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睿沉默着等我开口，可实际上我想问的所有问题在张颖白的记忆里都有回答，我一时间没话可说。
我左手背上的肤栖龙纹有着八百年的历史，但即使翻遍各种史诗神话、民俗传说都难以找到它的痕迹，相近的都没有，因为它的创造者在完成之后没多久就去世了，没能有机会好好使用它。另外，这东西还是个次品。
肤栖龙纹算是一种符箓，不过它的创造者是个一辈子都没到过地中海以西的意大利人，可以说这个不知名的炼金术士自行开创了一种术法，而且显而易见，缺陷颇多。
龙纹作用的原理就是通过图案将龙之力加持到宿主身体的能量流动中，理论上能把人变成人形的巨龙，可实际上只能把普通人的身体素质提高两三成。这还只是对普通人，如果宿主本身有强悍的体魄，提升效果就会减弱，甚至消失。
龙纹的另一个效果就是记忆传承，说成是技能的传承也不为过，不过这也有个缺陷，它只能把前一个宿主的记忆传给下一个，再之前的记忆会消散掉。
张天睿还是那副抿着嘴的严肃表情，不过他现在叉起双手，把重心偏在一条腿上斜站着，张颖白的记忆告诉我这小子已经在走神了，很可能就在想着卫生间里的姑娘。
我仍然没想好该说什么，低头摩挲着左手背。
很明显张颖白和张天睿的感情十分深厚，可以从小动作上判断出他的心态，但我和张天睿见面不过一刻钟，连认识都谈不上。
如果刚才疼晕过去是不是就不用面对现在的尴尬？我不禁也开始走神，不过晕倒感觉太窝囊，我立刻甩开这个想法。
就在张天睿故作深沉，而我又死要面子不愿开口说蠢话，沉默使得尴尬不断升温的时候，胡晓夏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在张颖白的记忆里，胡晓夏应该是现在这样的冰山美人，或者说总是摆着个全世界都别靠近她的臭脸，不过她现在穿着袖口镶白边的明黄色露肩T恤，裤子却是男式的卡其色休闲裤，还有她通红的双耳也说明刚才这丫头的愣劲儿不是我的幻觉。
张颖白去世后的这四年里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脑袋里多出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本来是件很恐怖的事情，可我却平静地接受了，或许是龙纹的效果，只是这让我觉得很不振作。
要是胡晓夏能继续犯愣就能缓解现在的境况了吧，但我想的太简单了。这丫头没有辜负我的期望，看见我之后正要咧嘴虎式微笑，结果瞥见我手背上的龙纹，脸色一变，一个箭步护在张天睿身前，满脸戒备。
愣得不行啊……
张天睿也跟着起哄，他就喜欢看胡晓夏胡闹，仍然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看向我的神色柔和了许多，还很没心没肺地耸了耸肩。
我不能再沉默了，继续大眼瞪小眼那愣妞该揍我了。不开玩笑，几个我搁胡晓夏面前都只是盘菜。
我清清嗓子，确认自己不会开口破音后说：“那么，你们来东源大学是要做什么？”
其实我本来想问的是“你们真的拯救过世界？”，不过张颖白正是在那改变数千万人命运的一系列行动中牺牲的，我拿着继承他记忆的遗物还要揭他亲人的伤疤实属不智。
“这我不能告诉你。”张天睿摇头说，接着拍拍胡晓夏的脑袋，示意她放轻松。
经过旁人无法理解的眼神交流，胡晓夏好像完全理解了现在的状况，一脸愧疚地望着我，同时忍不住看我的左手背，目光还遮遮掩掩的，一股愣劲又回来了。
我本就没指望得到答案，这两个人只会比四年前更强，他们要做的事情我就算知道也没什么意义。
“那你总该告诉我，你们现在要做什么吧？”我举着左手露出手背上的龙纹，无奈地说道。
张天睿和胡晓夏对视了一眼，接着说出了一个我不是很想听到的答案。
“我们什么都不会做，请你只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就好。”他顿了一顿说，“只要当没发生过，你的生活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他的意思很明显，如果让其他人知道我有龙纹的事，不止我不好过，张天睿他俩也会受到牵连。只是话里头威胁的意味好像让他自己听起来都不舒服，他连忙对我继续解释：“这个肤栖龙纹是我哥哥通过……呃，不太正常的渠道获得的，而且他去世后其他人并不知道龙纹在我的手里，所以你要是暴露了的话会有很多麻烦。”
龙纹的记忆传承是有缺陷的，而且这个缺陷非常霸道，张颖白获得的他前任宿主的记忆，按道理这已经成了他的记忆，是可以传给我的，可这些部分我完全没有得到，甚至他基于这些记忆所做的研究都变成了空白，让我对之前的宿主一无所知，而他刚获得龙纹那段时间的记忆对我来说像碎成渣的玻璃一样难以拼凑出形状。
现在张天睿说“不正常的渠道”让我有了线索，张颖白得到龙纹的时候正在私自行动，而且没人知道他到底干了些什么，要命的是很多人想知道这件事，这些正是张天睿说的“其他人”。
天行阁。
张颖白是天行阁的高级干部，不过他记忆里那些关于运势、平衡之类的概念我完全无法理解，我只能总结说，天行阁是个以维护世界和平为己任，专门消灭超自然邪恶势力的组织。
傻不傻？
普通人或许会对这样的东西嗤之以鼻，完全不敢相信，但对现在的我来说，那个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了解的世界直接成了我的实际经历，我只能表现出不理解，但没有办法去惊讶。
人类自文明之前就掌握了各种超自然的力量，这些力量有些只能变个逗人欢笑的戏法，有些却具有毁天灭地的威能，有人会用来作恶，有人会用来行善。几万年来，地球上生老病死出现过近千亿人，里头总有些能危害世界的大恶人，而世界平安发展至今，超自然力量隐藏到了幕后，不肖说是因为这些恶人被“好人”阻止了。
这个“好人”要打引号，别的不说，比如张颖白就做过某些鬼鬼祟祟不足为外人道的行径。
但即使如此，曾有无数人献出自己的生命拯救了更多人的生命，这个事实是不会改变的，比如张颖白。
我有点哭笑不得，龙纹的各种效果对张颖白来说是毫无用处的鸡肋，他都没怎么对外人提起过，现在却害得我随时会卷进什么不得了的漩涡，人就是不能和人比。
张颖白的记忆毕竟不是我的记忆，想通刚才这些事还是让我陷入了沉思，等我回过神来暮色已经很重了，火红的晚霞都已经褪去，蓝色慢慢浸染夜空，而我居然一个人在屋里。
这俩孩子到底是要多不上心？
张天睿和胡晓夏都是有不逊于张颖白力量的天才，但比起兄长，他们的缺点不止是幼稚。代入了张颖白的记忆，我现在只觉得恨铁不成钢。
整理好不属于自己的惆怅之后，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什么龙纹，什么天行阁，都比不上那个阻碍我上厕所洗澡的恶魔，想维护世界和平就来帮我搞大扫除啊！
左手臂上的伤有点影响，不过检查一下后我发现血已经止住了，我涂上刚买的药水，接着带上手套袖套，拿着毛刷和洁厕灵，心里升起来当年张颖白慷慨赴死的豪情。
有时候心怀愤懑可以加快工作效率，天完全黑下来之后我提起最后一桶水，把卫生间的地面冲得干干净净，整个过程一口大气都没出。
肤栖龙纹虽然是个次品，不过对我这种相对次一等的凡夫俗子来说还是很有效果的，我现在都不觉得肚子饿。
我哀伤地呻吟了一声，脱下手套瘫坐在沙发上，好像被无端踢了一脚的老狗。
为什么我会不觉得饿？人的运动需要能量，即使龙纹能提升我的身体素质，也无法无中生有，我既然活动了就肯定产生了消耗，要进行必要的细胞活动，没理由呼吸都不变化，汗也不出一滴。
这个“没理由”的理由，就是天地灵气。继承张颖白的记忆后我的身体开始自发吸取这种伴随天地之初形成的特殊能量，这对我身体的强化比起龙纹那不知所谓的效果强上十八条街。不过原理我暂时不想管，因为方法很要命。
现在的我等于偷师了张家的秘传心法《九台守灵诀》，任何张氏子弟看到我都有义务把我打个半死，废去丹田，让我变成个走两步就会喘的病痨鬼。
这时我那已经变得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楼梯间传来的脚步声，而且准确无误地判断出那就是目前方圆几里内离我最近的一个张氏子弟，还有他媳妇儿。
我忍不住开始脑补自己怒吼一声，顿时冲破数道修炼境界，操着毛刷与张、胡二人大战三百回合的场景。
不能怪我神经兮兮的，虽然所有当事人都表现得风轻云淡，但本质上刚才几小时内发生的事情说大可以大破天去，特别是我现在还面临残废的危险。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我房门口。
两个愣货怕是在想词儿，半天没有敲门，我无奈地把自己扔出沙发。
一打开门，只看见胡晓夏侧着脑袋贴在空气中，在她身后张天睿提着几份盒饭，看见我正要开口说话，一瞬间脸又垮了下来。
“没想到这么快，不但已经引气入体，还达到了生息的境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