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唯诚今年24岁，不是学生了。虽然看着很年轻，其实已经到过不少地方，也遇到过各种稀奇古怪的事。
死亡对他而言，是以一种忽近忽远的方式环旋在他身边的概念。儿时父母的意外去世，那时候的忐忑颓唐至今已经无法仔细回想起来，更无法言说，自己还有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生机，死仿佛又成了一种渺远的东西。
说他会短命夭亡的事也不是头一回遇到，最早还是他16岁那年，独自一人前往北方旅行，途中借宿一户民宅的时候。
那是他住到那家民宅的第二天下午，他正要出去走走。那位大爷蹲在门槛上，手上端着个老烟枪，不时嘬一口，然后吐出一阵袅袅的青烟。老人的脸上褶子很稠密，结果让他一个70还不到的人看起来已经80多了。
老人的身子骨当时看着很是硬朗，听力也很不错，顾唯诚刚下楼梯，他就听见了动静，回过头嘬吧了一口，再美滋滋地吐出来，然后冲着顾唯诚咧开嘴笑起来。
“后生，出去啦？”老人的口音很重，即便他放慢了语速，听起来还是很费劲。
顾唯诚不想跟说起话来都费劲的人交流，所以他只是堆起笑，冲老人略点了下头，“对，出去转转。”
“你们年轻后生就是有闲呢，正好到处看看。莫学俺老汉，一辈子莫出去看过，临了还蹲搁家门口抽大烟。”老人又抽了口烟，烟枪口隐约闪着微微的火光，看着快熄了似的，“驴日嘞，抽个烟都莫得抽咧。”
老人又抬起头，对顾唯诚和善地说道：“后生啊，你要是在俺们这块转悠，回来的时候从西口张家烟铺子帮俺带点烟叶回来吧？你就说是南口李老汉要取烟叶，他们就知道该咋办了。”
“好嘞。”顾唯诚想着赶紧拜托这大爷，就一口应下，钱也没要就走了。
因为找烟铺子花了点时间，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顾唯诚摸着黑往客店方向走，临老老远就看到店门口蹲着个黑黢黢的影子，身前有一点红光一隐一现。
“大爷？”
“咦，你个后生咋现在才回来捏嘛，这黑灯瞎火的俺还以为你摸迷了呢。”
“您的烟叶。”顾唯诚把烟叶递给他，“找铺子花了点时间。”
老人接过烟叶，砸吧了下嘴，“你是个好后生，为了俺老汉的一句话辛苦这么久。”
顾唯诚听老人夸他，有点得意又有点不好意思，他摆摆手，“大爷您客气了，没事我就先上去了。”
“诶，钱还莫给你呢。”
“一点小钱，就当我后生孝敬您老人家的了。”
顾唯诚说完欲走，却被老人一把拉住。他疑惑地看着老人，却只见老人叹了一口，说道：“也罢，反正俺老汉也是快入土的人了，早点晚点都一样，不妨帮帮你年轻人吧。”
老人的周围展现出一种莫名的静谧，显得既平静，又压抑。这种气氛持续不过十秒钟，老人就开口问道：“后生，俺问你，你爹娘是不是遭了横祸？”
他这个问题问得顾唯诚脑袋里惊雷乍起，后背一阵发凉，难不成遇上活神仙了？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点了下头。
老人也跟着点了点头，随即叹了口气，“这都是命啊。”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又说道：“后生，平常闲来没事的时候多吃点鱼。这样，能管你活到25。”
说完，他也不管顾唯诚，自顾自就走了。顾唯诚也弄得一头雾水，稀里糊涂地回房睡了。
结果第二天一早，主人家就传来哭丧声，老人殡天了。
顾唯诚现在已经记不得那位老人叫什么名字了，也许当时他压根就没问过他的名字，只是每每回想起那晚老人离去前，看他的那种惋惜的眼神，顾唯诚都觉得心里一阵压抑。
于是他也就信了老人的话，这8年来基本上隔两天他就吃一条鱼，吃到现在他看到鱼都快吐了，他还是坚持这样吃下去。
直到刚才池江敛对他说下预言，说他还能活不到300天。
顾唯诚连询问真假的意愿都没了，他只是看着池江敛，脸上净是无奈，“那您看我还有机会吗？”
“有，加入我们遂愿公司，只要能完成相关工作，我们就可以帮你续命。”池江敛走到他身旁，带着传销头子一样的亢奋，“来吧，加入我们吧。”
“那能谈一下待遇吗？”顾唯诚完全没有被她感动到的迹象，只是正常地询问着一些信息。
“呃，这个，待遇好说。只要你能完成相关的任务，要啥有啥。”
“那能说说具体点的么？比方说五险一金怎么交，还有工资待遇怎么算，每年能基准工资涨多少？工作内容是什么？上几休几？每周工作超过40小时吗？会加班吗？有加班补贴吗？有无绩效？怎么算？日常有什么福利待遇吗？还有……”顾唯诚一瞬间就进入了社畜模式，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而且越说越快，越说越多。
“够了！”池江敛怒拍桌子，打断了他的话，“老娘可是在一心想着救你的命啊，你竟然还跟我要这要那的！真是气死我了，不管了，今天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快给老娘签了。”
尽管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凶神恶煞，然而那张16岁常年缩着的怂瓜脸实在跟凶字搭不上边。
“好吧。”顾唯诚没有多说什么，提起笔就签了字。
他这么干脆反而让池江敛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你不在多看看了吗？”
“不用了。”他连看都没有多看那张纸一眼，只是正坐着，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的脸。
池江敛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刚想背过去，就听见他说“别动”。于是她便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了。
过了好一会，顾唯诚才移开视线，端起那杯已经凉掉的茶，默默地喝起来。
池江敛长出口气，伸手取回合同，仔细检查起来。
“池江敛。”他突然开口。
“怎么了？”她抬起头茫然地望着他，却看见男人蜷缩在沙发上，怔怔地出着神。
顾唯诚望着外面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缓缓地说道：“我签这个合同，不是因为我怕死，或者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因。只是因为我的姐姐在这里，我要确保她平平安安的，你明白吗？”
“我已经，不想再失去家人了。”他的声音发着颤。
女孩抿着嘴，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他。
……
“不装了，我摊牌了，我是全知全能的至高无上的唯一神，快来觐见我吧，愚蠢的人类啊！”池江敛挥舞着合同，在会议室中冲着顾唯诚扭着屁股。“只要能让我感到愉悦，什么愿望我都可以满足你。”
“她以前就这样吗？”顾唯诚对着旁边的女人问道。
“是的。”女人一脸平静地点着头，看来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不过以前没有这么严重，可能是因为身体年龄比较小，对她的精神状态有一定的影响。”
“这样啊，那就好。原来是灵魂有问题，我还以为是身体出了问题呢。对了，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顾唯诚，是新来的，负责销售。”
“你好，我叫陈若云，也是销售部的。”可能是因为听到属于同一部门，所以她的语气软了一些。
“对了，我刚来的时候看到你拖着一个男的，那人最后怎么处理的？”
“哦，你看到了。”
“嗯。”顾唯诚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这姑娘太生猛了，生怕她一言不合就从哪掏出把刀来把他嚯嚯了。
“也没咋的吧。先是写伏辩，然后是打，然后叫他跟女友认错，再分手就完了。本来到这就可以放他走的，结果没想到这人恬不知耻，竟然还想叫别人原谅他，再给次机会。于是就又打了一遍，再写伏辩，再打。最后我跟他说，如果再缠着人家的话，就把他那些照片全部传到他单位、同学、朋友圈里，他这才老实了。”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一点儿没变，就像在聊午饭吃什么一样稀松平常。
顾唯诚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半个屁股。
“不要再聊那些无聊的话题了！”池江敛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此刻她显得兴奋无比，“快让我看看新人要做什么任务吧！”
说完，她掏出了一个转盘一样的东西，丢到了顾唯诚的面前。
顾唯诚接过转盘，上面被分成无数细小的格子，每一个上面都标着一串意义不明的乱码。
“新手福利，快抽抽看吧！”她怂恿到。
“你这个真的不是模仿腾X游戏吗？”顾唯诚一边吐槽，一边轻轻用食指拨弄了一下指针。
没想到这个指针却飞速地转了起来，而且越转越快，很快就吹起一阵冷风，同时整个转盘都在闪烁着金色的光。
“哦哦哦，难道要出金色传说了吗？！”
过了好一阵，指针终于停止了转动，众人围过去一看，发现指针指着的位置上面出现了一行小字。
《帮助琳诚影视在年前完成一部高质量电影》
顾唯诚看着这行字，表情比吃了过期臭豆腐还难看。
“没想到一上来就是这种比较硬核的东西啊？不过没关系，公司会全力帮助你的，”池江敛拍了拍他的顾唯诚的肩膀。
然而顾唯诚的脸色根本没有好转，他僵着脸转过来看向池江敛，“能换个任务吗？”
“那不行啊，这可是规矩啊。”池江敛也转过来安慰他，“没事的，其实一点也不难。”
“问题不在于拍电影！”
“那在哪儿？”
“我跟这公司的老总认识。”
“那不是挺好的嘛，还能更快搭上话。对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她劝我跟她侄女分手。”
“……那你分了吗？”
“分了。”
“那问题也不算太大吧，顶多就是见面尴尬些，到时候我们帮你圆过去，大家一笑泯恩仇就没事了。”
“问题不在这儿！”
“问题怎么又不在这儿了？那在哪儿啊？”
“问题在于我跟她侄女分完手以后。”
“怎么了？”
“她问我，还想不想努力了。”
顾唯诚奔溃得捂住自己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