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言虚被灾厄所杀死。
十几年前，或许是更早的时间里，他就被灾厄所杀死了。
不接受救助，不接受救赎，怨恨化为白发，成为不断徘徊在街头的杀人魔。
这是他的——过去，然而，他的一切，他的生命，也毫无将来可言，毫无延续可言。
真心的期待着，比任何人都期待着，世界的终结。
“喂喂，老爸吗？”
“怎么了，难得会主动打电话给我。”
“你在，哪里？”
“还在加班呐，脖子好酸哦，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吗，我可不会哄你哦？”
“烦死了，谁说要哄了，就是有点睡不着才打过来看看的。”
“你没生病吧，你就算睡不着也是有其他事做的吧，怎么了，难道是……恋爱了吗？”
“后悔打电话给你了，再见。”
“等等等等等——开玩笑啦~”
“我也想趁机挂电话了，反正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打过来就为了对自己老爸说这种伤人的话吗。”
“啊……老爸。”
“嗯？”
“谢谢你。”
“说什么肉麻的话……”
“在老妈不在的日子里，也这样照顾我，对于这些，谢谢你，非常谢谢你，我……”
“好了别说了，听着特别丧气的话就到此为止吧，虽然我不知道你小子现在是处于什么情况，但是你可要自己注意啊，如果你出什么意外的话，我可不能向你妈交代了，说着这种像是要结束什么一样的话，还是不要了吧。”
没有多余的话语，好像是理所当然的，普通的，说着属于他自己的话语。
“嗯，是啊……”
通话结束。
又或者，还没有结束。
希望，不要结束。
最终，还未结束。
结束的，只是通话，而一切，才刚刚开始。
决战当日的晚上十一点，我在凛冽的寒风下踌躇了将近有半个小时，将手机收进口袋，再是将白天在书店买的各种格斗技巧的书随手丢进垃圾桶。
已经用不到了吧，不管迎来的是延续还是终结，都已经用不到了。
晚上十一点的校园寂静无声，没有一如往常的喧闹和生气。
足音也——被寒风带走，不能清晰的听到。
我的学校，似乎离上次出现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就算是距离上次上学，也是有一段时间的事情了，从没想到这里竟会变成决战的地点。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不管是具体时间还是地方，七言虚也没有和我说，就算今天碰不到他我也不会感到奇怪，只是凭感觉，选择这个时间来而已。
也只是凭感觉，站到了操场上。
“真巧啊，这不是，亓咎木吗~”
盘腿坐在操场中间，白发的少年，面带微笑的看着我。
“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面对着神态自若的他——满是破绽的他，我问出了不像是决斗时说的话，他到这里的时间这种事情根本无所谓，我只是因为过度的紧张而觉得自己不说点什么不行，才脱口说的这句话，想想真是太蠢了。
“刚好到，刚巧到，所以才说，我们的缘分真是奇妙吧，你对于我而言，是个奇妙的存在，让人感动的存在，即使对世界绝望，我却也对你怀抱期待。”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对我身边的人下手，为什么要与我在这里对峙。”
“因为我，见过地狱，所以讨厌希望，即使对你期待，但是厌恶你，想要杀死你，也想要你杀死我，想要看到你的鲜血，也想要看到我的内脏，光是这么想，我就不禁全身颤抖，啊抱歉，先除开这个不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是怎么看到用了暗示魔法的我的？在战斗之前，想要搞清楚这个问题啊。”
“这种问题无所谓吧，反正你都要看到，说出来也只是徒增你的恐惧罢了。”
“恐惧？我？等等，你又说出来引人发笑的言论，这种感情，早就已经不存在了，不过你既然这么说，我倒是对杀死你这件事情绪高涨了起来呢。”
对于我虚张声势的话语不为所动，七言虚反而更加兴奋了起来。
“天气这么冷，我想早点结束呢。”
将兼宗，抽出刀鞘，用刀尖对上了他。
“看来你是真的很想结束呢——是愤怒吗，在你的眼睛里，这种感情，不断的喷发呢。”
面对我的杀意，七言虚也撑着地面站起身子。
将刀举过头顶，用冲刺来缩短距离，然后——用力劈下，如攻击前所想的一样，没有砍中的感觉，刀直直的向着地面落下，在刀尖刚碰到草坪的一刹那，身体——被推了一下。
确实是这样的动作，但是效果却不同，明明只是推了一下，而我的身体却往一边飞去，肩膀与操场地面不断摩擦一段距离后因为我伸出的手掌而停下。
“抱歉，还没习惯自己的魔眼，因为你气势汹汹，所以就下意识的躲开了，如果我没躲开就好了，你也不会摔跤了，怎么样，没受伤吧？”
对着七言虚的询问，似乎是发自心底的关心，我不置一词，支起身子站了起来，手掌因为刚才的摩擦出现了好几道细小的伤口。
已经，不可能了。
战力的差距。
此时的我，如此深刻的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是后悔什么的，已经来不及了，就连闪过这丝感情的机会都没有，七言虚已经缓步走到了我面前，明明是缓步，但过程却让我不得动弹，冷汗在手掌凝结，脚趾都为之冰冷了起来。
“就这样，结束了吗。”
低语，还没等充满危险的低语完全传达，我，本能的向后跃去——拉开距离。
“不要动的太厉害，你的肋骨应该断了。”
“……”
直到七言虚的提醒，我才发现在恐惧之下的痛楚，难道是刚才的……为什么会这样，明明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吗……
我将身体微微向后转，右脚蹬地，然后，向着校舍的方向狂奔。
好痛，微微断开的肋骨似乎刺到了什么地方，好痛，甚至连呼吸都，很难熬。
要逃离他身边，不快点跑不行，再这样下去的一秒，再持续下去一秒，我就会崩坏。
“为什么要逃，太难看了！”
身后传来七言虚情绪高涨的吼声。
可恶，脚无视难受的身体，不停地迈动，明明……明明不想逃走的……
蓝色的光弹——不停地，划过我身边的空气，带着穿透的声音，落在我所跑过的路上，腿没有丝毫的犹豫，快速拐过转角，跑进校舍。
“不——要——逃——啊！”
似乎是因为我的行为终于让他生气了，这么大吼着，教学楼的大厅地面剧烈摇晃起来，因此脚步终于被震动打乱，身体重重的摔在地上。
没有时间犹豫，我掏出藏在衣服里的手枪。
这把魔法使猎人，战一啼离开老师家前借给我的手枪，手中攥着散发着沉重光芒的黑色铁块，视线都开始模糊了起来，射击的后果什么的根本不存在于脑中的某一处，只有如死亡般的冰冷不停地在身上蔓延。
看准七言虚抬起手的空档，似乎要做什么的时候，我将手指的力量全部施加于扳机。
随着嘶鸣般的枪声，眼前的景象被火光涂满，手臂也为之一震，断断续续的酸麻感不断传来。
开枪了……这么想着，心里闪过了一丝悔意。
“竟然带枪了啊，喂喂，从哪里搞来的啊，挺不错的嘛。”
被射击的对象，在枪声消停后，声音依旧爽朗。
“不……不可……”
不可能……明明射中了啊！还是……没有射中吗？
“冷静点啦，你有好好射中我啦。”
七言虚拍了拍胸口的破洞，似乎是被子弹钻破的衣服，并没有像是血一类的东西流出来。
“现在世界某处应该有个倒霉鬼死掉了，放心好了，你刚才的射击没有白费哦。”
“为什……么，会……”
歪曲，扭转，飞跃，毁坏。
常识，思想，从眼前，被干净的抹去。
全部被，蹲到面前的白发少年的笑脸抹去。
“这是我的魔眼受到增幅后的能力，幸亏有影贺琉一战帮我拖延了点时间，否则应该会被万劫先干掉吧。”
“……”
“不要这样一副不能理解的表情嘛，让我告诉你一件事，我的魔眼好像是能够将所有攻击都转移给世界某一处的倒霉鬼的身上，同时给予他们死亡或受伤的因果，但我又不成为任何死亡的因——做的任何事都是期待着终结，不对世界上的人甚至虫子抱有一丝期待，不能与任何物品契约，不能与任何生物契约，常在地狱常在地狱常在地狱，没有任何地方是完好的，没有任何地方是能够生存下去的，来吧，我想知道，想知道你的秘密，明明只是个普通人，却为何能看见这边的世界，只是个普通人，却为何要战斗，到底改变了什么，想要追寻什么，告诉我吧，喂，有答案吧？告诉我啊。”
脸颊被踢了一下，然后被七言虚踩在地上。
啊……学校的地板啊，本来脸颊和这个估计是无缘的吧。
“说啊！快说啊！不要再——不要再让我失望了啊！”
挤压，挤压，一切都开始变得狭窄起来，以后也会变得狭窄吗？我的人生啊之类的，会变得不能再往前了吧，是这样的吗，不过从一开始就是如此吧，总是很狭窄，总是无路可走，思考的事情也是仅此而已，就连热量都不会产生，狭窄的、封闭的，令人窒息。
某处碎裂，某处毁坏，我的心也，不再适合人类居住了。
——“这样的，不是很好吗？”
不知从哪里想起的，温柔的声音，犹如跨越了十几年的声音。
是脑壳快要碎掉了吗，哪里出问题了吧。
——“就这样不普通的活下去嘛，和别人不一样不是挺好的吗，继续痛苦也不是很好吗。”
骗人，哪里好了，用这种声音说着奇怪的话。
——“抱歉，将你带到这个世界上，到底，是否幸福呢。”
摇曳的笑容，让人想要紧紧抱住。
火。
血。
场景不断的拉扯，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站在了满是伤痕的地方。
是人生的走马灯吗，没想到，还真有这种东西啊。
“最终，还是这样……走了那么长的路，还是，没有避免啊，这样的下场，应该很适合我吧？”
女人捂着腹部不停流血的伤口，靠在一边的车上，喃喃的说着弥留之际的话语。
“十二年的逃亡生活，辛苦你了，需要我送上最后一击吗。”
将头发整齐的往后梳好的男人，将手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就算是插在刀鞘里也能感受到死亡的诡异之刀——兼宗。
“不要……如此无情嘛，死之前我也有事想拜托你，四黎忍。”
“那就，让我好好听一下你的遗言。”
“也不用做出这么庄重的样子啦，不是什么很严肃的要求，只是一个垂死之人的话语罢了，逃避了这么久的魔法，竟然只是无用功，啊，也不是，至少我遇见了他，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想想的话，我的生命，足够幸福了，无怨无悔，获得了超过自己容量的幸福，此生已经无怨无悔了，真是段不错的时间呀……抱歉，自顾自的说话了，那么，四黎忍先生，能否拜托你，把这次的事情伪装成车祸呢，然后让我的丈夫和儿子活下去，我的丈夫是个普通人，儿子虽然混血，但我已经试过了没有实际的魔法操控天赋，唯一的魔眼我也用暗示魔法封印了一部分能力，怎么样，就当作我私底下的请求吧，不用牵扯普通人对吧？”
“我明白了，你所说的，我会悉数做到。”
“啊，谢谢……对了，现在我全身被车子的碎片扎着挺难受的，能否，送我最后一程呢？”
“明白了……那么，秘法，四千刃·巡。”
“嘿嘿，明明是个魔法使，还是那么痴迷于刀法——”
声音，在某个时空停了下来。
我看到了，听到了，了解到了。
长久以来的脱节感被某种东西填上了，被某种感情所填上了。
并不是四处游离，而是始终在起点打转。
已经够久了。
这份感情，这段时间。
已经决定要前进，所以我——
谢谢你，老妈。
洪流，不断奔涌的洪流。
将我卷入名为时间的缝隙。
时间的洪流、空间的洪流。
“很痛啊……这样踩着，很痛啊。”
脸颊上一道道伤口流出鲜血，之前的伤疤也再次崩裂，不断的，不停地，鲜血和思绪，奔流着，奔涌着。
“……！”
察觉到情况不同的七言虚离开了我的身体，或是说，闪开了我的身体。
“想要知道答案的话，要我说多少都可以，虽然接下来会很痛，但你要好好听到了——让我们相互厮杀吧，七言虚。”
不管是真实也好。
谎言也好。
恐惧也好。
死亡也好。
我会。
“全部杀死！”
掌底。
伸出手掌，拍在七言虚的胸口。
“什么？！”
抬起右拳，对着他的脸上，痛殴下去。
触感，击中的触感，爆裂和鲜血的触感。
“为什么！”
抬起满脸鲜血的面孔，七言虚愣在原地，不敢相信的睁大双眼。
“看透所有魔法的本质——我的魔眼，能够杀死你。”
“别说笑了！就算不用魔眼，我也不会输！”
七言虚默念术式之后将手化为咒刃，第一击从我鼻尖展开，紧接着是上下的挥舞，千钧一发挥过的刀刃让前襟破裂，皮肤绽裂。
抓住一次后退的间隙，我伸出右手接下了咒刃。
应该说是伸出手臂，迎着挥下的轨迹，送了上去，魔法随着七言虚的用力，刺透皮肤，深入骨头。
“你到底是，为什么而战斗！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为了，自己而已。”
为了自己，能够爱上人类。
为了自己，能够接受别人的爱。
左手拔出小刀，对着他手的关节刺下去，丢开刀，伸出拳头向他的下颚进攻，七言虚闪开这一击，对自己伤到抬不起的手臂丝毫没有顾虑，伸出额头，朝着我撞来。
炸裂。
又酸又沉重的痛楚，在我的鼻梁位置炸开。
两人，再次互相拉开距离。
“变得敏捷了……而且这个能力，不会是连接到了原典吧……你的眼睛……”
“谁知道……啊，反正能杀掉你就好了嘛……”
意识不断处于加速状态，视野上蓝色紫色红色的光点不断跳跃、切割着这个空间，糟糕，还没适应过来，就连站都快站不稳了，不能停下来……停下来的话……
“负载过大的话，你会死的吧。”七言虚眼眶不断涌出鲜血，嘴角挂着微笑，一如既往。“能够做到这个地步，我已经是要称赞你了，既然已经让周围所有魔法无力化了……我也就只能用肉搏奉陪到底了。”
“那是——自然。”
我捡起兼宗。
他拿出小刀。
稍稍摆了个姿势，然后，冲刺，挥砍，刀刃碰撞。
切断、分离，血花四溅。
追击、突刺，剥夺的刺激感或是被夺去的麻木感，一点一点的，侵蚀着我和他的身体。
失去武器后的两人，伸出双手互殴，张开嘴互相啃咬。
亓咎木的嘴里含着七言虚的肉块。
七言虚的嘴里流淌着亓咎木的鲜血。
胜负已经无从说起，亡者从开始就已经死亡，幸存者从开始就苟延残喘。
双手无法抬起，双眼无法睁开，双腿无法迈动。
“为什么——还要活下去啊……你。”
耳朵，勉强还能听到声音的耳朵，接收到了七言虚的声音。
“明明是如此……无趣的世界，为什么还是想要……想要前进。”
泫然欲泣的声音。
可惜我无法看到。
“原典里也没有的正确答案哦……”
“哈哈……谁要听狗屁原典的啊，从出生开始就被他给玩弄股掌……我已经不想听他的答案了……”
“我啊……大概是……感觉到自己能够，容许别人了吧……能够，爱上别人了吧。”
“你是喜欢……那个万劫吗……”
“没错，我爱着她哟……”
“这样啊……想要接吻的那种吗？”
“没错。”
“想要杀死的那种吗？”
“才不是呢……你蠢吗……”
“哈哈哈……”
好像是看到了，但又无从说起，遥远而又深邃的夜空。
单调，而又想要夺人眼球的星星。
如许久不见的老友一般。
如今世都无法互相理解的两面一般。
我们互相倾诉着，等待着某一方的终结。
期待着对方的死亡。
又珍惜每一分每一秒的交谈。
“已经，够了，亓咎木，我已经够了，我已经看到了，终结。”
“啊？”
“我已经满足了，我的期待，已经达成了。”
“说的好像……看透了一样，那也请你帮我算算我之后的……命运吧。”
“什么啊……竟然要我做无偿服务吗……到最后你也是不知耻呢。”
“随你说。”
“嗯……告诉你也无妨，因为你之后也只是重复着痛苦而已啦……无聊的人生哦……”
“无所谓，就算如此……我也很满足。”
“是吗……这样啊……”
不知过了多久，遗言都称不上，话语都算不上，都无法称之为完结的，停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