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便是报应吧。
望月仁如此想到。
他站在月台上,注视着铁轨,只要跳下去,一切便结束了。高速移动的列车所具备的庞大动能,将会摧毁他的身体,让这具不该存在于世的躯体化为飞舞的残渣,就此在世界上消失。
很胆小吧,很怯懦吧。
若是让那些熟悉的人知道望月仁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露出的表情定然会是那般不可思议。
望月仁,以笔名“石森”出道,创作出名为《假面骑士ZO》和《假面骑士Amazons》的精彩故事,他所创造的“假面骑士”这一形象,深受广大青少年的喜爱与崇拜。而他本人在生活中和工作中都给人以昂扬向上的印象,绝不会是因为一点点挫折,便会选择以死亡这种方式来逃避的男人。
“创作出‘假面骑士’这一英雄形象的男人,绝无可能自杀”,大家一定都会这么说。
选择放弃生命,步入死亡,这个男人背后的真相是——他是一名卑劣的抄袭者。
他抄袭了一位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创作者“石森章太郎”,将属于对方的作品“假面骑士”剽窃,用自己的名义发表,并以此获奖、出名,大赚特赚。
所谓报应,便是如此了。
他遭遇了非常非常超自然的事件,并因此成为了与他所剽窃的“假面骑士”近似的存在。
曾经无数次,他也幻想过某一天,成为假面骑士,与“恶”进行斗争。
“要是能变成假面骑士,身体改造、变成怪物这种事情其实都无所谓了。”
“只要获得了那样的力量,就能够守护大家,去去改造算得了什么?”
以如今的望月仁立场,再来回望过去的自己所说的言论,那是愚蠢到不可救药的发言。
成为改造人并不是幸运,获得力量之后的并非满足。
这双手,无法再拥抱所爱;这具躯体,无法再与人欢愉;这五感,无法再享受清静;这个人,无法再自然终老。
改造人是悲哀的,他们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类的幸福,并永远不可能再拥有幸福。
有机会再见到以前的自己的话,望月仁绝对要朝着他的脸上狠揍一拳,然后对他说:
“停下你那愚蠢的想法,你这个自大的蠢货!改造人绝非力量的象征,而是悲剧的存在!”
如果有这样的机会,说不定就能规避现在悲惨的现实。
然而不可能的,望月仁已经非人,要他欺骗自己,假装自己还是个人活在人类社会,这种事情他做不到。只要闭上眼睛,那张恐怖的面容就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身体被强行侵入、改造的痛苦永远铭刻在大脑里,身体那超越人类的部分,也在时刻提醒着他。
既然无法伪装为人类,继续活下去,那么就只有以望月仁这个人类的身份去死了。
听到了,列车即将进站的声音,车轮与铁轨摩擦碰撞的声音,还有人类的心跳……
要来了,最后的时刻。
但某个心跳声的源头,在向前进,靠近着铁轨。
望月仁意识到了什么,看向了那个方向。
戴着红框眼镜的女性,眼神中没有神采,满是悲伤与痛苦,她一步步地来到了站台边。
没有人在意她,没有人注意她,呼啸的列车沿着轨道疾驰而来。
“喂——”
那名女性地身体向前倾倒,如果没有奇迹,她必死无疑。
人类的血肉之躯如何能跟钢铁比拼,更何况还是高速运动着的大质量动车,惯性和动能足以将人类的身体碾成烂泥,即便是人类最硬的头骨,也会变作齑粉。
但现场有着非人存在。
他的身体并非血肉,而是极其坚硬的金属和各种人造材料,他的神经反应和速度,足以将人救下。
不假思考地,望月仁行动了,在喊出声地同时他便冲了出去,力道之大连脚下的地面都被踩出裂痕,借助反冲力加速的望月仁张开双臂,将那名向前倾倒,意图结束自己生命的女性抱入了怀中。
眼镜坠入轨道,被碾得粉碎。
怀抱着那名女性的他冲出去近三十米,摔在了地上,滚了好几圈。
“没事吧——”
声音戛然而止,望月仁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怀中的女性面露痛苦的神色,咳嗽两声,从咽喉中喷出了血花。
“不、不是的……”
抬起颤抖的双手,那上面干干净净,望月仁却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最肮脏的东西,在自己身上疯狂擦拭着。
他惊恐地跌坐在地,面露恐慌。
“你在做什么!”
“喂喂!你看到了没?”
“那名女孩子吐血了诶!”
一名看上去颇具正义感的中年男性放下包,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那名轻生女性的身边,看到女性的惨状,他露出了愤怒的表情。
他揪起望月仁的衣领,一拳打在他脸上。
“你这家伙!”
力道以正常人来说算大的,但是打在望月仁的脸上,算不上什么伤痛。
“竟然当众对女性施暴!你这家伙还是个男人吗?”
因为愤怒,中年男性的脸显得扭曲,但那也佐证了他是个富有正义感的人这一点。
已经有人过来,将现场包围住,有的在和同伴小声议论,有的拿出手机开始拍照。但更多的人则是事不关己,自顾自地上下列车。
“竟然对女性施暴,这家伙也太烂了吧。”
“我刚刚看到了,这个男的突然就冲过去把那名女性撞到这边来!”
“人渣!”
望月仁听着叽叽喳喳地议论,但矛头都是指向自己这边,他站起来惊慌失措地解释道:“不是!不是的!我没有施暴!”
“还不承认!”
那名中年男性看到望月仁畏畏缩缩,慌里慌张地模样,再一次揪住了他的衣领,吼到:“还不承认!你个渣滓,跟我一起去见警察!”
“警察?我不去!不关我的事情啊!”
我是在救人啊!她要自杀,是我救了她!
挣脱开中年男性的手,望月仁跌跌撞撞,跳过包围自己的人群,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混蛋!别想逃!”
一些义愤填膺的人大喊着冲了上来,想要抓住望月仁,然而望月仁作为改造人,根本不是他们能够追上的,他们只能看着望月仁远去。
“当务之急还是要把受害者送进医院啊。”
“说得对,先救人吧。”
热心肠的人们拨打了急救电话,等待着急救人员赶到。而那些只是来凑个热闹的人们见没有好戏看,便各自离开了。
对于那些留下的那些热心的人们来说,今天的经历将会是他们重要的经历之一,因为他们成功地制止了恶人施暴,挽救了一名女性。
伸张正义真是非常爽快的事情。
他们不约而同地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没有人在意那名逃走的“恶徒”的感受,正常人也不会觉得救人的时候要在意坏人的想法。
逃。
不停地逃。
这双腿支持着望月仁在城市中不停地逃跑,直到天色彻底黑暗,城市的霓虹灯取代了太阳成为人们生活的光源,而身体显示“能源不足”,他才停下来。
此地是某个正在施工的工地,夜晚他们暂停了施工,望月仁此时就蜷缩在这座工地建筑的十五楼,也就是最顶层。
之前的望月仁不敢闭眼,一闭眼,眼前就会浮现怪物那狰狞可怖的模样,头脑会记忆起那永生不会忘记地疼痛。
现在的他更加不敢闭眼,一闭眼,那名女性口吐鲜血的样子就会出现在他的眼前,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大声质问他:
“为什么要杀我!”
她是死是活望月仁不知道,但他离开时她的心脏仍在跳动,望月仁期盼着她能够活下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没有杀人……我是想救人……不是我,不是我……”
他呢喃着这些,内心无比痛苦。
可是就连哭泣,人类宣泄自己的惶恐、不安、悲伤的途径,他都已经失去了。
现在的他根本没有泪腺。
果然,还是去死比较好。
月光下,他摇摇晃晃,来到了大楼的边沿,他的眼睛即便是黑夜,也能看的一清二楚,他能看到大楼底部那些横七竖八的钢筋。
他的身体向前倾倒,就和那名女性一样,空气流动的声音在他耳中一清二楚,接着是撞击到地面的声音,钢筋透过自己的身体,穿刺而出的声音。
能感受到疼痛,可是……意识还是清醒的,他没死成。
想死都死不成。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他似哭似笑,干嚎着,任由情绪伴随着声音发泄出来。
哭嚎了半个小时,他稍用力,将那些钢筋全部折断,重新站了起来,随着念头一动,那些钢筋全部成为了身体的养料,被吸收了个干净,用来补充身体的损伤部分。
怪物,当之无愧。
惨笑着,望月仁朝着自己的“家”走去。
穿着土黄色皮夹克的男性,面部有着硬朗的线条,散发着坚毅的气息。
他就站在望月仁身后不远处,一直看着他,一直守望着他,就好像在看着曾经的自己。
而他的名字,叫做麻生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