气啊？”
“你说说看。”
“我那晚喝多了，坐在河边看风景，然后没坐稳掉下去了，然后你姐恰好看到了，然后她跳下来救我，然后她就溺水了……”
“继续。”他捏着自己的眉心。
“我连接了她的灵魂，然后问她有什么心愿想实现的吗？她可能以为自己要死了，所以就许愿能和家人再见一面，并且希望自己死后家人不要太悲伤。”
“继续。”他的呼吸开始变得粗糙起来。
“当然，我本意是想问她有没有什么物质一点的愿望啥的，我好帮她实现，感谢她的见义勇为，没想到她许了这么唯心的愿望。但既然她许了这个愿望，我就只能帮她实现了。
我原来的身体修修补补，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既然她提了这个愿望，我就干脆放弃那个身体，用她的身体来行动了。
其实刚交换完毕的时候，你姐的灵魂其实还没有完全睡着，所以我就急着想带她实现第一个愿望。
考虑到年轻人的接受能力强一点，我就想先来见你。没想到你住得这么远，还没赶到她就彻底入，呃，你的表情怎么这么差，你没事吧？”
“所以，因为你喝多掉进河里去，我姐好心去救你，结果溺了水，现在还被你霸占了身体是吧？”
“你怎么说得我像强抢民女的恶霸似的。”池江敛心虚地望着别的地方。
“呵呵。”
“咱们说好你不准生气的啊？”她警惕地看向他，同时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
“我可没有答应你。”顾唯诚扯了扯自己的领口，一点点朝她走过去。
在池江敛的眼里，拳头急剧放大。
……
“我刚才还以为你会打我呢。”
“再怎么说也是我姐姐的身体，我怎么可能会伤害她呢。”
“可是你用拳头钻我的头顶也很疼啊！”女孩回想起刚才遭受的蹂躏，只觉得头顶还在隐隐作痛。
“这又不伤身体。”
“你能不能有点绅士风度？”
“我这还不够有绅士风度啊？”顾唯诚托着她双腿的手加了点力道，“你再废话我就把你扔下去了。”
“不要，我错了，不敢了。”女孩趴在他的背上，小声倒着歉。
“话说回来啊，你们那个遂愿公司，到底是啥样的啊？”顾唯诚一边看着路，一边把她向下滑的身体往上托了托。
过了好几秒，也女孩没有回答顾唯诚，他便停了下来，随即听见耳旁传来女孩氤氲的呼吸声，她睡着了。
马路上没什么车辆，风雪不知何时也停了，四围静悄悄的，只有女孩的呼吸声萦绕在耳畔。
顾唯诚笑一笑，不再说话，背着女孩朝前走去。
只留下一条被路灯拖曳的长长剪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