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老师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男孩抬起头，夜晚逐渐落下黑色裙裾一般的帷幕，在风雪和黑暗的双重遮蔽下，整个北极之地黯淡无光，除却了五十米之外的风雪之声，只剩下纳格尔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相对男孩沉重的喘息而言，裴多斯的呼吸则如同蚊呐，轻不可闻。
纳格尔的问句在魔力构造的穹顶里四处折射，逐渐湮灭在越来越大的风雪中。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裴多斯这样说着，将自己的十六楞法杖横了过来，原本法杖上生出的幽幽光辉也冷却了。
半径五十米的巨大穹顶在不断坍缩，直到风雪里唯一宁静的空间变成了刚刚超过法杖长度的大小，这让纳格尔的呼吸在一瞬间变得急促，他的鼻子也一片冰冷，好像只要一碰就会掉下来。巨大的暴风雪让整个空间之外就是一片白色的雪壁。
这让纳格尔想起了刚刚到北极时，极地周边地区名为爱斯摩格族的人类构建的冰屋。
只可惜现在那环绕周身的雪壁要比冰屋恐怖许多。
男孩想要伸手触碰，却被老人的话语阻止。
“如果你不想要你的手的话，可以伸出去看看。”
随着魔力构架高速旋转的冰雪，就如同无数盘旋在周围的锋利刀片，能够瞬间将触及的事物切成碎块。
“暴风雪变大了，老师。”
他忧心忡忡看向学院长，但是银发的学院长依旧表情淡然，甚至满头的银丝都没有飘落一根。这让纳格尔自信起来，只不过还是下意识向裴多斯靠近了一点。
“是的，吹拂过世界的风每年都会从南向北，在这个季节到达北极，然后接下来的数周时间就会变成风墙，笼罩整个北极极地中央，环绕北极冰山，这个现象被极地的爱斯摩格族人称为长生天的降临，是他们所认为的天神与地母进行交媾的仪式，在这数周时间里他们会蹲在他们的小冰屋里，除了生活必须，一步也不踏出去直到天空恢复晴朗。”
“原始信仰？”
“是挺原始的，值得一提的是他们还有自己的一套交感巫术体系，比如每个年满十六岁的爱斯摩格族人都必须赤裸着跳到冰海里，需要在意识因为极度的冰冷模糊之前用鱼叉杀死一只象鼻海兽并带到岸上来，他们认为通过这样的猎杀活动，这个人就获得了海神的承认，能够参加……嗯，参加下一任的村长竞选，他们称之为萨摩，就跟教堂的牧师差不多。”
纳格尔皱起了眉头，“可是，根据爱斯雷德的《森林之王的冠冕》那本书……”
这样说着，男孩抬眼看了一下自己的老师。
后者点头，应允了纳格尔回答问题的权力，纳格尔才继续张口问道。
“爱斯雷德认为那种没有魔力和圣力支撑的原始信仰或者原始巫术体系其实起源于，人类自以为能够对曾接触的事物保持持久的作用，虽然事实上他们并不能。不管怎么样，这个远离人类文明中心的部族仍能够保留这份信仰，那就说明他们认为这份信仰在某种程度上是可靠的。”
或者说，他们相信的一些东西，与真正发生的事实相符。
“是的，所以呢？”
“除了这个暴风雪，必然有什么其他东西，确确实实超乎在人类的范畴之外，让他们敬若神灵。”
学院长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在这之后他叹了口气。
“真不知道挑选到你究竟是福还是祸，你有着超乎寻常的聪颖，这或许和你过早的接触魔法的门槛有关，如果你的资质再好一点，那可能就算是那些站立在大陆巅峰的传奇法师，也要到你出生的马槽前将智慧送给你了。”
到出生的马槽前将智慧送给你。
这是出自《神言录》附录里，打下唯神教整个教会基础和雏形的圣人，被称为“天的儿子”的克里斯提出生时，三位东方来的博士前来觐见的典故。
纳格尔听懂了这句话，只当老人是在夸奖自己，嘻嘻笑了一下。
“不过老师，天资和聪颖不一样吗？”
裴多斯陷入了一小会儿思考，在数秒后给出了答案，“并不相同，举个例子来说，一个剑士生来就拥有着常人十倍的力量，就是天资。但是一个剑士虽然只有着常人相同的力量，却能够自己悟到用剑的技巧，挡下相当于别人十倍力量的攻击，那么这个人可称聪颖。”
纳格尔点了点头，“所以我现在虽然聪明，但是其实天资并不好。”
“是的，大概是因为……生长的环境所致，或者有其他什么原因，现在很多专门研究这个方向的魔法师，可直到现在也没法说明究竟什么决定了天资，除却一些神学家认为这种天资是神赐的、完全随机的无聊观点，最为可靠的只有血缘传承论。”
老人这样说着，突然抬头往着远方望去，“因为强大的生物，子孙亦会强大，弱小的生物，其后裔仍旧弱小。”
“强者越强，弱者越弱？”
“也不尽是如此，千百年前人类不过是最为底层最为弱小的生物，现在也占据了整片大陆，弱小和强大如果失去量衡的标杆，其判断的界定也会被模糊扭曲……来了！”
纳格尔也感受到了什么，他猛地抬起头，魔力构造的壁垒开始更快地旋转，在瞬间白色的壁垒变得薄如纸张，然后影影绰绰露出了其后天空中的光景。不知什么时候风暴骤然停止，夜空中的极光像发着青紫色光芒的裙摆皱褶，然后在那极光为背景之下，一只纳格尔只在诗歌和骑士故事或者三流冒险小说的插图中见过的生物，以伟岸之姿出现在了北极冰山最高山峰之巅，它背后是从极地看来大的过分的月亮，衬着它的身影就像一张巨型的剪影。
“那是……什么？”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但是真正见到的时候纳格尔还是有些惊慌。
甚至在一个瞬间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远处生物巨大的咆哮声在空旷的北极世界里回荡，顺着他的耳朵传进空空荡荡的脑，嗡嗡作响。
“那就是真正让爱斯摩格人视若神明的家伙，不过那家伙既不是什么神灵，也不是造成风暴的元凶。”
“可是……”
纳格尔觉得自己全身在颤抖，“老师，那可是……”
学院长无奈地挑起了嘴角，将自己满是茧的手轻轻按在了男孩的头顶，想以这样简单的方式让男孩静下心来。
“不用怕，纳格尔，那只不过是一头龙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