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抵达目标星体，正在自动调整轨道】
Al副官的电子音在飞船内响起。洛遥星扫视了一圈身边闪烁着的十几个指示灯，又仔细确认了一下显示屏上的一串报数，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到了，真他娘的刺激。要是再晚上一阵子，我可就得琢磨着给自己刻碑了。”
他有些激动地伸出合金制成的手指，在面前的触摸屏上点下了“降落”的指令。
飞船上的资源现在已经所剩无几了，眼下这颗行星对于洛遥星来说简直是及时雨。虽然上面具体有些什么还得看运气，但至少对于飞船上的质能反应堆来说，任何物质都是一样的。所以说只要有物质就有足够的能量，而只要能源问题解决了，大部分麻烦都能迎刃而解。
“我说，小冰，对地表的自动分析还要多久？”
【已完成百分之十二。具体进度已显示在屏幕上】
“你在扫描什么鬼玩意？大气？用你的镜头看看，这破石头星上有大气吗？”
【大气信息预计在十至三十分钟后扫描完成】
“跳过扫描大气。这颗星球上没有大气。”
Al副官那独特的人工智 障表现让洛遥星有些无奈。它甚至听不懂稍微复杂些的句子。不过，即使是这种假装出来的语言交流，也能给洛遥星一丝心理上的慰籍。
自从从地球起航以来，洛遥星已经在太空中独自漂泊了上百年。为了能渡过如此漫长的时间，洛遥星的身体早已几乎完全被改造成了机器。为了对抗远离人类社会的痛苦，他不得不通过人工合人激素来调节自己的心理状态，这让他曾一度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人类了。而这近乎疯狂的远航只有一个目的——活下去，然后继续前进。
因为，人类文明早已在数百年前灭亡了。洛遥星和与他同一批出发的数百位舰长就是在那时携带看人类文明最后的火种离开了地球。
飞船里储存着几亿份人类的基因，以及从各国的电子图书馆中整理出来的海量资料。洛遥星还记得，启航前，负责整理人类基因组的科学家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只要能找到下一个不被外星人所察觉到的宜居星球，然后启动船上的自动培养系统，就可以自动用船上的培养槽培育出一批新人类，将人类文明延续下去。现在，那些该死的外星人倒是甩掉了，但宜居星球却没那么好找。在几百年前人类文明的全盛时期，人类的确是有殖民荒芜星球的技术的。太阳系中除了几颗没地方落脚的气态巨行星外，所有岩石星体都被人类的殖民者所征服了。但那样的伟业是要以完整的人类工业体系作为基础的。如今，在只有一艘飞船的情况下，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去找与地球天然相似的宜居行星了。
【扫描到地面有生物活动】
“什么？显示在屏幕上！”
听到Al副官冒出这么一句话，原本还想在扫描地表的这一小段时间休息一会的洛遥星啪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个黑发的“少女”，她身高约一米六，身体大体上是与人类相似的样子，但手脚则是利爪的模样。
“见鬼，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小冰，重新设置着陆点，转到星球的另一侧！我们拿了物质就走！”
洛遥星迅速向Al副官下达了命令，飞船的尾焰随即骤然变换方向，让原本缓慢飘浮在星球轨道上的整条船猛地加速。这种加速飞行对于一般人来说绝不舒服。想当初洛遥星在军校的时候，不少士兵都被抗超重训练折腾得死去活来。不过洛遥星现在可是字面意义的钢筋铁骨，就算是飞船加速得再猛些也完全抗得住。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洛遥星才会稍微觉得这过于离谱的机械改造还是有不少好处的。
大约二十分钟后，飞船降落在了一处平原地带。扫描仪并没有在这附近再看到什么奇异的生物，这让洛遥星安心了些。
“唉，小冰，打开采集模块，开始补充物质吧。”
飞船两侧的机械结构平稳地张开，几根钻头配合着铲斗将地面两侧的岩石挖入船中。粗壮的六根落地架此时临时起到了腿部的作用，支撑着整艘飞船像昆虫一样缓缓爬行，从而沿路挖下更多的土石，以免铲斗由于不够长，铲完眼前的石头就只能傻眼了。
以这样的作业速度，一小时之内，飞船就能挖出足够多的物质。一小时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如果真的被什么东西盯上了，那也只能认栽。为了躲避外星人的追踪，洛遥星这几百年来和同一批出发的其他飞船之间一直没有任何联系。还在继续航行的飞船也许已经不剩多少了。这样想来，自己在任何时候意外暴毙似乎也都不算意外，倒是能够直活到现在就已经很幸运了。
躺在椅子上苦笑看摇了摇头，洛遥星尽量不去想这些倒霉的可能性了。然而，有时越是怕什么，就越是会遇到什么。随着一阵金属被撕开的动静，一个娇小又可怕的身影钻进了驾驶舱中。
这，便是洛遥星和“那个生物”的第一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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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长着一张与人类女孩无异的脸，及腰的黑色长发散乱地披在背上。她的驱干是如同染料一样的纯白色，但从小臂和小腿分别向下，爪形的双手与双脚则是如头发一样的黑——黑得甚至让人看不出立体感来。
洛遥星可不会天真地认为她只是个无害的少女。恰恰相反，洛遥星还在地球时就听军校的老师说过，宇宙中的生物千奇百怪，若是一个生物不是人却长得像人，那一定是有意在针对人类。所以，必须十二分地警惕像人的太空生物。
而将飞船舱门强行撕开的行为也让洛遥星更加坚信来者不善。拔枪，射击，一气呵成。洛遥星此时没有任何的犹豫。那个生物对舱门的破坏已经让舱内的空气开始迅速流失，若不是因为这具被机械改造得只剩大脑的身体可以在太空行动，他可就死定了。随着三声若隐若现的枪响，三团等离子团精准地打在那生物身上，仅凭冲击力就将她从飞船里轰了出去。
“卧 槽。这皮可真硬。”
洛遥星拎着枪从飞船侧面刚被轰开的缺口走岀，看向那生物被击飞的方向。她从一百多米外的地面爬了起来，有些疑惑地拍了拍身上被击中的位置。
等离子枪的射弹通常会在击中目标后爆散开来，并通过超高温将其彻底破坏。在人类所掌握的材料中，也只有当初星际舰队旗舰上少量配备的中子装甲可以抵挡住。而那生物能依旧完好地站在那里，就意味着她的皮肤强度至少达到了中子装甲的程度。
不明生物再次向洛遥星走了过来，而洛遥星这回选择瞄准了她的脸部。生物的眼睛通常都是弱点，就算身体金刚不坏，眼部也是脆弱的。
但是，这所谓的“脆弱”也是相对的。
等离子团击中那生物的脸部，只是让她看起来稍稍惊讶了一下。然后，那个生物猛地一蹬地面，身体就像瞬移一般快速地扑到了洛遥星的身前。她用漆黑的双爪紧紧扣住了洛遥星的双臂，以标准的掠食姿势不废吹灰之力地将他按倒在了地上。
切……要被吃掉了吗……
这下真没办法了。
洛遥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感到那怪物的皮肤贴到了自己的额头上。目标是大脑吗？毕竟这是自己身上唯一剩下的有机体了。但是，为什么太空生物要吸收有机体呢？以有机物为食的脆弱生物是不可能独自在太空行动的。太空生物或许需要进食，但挑食对于它们来说是难以想像的。质能反应器官对它们而言都只是最低级的配置。这么想来，眼前这个东西莫非是用什么特殊技术在太空行动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真正的身体应该很脆弱吧……对了，刚才她似乎一直在闭着嘴，如果把等离子射弹直接射进她的嘴里，可以击中“本体”吗？
这样的推测让洛遥星又燃起一丝希望。他艰难地转动着由万向结控制的机械手腕，眼睛微微睁开，死死盯着眼前这怪物。
快张嘴吧，给你吃个大宝贝。
洛遥星在心里祈祷着，希望这个外星人最好蠢一点。
但是，她并没有这么做。她既没有张嘴咬洛遥星，也没有试着用手劈开洛遥星的脑壳，而是靠着身体的接触，用中文向洛遥星说了一句话——
“你，是人类吗？”
洛遥星不理解她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明明伪装成了人类的样子，说着人类的语言，却又装作不了解人类。她究竟在想什么？
莫非是外星人做的人工制杖？虽然壳子结实但智力和小冰差不了多少的那种？正当洛遥星百思不得其解时，那“少女”又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
“你，是人类吗？”
“是的，我就是个倒了血霉的苦逼人类。你想干什么？”
“我喜欢人类的文化很久了，可以交个朋友吗？”
“啥？”
这莫名其妙的要求让洛遥星惊奇地瞪大了眼睛。而那压在他身上的生物则继续认真地说道：
“嗯，之前我在一些太空垃圾中看到了关于人类的记录，真的很有趣。人类的外形很协调，也很有创意。所以我才会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不过我以前还从来没见过活着的人类呢，当时我还以为你们已经灭绝了……”
听她这么说，洛遥星自嘲似地笑了笑。
“人类文明的确已经灭亡了。但人类暂且还没有灭绝。
不过如果我今天死在这里了，要是不走运的话，也许人类就真的灭绝了吧。”
“这么说你是最后一个人类了吗？那你现在在干什么？可以告诉我更多人类的事吗？”
那“少女”连珠炮似地问道。
“我不知道。先说说你是什么吧？奇怪的外星人？还是什么太空生物？你的飞船呢？”
洛遥星没好气地反问道。
“用你们的话来说，是太空生物吧。我可以自己在太空中飞行，所以没有使用飞船的必要。”
“但是我需要！多亏了你，我现在被困在这鬼地方了。如果飞船修不好我就得一直呆在这里，最后也变成一堆太空垃圾，成为你的研究材料！”
洛遥星有些愤怒地吼道，但马上又冷静了下来。
“好吧，瞧你这样子我也不指望你理解，你不过是个聪明点的野兽罢了。但如果你不是来故意找我麻烦的那就从我身上下来。如果你对人类感兴趣我可以给你慢慢讲，但现在我必须先修好我的船。
我想这对你来说是个不错的交易吧？你只要不给我找麻烦，就可以从我这知道你喜欢的东西。”
那“少女”听了洛遥星的话，立刻站了起来，像个普通的小孩子一样乖乖地站在了一边。这反应让洛遥星松了口气。至少，这个生物思维很单纯。
太空生物的智力就是这么回事，它们或许很聪明，聪明到看着太空垃圾上的一点信息就能破译人类的语言和文字。但它们并不像人类或其他外星人一样生活在社会中。它们或许可以轻易理解逻辑，科学等看上去很高端的知识，但却难以理解人与人之间的谋略。
——————
修船的工作还算顺利。飞船的门被扯坏了，侧面舱壁被开了个口子，但精密的设备都没被破坏。洛遥星就用船上的工具和备用零件，再加上在上一个落脚的星球炼制剩下的合金，很快就把船门和舱壁补上了。
“完成了吗？”
“算是吧，多亏了模块化的设计。这船在造的时候就是以好修为一个重要标准设计的。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把头这样贴在我的额头上说话？”
此时那少女模样的生物正坐在洛遥星腿上，以一种像是撒娇一样的姿势将自己的头贴在洛遥星的头上。这样的体 位让洛遥星觉得非常别扭。
“可是不这样的话，在太空中就无法传递声音吧？”
太空生物小姐理所应当地说道。
“空气制造系统正在工作，很快飞船里就会充满空气了。”
洛遥星将腿上的太空生物抱起来放在一边，然后将面前控制台上的一根黑色的摇杆拨到【手动】的档位，同时在显示屏上点开了一幅星图。
“这是什么？地图吗？”
被放到一旁的太空生物小姐立刻又趴在了洛遥星背上，指着那屏幕问道。
“嗯，我的下一个目标是这颗星。如果你在飞行期间觉得无聊了就告诉我，我会打开舱门让你飞走的。但是千万不要自己硬把门撕开。”
“如果撕开了会怎样？”
“………………
你不会怎样，但我就完蛋了。”
“嗯，那我不会撕的。”
谈话间，飞船已被亮白色的尾焰推上太空。几分钟后，空气也重新充满了驾驶舱。洛遥星重新把飞船调到了由Al副官控制的自动档，如果可以只动动嘴皮子发号施令，为何还要亲自手动驾驶呢？
“接下来就等着就可以了吗？”
体型小巧的太空生物在失重的飞船中飘来飘去，不时好奇地在船舱里这里摸摸那里碰碰。洛遥星有些担心头顶的小家伙会不会不小心把飞船碰坏，思量再三后，毅然从身后的椅背上抽出一根固定绳，把她栓在了椅背上。
“是的。要等很长一段时间，大概三十年左右吧。不过这已经是离我们最近的下一个恒星系了。”
“什么？人类没有跃迁能力吗？”
“没有那种高端的东西。保持百分之五十光速飞行已经是我们能做到的极限了。话说你是怎么在太空行动的？生物跃迁系统吗？”
“应该是吧。从我记事起我就会这个，就像普通地飞行一样平常。不过我不能带着别的东西跃迁。在我在空间之间跳跃时，周围的绝大部分物质都会被激起的空间水花破坏。”
“空间水花？真是个不错的比喻。”
洛遥星笑了笑。
“我原本还呐闷你这么喜欢人类文化为什么不给自己找件衣服穿？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
“嗯？我只是觉得可以随意变化的我没必要用衣服装饰罢了。我现在的样子是我结合了人类的时尚和自己的想像设计出来的，不需要任何装饰来画蛇添足！”
被捆在椅背上的太空生物小姐十分自信地蹬着双脚向洛遥星展示着自己的身体。她的确很漂亮，这一点洛遥星的确无法反驳。明明不是人类却在审美上与人类这样接近，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但至少从眼下的角度来看，洛遥星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审美相近意味着互相理解的难度大大降低了。也许，自己真能养成一只不错的“宠物”？
——————
“你有名字吗？”
漫长的旅途中，洛遥星有时也会主动和飞船里的这位小客人搭话。
“我曾想过给自己起个名字。大概想过十几个设想吧。但因为难以取舍而搁置了。”
太空生物小姐说道。
“那真可惜，名字只能有一个。
不过没个称呼也不方便，你希望我如果叫你呢？”
“嗯……如果一定要选一个的话——”
太空生物小姐顿了一下，然后严肃地说道。
“那就叫小白吧！”
“噗——”
要是洛遥星还是肉身的话，他大概是要笑得一口水喷出来了吧。这么可爱的名字是怎么回事，莫非她已经有了当宠物的自觉了？
“可以问一下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因为觉得很好听啊。
话说，你又叫什么名字呢？”
小白反问道。
“洛遥星。”
洛遥星老实回答。
“普普通通呢。”
“嗯，的确也不是多么出彩的名字。这类名字在我出生的那个年代很常见。当时轻量化质能反应堆的普及让航空业飞速发展。各国都在花大功夫向宇宙扩张。人们对太空的向往在历史上从未达到过那样的高度。”
洛遥星回忆起自己儿时在地球上的日子。和许多父母一样，他的父母也希望他在以后成为一位优秀的太空拓荒者。现在看来，这个目标算是实现了。不过洛遥星本人可一点都不为此感到高兴。
“现在我反倒觉得科技发展得慢一些或许更好。那样或许就不会接触到外星人。”
“为什么呢？根据我在太空垃圾里看到的记录，人类似乎在主动寻找外星人啊。”
小白困感地问道。
“首先，人类并非铁板一块。对于外星人的态度自然也有所不同。其次，你所看到的东西应该是在人类文明被外星人消灭之前发送上天的。所以，谁又能未卜先知地知道后来会变得那么糟糕呢？”
“原来如此，那真是太不幸了。”
小白深感遗憾地说道。
“这么说来，你现在是在逃难吗？”
“差不多吧。我已经甩掉了那群外星人，现在我在寻找一个新的能让人类生存的星球。如果顺利的话，我可以用船上的设备让人类文明“复活”。”
洛遥星解释道。
“那真是太棒了，我也来帮你吧！会复原得和以前一样吗？”
小白有些兴奋地问。
“我不确定，也许可以吧。
不过，你打算怎么帮我呢？”
“比如说，拦截飞向飞船的陨石？”
“对陨石激光船上还是有的。相比之下，你能对付其他对我们有恶意的太空生物吗？”
“我对其他太空生物不是很了解啦，以前我在到处游荡时只见过几次其他的太空生物，不过他们都很友善。”
“那就等遇到了再说吧。”
——————
小白对于人类的好奇心从未随着时间而变过。在这无聊的旅程中，为了满足小白的好奇心，尽管洛遥星不太想提及关于人类文明是如何灭亡的事，他也不得不说。
毕竟，他更不想因为惹恼了小白而被连人带船撕成渣渣。就算小白目前看上去很友善，洛遥星也丝毫不会忘记，她是个身体比中子装甲还硬的太空怪物。
“关于这件事，还要从人类第一次遇到外星人说起。
我之所以用“外星人”这样的泛称来形容他们，而非具体的种族，是因为他们似乎有很多种类。起初，我们认为那应该是一个像星际同盟一样的组织，但后来又发现并非那么简单。
他们一开始对我们很友善，先是派人与各国的领袖交谈，然后向我们共享了一些科技。比如，超光速通讯的技术就是他们传授给人类的。虽然其具体原理一直没有人能学会，但这依旧是令人难以理解的事——为什么他们要无缘无故地对我们好？为了弄明白他们的目的，人类各国都接受了外星人们的邀请，派遣使者乘上外星人的飞船，去他们的领地与他们深入交流。
第一批使者是敢死队，按照计划，他们的这次行动会通过超光速通讯在全世界直播。另外，除了用于超光速通讯器外，还协带着用人类自己的科技所能造出的最先进的通讯装置，以防外星人在信息传递上动什么手脚。”
“可这没什么用吧。如果外星人的科技远超你们人类，一个更原始的工具怎么可能起作用啊？”
“的确是这样。其实，当时大部分科学家都觉得以人类和外星人的科技差距，动这种手脚完全没意义，但多一份保险总比不做要好。”
“那结果怎么样了？”
“直播很顺利，外星人没有对通讯动任何手脚，所有使者也都平安归来了。这次行动让人类更加直观地了解到了外星人的科技有多么发达——他们的文明所创造的成就，即使称之为“神迹”也毫不夸张。但是，人们还注意到了另一件奇怪的事情——在外星人们的领地中居住的并不只有那些拥有高科技的文明，还有许多智力连地球人都远远不如的“猿人”，甚至是更低级的动物，都是他们的一员。这也说明了他们并非简单的同盟组织。他们似乎没有和人类一样的对“文明”的认识，而是简单地将所有拥有自我意识的事物——哪怕是动物和机器人，都看作与他们对等的存在。
一部分人认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人类总是习惯将自己视为文明的底线，比自己弱的就不算文明。但如果外星人也这样想，那人类和动物在科技更加发达的外星人眼中又有何异呢？也许我们也是时候抛弃五十步笑百步的傲慢了。不过，更多的人则认为，说一些文明程度和古代人类相似的生物和人类平等也就罢了，但牛羊之类的东西怎么可以和人类对等？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们本来就没打算去干涉外星人的内政。他们怎么生活是他们自己的事。但是，之后发生的事就让我们无法忽视了——我们渐渐发现，地球以及太阳系中所有其他殖民地上的动物都在减少。外星人在与人类交往的同时，也在用某种方式与动物们交流，并将它们纳入自己的同伴之中。
我们当然不能坐视不管。若是这样下去，人类将无法得到任何肉类食品。已经有不少养殖场因为牲畜的失踪而关门了。更严重的是，若是持续得再久些，地球的生态系统早晚会崩溃。但外星人给出的回应很坚决——一切有自我意识的事物都属于其自身。动物同意被带走，于是他们就这样做了。如果人类愿意加入他们，他们也愿意一并接受。当提到自然环境与食物的问题时，他们说他们会用一个环境稳定装置让地球的的气候保持原状，并可向人类提供粒子重组技术，将任何无机物打碎到质子与中子的层面并重新组合从而保持食物供给。”
“那你们同意了吗？”
“当然没有，各国领导人都觉得这很荒缪，相当于把人类的未来完全交给外星人。但所有人也都知道，外星人的科技远远超越人类。于是，经过激烈的讨论，人类决定再次尝试与外星人谈判。地球上所有的国家都派出了自己的代表，他们据理力争，希望让外星人理解动物不需要受到和人相同的待遇。但外星人的代表只说了一句话，就彻底结束了这场辩论——
他说，如果你们认为你们的科技或是力量可以让你们合理地支配更弱的生物，那我们也能以同样的理由支配人类。”
“然后你们就被灭了？”
“这只是冲突的开始而已。在那之后，各国便开始筹备与外星人的战争了。不过，也出现了一些希望加入外星人的人。这些人很快都像之前失踪的动物一样失踪了。各国的政府无法阻止外星人带走人类，只好相继开始实行极其严格的战时管理。任何表现出希望加入外星人的人都会被视为叛国而被处决。”
“那真是太糟了！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同伴？想加入外星人并不是什么坏事吧？如果所有人都加入外星人不是也挺好吗？按你之前说的，外星人并没有伤害任何一个人吧，他们只是在保护每一个生物个体吧！”
听到这里，小白显得有些愤怒。
“如果那样的话，人类文明就彻底没了。你是没有社会性的太空生物，就不要想自己不擅长的问题了。从生物个体的角度考虑，加入外星人的确不错。但人类是会考虑集体的，这一点和你这样的太空生物完全不同。
总之，在实行战时方案的第一天，所有人类——包括地球上的和太空殖民地上的，都在接下来的第一次睡眠中做了一个极其清晰的梦。那绝对是我经历过的最邪门的事了。梦中，一个外星人的使者问我们要不要加入他们，他们可以给所有人更幸福的生活。而我选择了拒绝。第二天，四分之一的人类失踪了，其中包括很多军队高层。”
“活该呢。人类想欺负自己人却让外星人当了英雄？”
“随你怎么说好了。之后的几天，每天都有更多的人类失踪。任何屏蔽装置都无法阻止外星人侵入人类的梦中，并带走那些有投奔外星人的念头的人。半个月后，所有太空殖民地中的人都加入了外星人，而地球上也就只剩十分之一的人还留着了。
好在外星人真的不会强行带走拒绝他们的人。虽然人类社会近乎彻底崩溃，但地球上剩下的人都是意志坚定的人。所有剩下的人不分国家地团结起来，造出了数百架星舰，开始带着人类的基因组寻找那些外星人还没有发现的地方重建我们的文明。”
“可这么说来，地球上不是还剩一点人吗？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无法让自己的孩子留下。所有新出生的小孩子几乎都在三四岁时被外星人带走了。那么幼小的孩子是不可能意志坚定地拒绝外星人的诱惑的。所以，无法繁延的一群人注定灭亡。”
洛遥星失落地说道。
“那那些投奔了外星人的人后来怎么样了？”
“谁知道呢。他们再也没有与我们联系过。”
——————
洛遥星有时也会问问关于小白的事情。比如说，他曾问过小白的寿命大概有多久，得到的答案是——她自己也不知道。毕竟太空生物大多是一个种族只有一个生物的个体，小白也是如此。不过，据小白所说，她已经活了上万年了。这还只是能清楚记忆的时间。世界上真有长生不死的生物吗？对于人类来说，这依旧是个未解之谜。但总之，小白的确是能活很久就是了。
也许，在这具机械身体也彻底撑不下去之后，还可以试试把这艘船托付给小白？洛遥星是真的认真想过这件事的，反正也没什么坏处，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她把船弄坏。
小白倒是学得也快。洛遥星可以断定她在记忆力和逻辑思维方面一定比人强将多。飞船的各种操纵方法，她都只是看一遍就会了。原本洛遥星计划的教学时间是一整年，硬是被小白天才的表现压缩成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在与小白的交流中，洛遥星还从小白口中听说了她经历过的许多很奇妙的事情。比如说，曾在人类的探索者中臭名昭著的太空巨兽——杀人鲲其实是很友善的太空生物。只不过，他们用于交流的语言是对人类而言极其致命的宇宙射线。它们并非故意要杀死路过的小型飞船中的人类，而只是在普通地和同伴说着话而已。
这着实让洛遥星觉到匪夷所思。有语言就代表是群居的。“太空生物中还有这种以族群形式生活的吗？”洛遥星津津有味地听着小白的描述，同时向她发问道。
“我所知道的大部分太空生物都是独来独往的。它们的确是唯一的特例。不过，无论是普通的生物还是太空生物，都是概率上的奇迹。所以也没必要觉得惊讶啦。”
小白回答道。
“不过你们不是也见过它们吗？这一点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很遗憾，从来没有人同时见过两只杀人鲲。况且，按照人类中的宇宙生物学者所总结出来的理论，太空生物的形成过程应该等同于一整个文明的形成过程。它们也经历过在星球上的逐渐演化，只不过直到进入太空才产生自我意识。也就是说，智慧比意识更先形成，然后无意识的“文明”发展到太空时代后产生了整体意识。但群居的太空生物则相当于多个文明同时产生并在形态上高度统一。这太难以置信了。”
“关于这些理论我不懂啦。我从有记忆时开始就是呆在太空中的，不记得有什么形成的过程。不过我知道它们虽然群居，但不喜欢贴得太近。宇宙射线语言可以让它们相隔数光年也能收到彼此的信息。没能同时看到两只应该是这个原因。”
“那它们互相说一句话要过几年？它们还真有耐心。”
“是啊。所以我也只是通过射线的规律性推测出这些射线承载着某种信息，但一直也没花功夫去破译。听它们说完一段话都要上百年，我可没这个耐心。”
——————
时光飞逝。在太空中，即便是千年也是一晃而过。洛遥星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支持着他坚持了那么久。或许是对使命的执著，又或许只是不愿承认人类文明真的已经完蛋了？其实，洛遥星自己也知道，就算再飞上一千年，也未必找得到一颗和地球一样的天体。毕竟，以飞船为中心几百光年内的行星都能被探测得清清楚楚。而且，其实延伸到上千光年也没多少探测不到的死角。可是，就算现在放弃了，自己又能去干什么呢？如果失去了唯一的目标，剩下的大概就只有绝望了吧。
小白依旧在船上陪着他。这千年间，她还多次帮洛遥星击碎了对陨石激光无法处理的小行星。不知不觉间，洛遥星早已将小白当作了自己的家人。
“唉……总觉得自己越来越偏离人类了。”
洛遥星时不时地就会这样坐在驾驶室的椅子上叹气。而小白偶尔也会安慰他两句。
“是吗？我倒是不这么觉得。话说我们刚见面时你就是这个被改造后的样子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唉，虽然肉身也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思想。”
“这样啊……不过我倒是有个好消息。”
小白笑嘻嘻地说道。
“什么消息？我觉得现在我听到任何事情都不会有什么开心的感觉了。”
洛遥星悲观地说道。
“别这么说嘛，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练会了在跃迁时压住空间水花。”
小白侧躺着从洛遥星面前飘过，用双腿做出一个游泳时打水的姿势。
“那会怎样？”
“那样我就可以带着你和你的飞船一起跃迁了啊！”
“什么？确认不会弄坏吗？”
洛遥星虎躯一震。这着实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可以跃迁的话，就不用再用百分之五十的光速在宇宙里龟爬了。这样一来，自己的行程也会快上很多。
不过，小白这时却不太自信地摇了摇头。
“以我的能力，要完全杜绝空间水花是不可能的。我其实也只是把空间水花压制在了一个很小的范围。之前在小行星上实验时差不多是溅起一阵灰的程度。”
“这就行了！比起自欺欺人地求稳，还不如赌一把！”
洛遥星握紧了拳头，坚定地说道。
“小冰，把星图调到8号坐标。小白，这里是现在我想去的终点，距离这里里约两千万光年。用跃迁大概需要多久？”
“好远！跃迁也不是万能的啊！我也是会累的。不过，你都已经等了一千多年了，再多等三年多应该也没什么吧？”
小白看着星图上的坐标，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时间。
“完全没问题。你能做到这样已经很感谢了！那么，现在就出发吧。”
“好的！”
小白说着，周围的空间便开始剧烈而又平稳地扭动起来。洛遥星只觉得眼前一花，像是在看万花筒一般，面前的一切光与色彩都在不断地旋转中变形，破碎，又重构。这天旋地转的感觉大约持续了几分钟，然后，洛遥星重新看到了驾驶室中的景象。
“感觉如何？我觉得这回我发挥得不错。”
“看上去还好。不过，我得先去检查一下基因库。驾驶就交给你了。”
洛遥星心情舒畅地抓着飞船壁上的扶手，把自己拉向后方的舱室。
重获希望的感觉，确实很不错。
在进行跃迁的这三年多的时间里，洛遥星头一次看到了小白睡觉，而且，一睡就是至少一个星期。看来，对于太空生物来说跃迁的确是个力气活。
在小白睡觉的时候，洛遥星也会觉得有些无聊。实在闲不住了就像遇到小白之前那样和AI副官说说话。好在小白睡觉时并不用他保持安静。看她睡得那么死，洛遥星估计就算用等离子枪给她一枪都未必能弄醒她。
就这样，在经历了接近四年的跃迁后，小白带着洛遥星到了目标位置。
“这附近有你要找的类地行星吗？”
“确切地说，是有类地行星存在的条件。但具体怎样还得再看看。”洛遥星盯着那早已看了无数遍的星图，对Al副官指示道：
“小冰，扫描一下附近的天体。”
【已开始扫描】
飞船外置的天文望远镜开始运作起来，很快，在显示屏上的星图中，一个恒星系被标记了出来。
【已发现类地行星，距此二十光年。】
“二十光年？小白，能再跃迁一下吗？”
“嗯。马上就好。”
几分钟后，在一颗被充沛的大气所包裹的岩石星球上空，洛遥星听着Al副官平静地报告着大气和地表的扫描状况，激动得浑身颤抖。他丝毫不顾形象地在驾驶室里手舞足蹈，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大喊着：
“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
人类文明还没有结束！”
——————
与地球相比，这颗星球上的生态系统要简陋得多。大部分生物都聚集在海洋中，而陆地上只有少量的小型植被，以及和植物相比大得惊人的昆虫。
飞船的降落点选择在了一条河流的临近入海口的位置。洛遥星觉得这里是最适合建立人类村落的了。与经过机械改造的他不同，普通人类得吃东西维持营养，得有一个安全的住处。还有许许多多的其他需求。而一条河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现在要开始复活人类文明了吗？”
飞船一落地，小白就迫不及待地向洛遥星问道。
“不，在此之前，我们要先搭建一个安全的营地。”
洛遥星按下打开舱门的开关，输入了确认密码。随着带有夹层的两扇舱门陆续打开，他终于亲眼看到了这颗即将成为人类的新家园的星球。
不过，这儿的原住民显然并不欢迎他们。洛遥星刚走下飞船，一只一米长的飞虫张着锐利的口器向他冲来。然而，血肉之躯怎能和钢铁打造的身体相抗衡？洛遥星一拳就把这飞虫的头部打了个爆浆。黑绿色的汁液溅在他的身上，让他感到一阵不爽。
“这些虫子好烦啊。得想个办法赶走它们。
小白，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人类在古代不是用火驱逐野兽的吗？如果点起篝火会不会有用？”
跟在他后面走出船舱的小白看向周围的植物，然后又看向飞船。
“把发动机拆下来当篝火的话，应该什么动物都不敢靠近了。反正你也不用继续航行了，发动机留着也没用。”
“这倒的确是个办法。直接把飞船改造成一个庇护所。只要保留反应堆，基因库，培养设施和控制核心，其他地方都可以改造。”
洛遥星对这个点子表示认同。
“船上的维修工具可以作为生产工具使用。再加上小白你的力量，应该很快就可以完成了。”
说干就干，洛遥星在小白的帮助下只花了一周时间就造好了这个由飞船改装而成的庇护所。船体此时已经被改建成了一个钢结构的屋子，和一堆用石材搭成的房屋一起围成了一个院子。被拆下的发动机对着天空摆在院子中央，以最小功率不断喷射着白色的火焰。这下，再也没有任何大型飞虫敢靠近这里了。
“效果真不错。看来这里的虫子没有趋光性。”
夜里，小白坐在院子里，心满意足地欣赏着这风格古怪的火堆。
“的确不错。不过你是什么时候想起趋光性这事的？要是这些虫子真会像飞蛾扑火一样冲过来的话我们麻烦可就大了。”
洛遥星有些后怕地埋怨道。
“刚才才想到的。而且难道虫子有趋光性我们就不用火了吗？还不是早晚都要面对这个麻烦。”
小白吐槽道。
“话说，现在可以开始复活人类文明了吗？”
“呵，你倒是还挺急。
不过我比你更急。我今天下午就让培养槽开始工作了。四个培养槽每次可以培养出两对男女，耗时一年，完全模拟正常的人类生育过程。”
洛遥星指了指身后由飞船改装的钢铁小屋，灿烂地笑着。
“接下来，我们要开始准备食物了。”
一年以后，四个孩子健康地出生了。飞船上带着的水稻种子也已经长成了一片稻田。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洛遥星和小白实在弄不到任何奶质品，只好用培养槽里合成的营养液代替了。
带孩子的工作对于洛遥星这种糙汉的确是个挑战。但他怎么说也比作为太空生物的小白更懂人类的孩子需要什么。虽然小白说过这方面的知识她早就在一千年的闲聊中掌握了，洛遥星也隐约记得他的确利小白聊过这个话题，可他依旧坚持认为人类的亲子关系不是靠简单的知识就可以模仿的。
不过，为了给孩子们一个相对健全的家庭，他还是勉为其难地拜托小白担任名义上的母亲。
“明明是母亲却成了背景板这真的能算健全吗？”小白经常这样向洛遥星抱怨。她很想多和这些孩子接触接触，毕竟她一开始跟着洛遥星的理由就是对人类文明感兴趣。而每到这个时候，洛遥星总会毫不客气地讽刺她几句：
“因为你就是和健全二字不沾边……孩子们已经问我很多次为什么妈妈不穿衣服了。我真不知道如何解释，难道直说你妈不是人吗？要是你把这些孩子教歪了，你以后看到的就不是原汁原味的人类文明了。”
“有什么关系嘛。我花大功夫设计出的身体这么漂亮为什么要刻意遮住？”
“都说了美观不是衣服的唯一功能……哼，现在这样子倒是让我想到了人类古代的神话。”
见小白又在有些自恋地吹嘘自己的身体，洛遥星忽然觉得从她身上能看出一些神话故事的影子。
“你想当新人类的神吗？听上去也挺有意思的！”
“去去去，别贫了。想装神弄鬼地自称神明我不拦你。我还可以帮你写个神话开心开心，顺便丰富一下新人类文明的文娱。”
当然，玩笑归玩笑，洛遥星和小白最后也没给自己写什么神话。随着孩子们渐渐长大，他们自然而然地理解了自己的身世。不过，他们完全没有因此而疏远小白，反而是真的将她当作了养母。就这样，人类以一年四个的速度在这颗星球上增加着。等到孩子们长大成人，就会变成指数增长。人类在这里没有任何天敌，暂且也不存在人与人之间的斗争。这让洛遥星对人类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而变故在第一批孩子三十岁时出现了。
这一天，已经成长至壮年的男女们第一次因为食物的缘故产生了争执，而后争执演变成了一场械斗。科技并没有让这个从零开始的原始氏族和曾在地球上存在过的原始部落有什么区别。最后，虽然洛遥星和小白及时制止了他们，但他们完全没有真正想要和解的打算。
文明的发展不会被个人所主宰。当老父亲逐渐失去权威，新生的孩子们只能靠自己走下去。
“哲学王是不存在的。现在，大概是时候放手了……”
深夜，洛遥星坐在发动机火堆旁，发出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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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当非人的干涉者介入时，文明的发展就又显得极其脆弱了。
这一天夜里，参加过械斗的年轻人们几乎尽数失踪。第二天，仅剩的一个年轻人告诉洛遥星，在昨晚的梦中，有个奇怪的生物问他要不要跟它们去一个更好的地方。
“混 蛋！它们还在盯着我们！
小白！你是会跃迁的吧？昨晚你感受到空间出问题了吗？”
愤怒的洛遥星一拳打在地面上，吓得那年轻人连连后退。然后，他走到小白面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求你了，真的……我需要你的力量！”
“你打算怎么做？我的确没感到任何空间的异样，想让我找到它们的话，我真的想不出办法。”
小白为难地说道。
“用空间水花！它们一定在这附近的空间里藏着。你可以主动溅起尽量大的空间水花吗？也许能把它们逼出来。”
“我试试吧。不过为了保护这颗星球，这种事只能在太空进行。否则，整颗星球可能都会被彻底击碎。”
“别白费力气了。你的坚持完全没有意义。”
就在洛遥星和小白商讨着反击的计划时，一个中年男性的声音突然传来。洛遥星不知道他是从哪冒出来的，但他的确认识这个男人——他是当初在地球上第一次梦中失踪事件中失踪的老军官康智。当初，洛遥星怎么也想不明白康智怎么会这么没骨气。而现在，他更不明白，为什么康智会出现在这里。
“你可以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是忠于人类的机密任务，还是纯粹的叛逃？”
“绝大部分人都选择了和我一样的道路，所以我当然是忠于人类的。但你不是，你是固执的少数派。你也许自以为自己是人类的火种，但你其实早就不能代表人类了。”
康智轻描淡写地说道。
“什么？投靠外星人怎么可能是忠于人类？”
洛遥星拔出等离子枪，指着康智的头质问道。但康智却是一副完全不慌的态度。
“你所谓的忠于人类又是指什么呢？让所有人都做你心目中的“人类”吗？请不要把人类当作一个虚拟的概念。人类就是每一个人加在一起啊！现在，人类大量地与外星人一起生活在星河同盟中，每个人的生活都远好过过去。大部分人选择了让自己过上实实在在的好日子，并且没有伤害到任何人。这不是很好吗？人类文明并没有消失，只是改变了形态而已。而变化是必然发生的，拒绝变化的你才是在与人类为敌。”
“说得倒是好听，哪怕你等到第二天晚上再走，我说不定都信了你是在跟随民众的意愿。可你第一天晚上就溜了，莫非是会未卜先知？其实你根本就是自己怂了吧？”
洛遥星鄙夷地对康智说道。
“你们这群人过得好不好我可不在乎。你们既然执意信任外星人，那就随你们的便吧。等到被外星人当家畜宰的时候可别后悔！但你不该来干涉我们，明白吗？”
“谁干涉你了？这几天有谁进入过你的梦境吗？但被带走的年轻人有选择的权利，他们不是你的私有物品。”
康智露出嘲讽的表情。
“快放下你那旧时代的傲慢吧。要是外星人想宰人类，我们怎样都躲不过的。莫非你真以为人类团结起来可以创造奇迹？还是说你觉得外星人只是科技比人类先进，但总有一天能反超？实话告诉你吧，人类是不可能战胜外星人的。领导星河同盟的外星人与人类的区别，不止在于技术积累，也不止是比人更聪明，而是拥有着比“智慧”更高一层面的概念！
只要人类还在使用智慧作为自己的力量，人类就不可能赢。就像再强大的猛兽也不能依靠肉体力量战胜人类的科学一样。人类甚至永远无法理解外星人所拥有的那种东西是什么，这并非因为人类不够聪明，只是很简单的因为这完全就是两码事，就如同你不能依靠肌肉来得到智慧一样，无论肌肉力量多强都不可能。”
“那你倒是说说外星人为什么要帮我们啊？难道就是好心吗？”
“因为他们在认为宇宙应该是这样的，于是它们就这样做了。”
在提到外星人的动机时，康智的眼中充满了憧憬。
“你这种旧时代的人大概理解不了吧。外星人比任何人都理想主义，因为他们有这样的力量让他们不对现实做出任何妥协。而有了他们的协助，过去的人类文明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我们人类之所以形成文明，原因不就是因为现实让我们必须这么做吗？因为文明可以让每个人过得更好，仅此而已。而当外星人到来之后，过去的人类文明就该成为历史了。”
“看来，你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都已经彻底成为非人了。
那就去死吧，叛徒。”
洛遥星扣下了手中的扳机。他已经不想再和眼前的人说一句话了。
——————
康智的头部被彻底炸开，等离子团的能量将他的整个上半身都烧成了碳。然而，在他身体的断面上，洛遥星看到的并非焦糊的血肉。他的身体就像个空壳一样，里面什么都没有。
“假身？”
洛遥星猛地转头看向周围，却又发现被打爆了一半的康智的身体开始飞速复原。短短几秒内，他便恢复得完好如初了。
“羡慕吗？我的新身体，真正的永生不死，代价只是生育的能力罢了。”
“不羡慕，说白了现在的你就是个被做了绝育的宠物？真恶心。”
又是一连几声枪响，洛遥星将康智全身打得不成人形。但在那满地烧焦的碎屑之上，纤薄的肉芽又更加迅猛地生长起来。而这次，康智的身体上原本应该长手的位置长出了两挺机炮。
“你杀不死我的，旧人类的残党！我原本是想劝你加入我们的，但现在我改主意了！你就老老实实地变成一堆废铜烂铁，滚进历史的垃圾堆里吧！”
机炮发出呯的一声，却不是开火，而是折断的声音。小白手中拿着刚折下的炮口，随意地扔到了一旁，然后大步走到了洛遥星身前。
“你去带着那些孩子们躲一躲吧，这儿我来对付。”
“一只太空生物？真是麻烦。算了，争斗这种事对于我们来说也早就过时了。”
看着护在洛遥星面前的小白，康智打了个哈欠，身体迅速变得模糊起来。洛遥星还想补上一枪，但没能赶上。
“果然，他在思想上已经彻底不是人了。他已经变成了和外星人一样让人完全无法理解的生物了。”
洛遥星有些悲哀地感叹道。
“管他呢。他跑了不是挺好吗？现在的问题是如何阻止外星人侵入梦境。”
小白苦恼地说道。而洛遥星只是颓废地瘫坐在地上，不断摇着头。
“就算阻止了估计也没什么用。我们已经彻底没有办法了。
让培养槽停止工作吧。抱歉，我没能让你看到真正的人类文明，也没能完成自己的任务。”
“咦？就这样放弃了吗？”
“康智有一点说的没错。如果外星人稍有一丝恶意，人类早就在物理层面被消灭得干干净净了。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人类文明也是一样。我早该看开点的。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照顾好已经出生的这些孩子了。”
百年以后，在送走了最后一个老去的孩子之后，洛遥星停止了对自己的身体的维护。他那金属打造的身驱在朽坏之后成为了飞船庇护所的遗迹的一部分。无所事事的小白依旧留在这里。直到又过了不知多少万年，一批新生文明的探索者乘着简陋的飞船落在此处。在互相破译了语言后，为首的探险者兴奋而又好奇地问道：
“你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吗？”
“当然知道！这里，是人类的遗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