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守府夏日古风特典·雨声,风铃之音

作者:三风子 更新时间:2015/8/3 20:36:06 字数:15645

天际隐隐有了细微沉闷的响动,浓郁铅灰色的云层里,闪光昏或灭明,深而不知的某处传来雷鸣,如同是天边垂挂的风铃发出了响动一样。

雷神小动,雨却淋漓。

傍晚的雨飒飒的打在铺满落叶的沙地上,声音很萧瑟,很冷。

诶诶,声音很冷,这么说并非是让别人误以为说这话的人是白痴,如果你行走在此间也会是这种感觉的。

就像听到了风铃会让人很凉快一样,这雨声哪怕只是听听,也的确会令人觉得有徐徐凉意袭来。

周围一片浓绿,正好映衬了这个时令,雨,雷声,山间的翠意,这是每个夏季必然会有的风物诗。

飒飒飒飒……

山林小径间,偶尔会有沉重的脚步声踩在这上面,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雨中的空气随着水汽一同湿润,缓缓吸入身子里,寒凉沁透的感觉甚至会从身体里溢出来,雨水的味道很新鲜,颇具山水沁润的实感,草木的味道,水的纯粹的清纯,被呼吸深深浅浅地吞吐着。

水的味道其实本来就很温凉,很新鲜,尤其是这样昏暗的傍晚,视觉,别的感官就会异常敏感,也更加能从中体会到这个时节特有的意味。

山色如碧,连峰有如连营,环绕着商女柔纱般的云雾,说是仙人的居所也毫不奇怪。

当然这里住着的是人。

可以很直接的说,他是个杀手,永远没有生意的杀手

说起经营杀手屋,这可以是一个很自由的职业,他们有权选择做与不做,而他们的工作也很简单,杀人,只要可以下的去手,无论谁都能做这行,前提是你要有这种决心,用别人的命换取自己的生活,不管那个人是谁,圣人愚者,老人小孩,男人女人,收了定金,必然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很残酷吗?慈善家们看来确实很残酷;很难办吗?圣母们看来确实很难办,不过最大的好处就是……你可以选择不做,也就能避免这些东西了。

同样,杀手的职业操守也很简单,不需要对具体的某个人,某股势力效忠,他们只需要忠诚于自己的任务,雇主的钱。

当然除了这个之外他们貌似也没什么别的收入。

之前踏莎而行的脚步停住了,因为他的住处到了,毕竟就算是杀手也是人,也需要一个就算不是家也可以,能住的下自己的地方。

他住的地方,是不知哪朝哪代,某个官家的荒废老宅,先代的主人因为什么丢下了这里,已不可考了,唯一可知的是,这里作为山间的别墅来说,不是太小。

“今天……果然还是没生意啊……”

象征性的说了这么句话,是用来自我安慰还是别的什么呢?无人可知,既没人听到过,也没人问过他。

推开快要坏掉的木门,穿过不大不小的庭院,他向玄关向里面探去,阴惨惨的一团乌黑,都说黄昏时分是逢魔时,这里会不会真的有什么妖怪呢?

恐怖吗?

想来如果随便在一个人面前耸立着这样一桩大宅,而且还是阴沉沉的雨天,谁都会落荒而逃吧,这里看起来就是一座不大的鬼宅,不过其实仔细看看,也没什么的,反倒应该说正因为是这里,才要有这座宅邸,它也是浑然雨中,模糊却别具美感的景致之一。

当然如果近距离看一看,还很可怕就是了。

不过这里是他的住所,真正邂逅过生死的人,并不怕什么鬼怪之谈,况且他用到的也就是那

一小部分,几间屋子而已,既不会给故去的主人添麻烦,反倒还算是帮他守护了这片产业。

不过比起妖魔鬼怪,有些事更加麻烦,比如:

“滴答滴答……”

刚刚换下走泥泞路专用的高齿屐,不禁他皱了皱眉,因为脱下蓑衣的肩膀被屋顶滴落的水打湿,屋顶开始漏水了。

雨脚如麻,未曾断绝。

世上有不少事,在有情致的达观达人眼里,浪漫之极,美不胜收,仿佛那东西本身的存在就是一首诗,一篇赋,一曲和歌,一笔俳句。

所以在文人雅士看来,这雨很美,很有意境,朦朦胧胧的暮色之下,烟弥苍山,水汽氤氲。

不过对于他来说,这只是不方便而已。

但他有办法,他随手从身边拽了个桶过来,放在了漏水的地方。

说来也怪,他没有第一时间考虑如何修补这里,因为……没钱修。

没有上门生意,所以没钱,所以就算是再破的地方他也会住下去。

当然对于这家伙来说,没生意是很正常的,他自从决定干这行以来,可以说是一单生意都没接过。

不得不说这世上很多事都是运气使然,本来不怎样的,或者说只是为了卖出去而卖的东西,偏偏就能大热大卖,令世人追捧,文字亦然,货品亦然,劳力亦然。

但他却是个另类,至于如何另类,那也全是他的脾性使然。

不管怎么说,他早已做好了成为一个失败者的觉悟。

正如他的剑。

通体绯红且花纹繁的剑鞘,中段以上的那个地方捆着几圈系成扣的麻绳。

可能没有人相信,这把剑一直都没从鞘里被拔出来过,原因是什么暂且按下不论,但是只看剑鞘和剑柄,就会让你觉得这把剑一定是非同凡响的东西。

这世上,欺世盗名的事很多,挂羊头卖狗肉的事也很多,不过剑绝对不会说谎,就像死人不会说话那样。

把湿淋淋的蓑衣挂在玄关门口的墙上,他走了进去。

还好屋内即便疏于打扫也意外的整洁,他不是那种对什么事都不上心的性格,最起码自己用到的地方都要好好打理。

虽然外面是小雨,里面是大雨,不过关上了房门,也就意味着将这个房子与外面的一切隔开了,是另一重世界。

水汽依旧在空气中浮动,但没有了在外面的那种怡人清爽,只会让自己的身上感觉一阵一阵阴冷湿黏。

房间的布局是很传统的那种,虽然偶有破败,也不难发现营造者当初是很用心的,回廊曲折,庭院萧疏,若是悉心打理,一定是个不错的终南别业,官家府邸。

现实呢,屋子里除了一只到处乱窜的外来的三色猫之外,没有别的了。

一如往常,他先是紧了紧腰带,边走边把湿透了的衣服蜕了下来,上身身无寸缕,湿透了的粗旧和服被耷拉在两侧,下身的裙裤并不算湿,姑且就这么穿着。

直到看到和玄关一样破烂,但并没有受到漏雨侵袭的,也是这里最大的一间和室门前,他才舒了口气,想要过会儿趁着身体还有力气,赶快把湿掉的衣服脱下来晾起来,顺便再洗个热水澡。

赶快结束这场雨吧,最好是睡一觉之后,就晴天了。

他这么想着,也懒得点灯,摸黑走入了走廊尽头的和室,这里是他真正的居所,也是他在这幢宅邸里占用的唯一一间,毕竟多了也用不了,说是他自己的家也可以吧。

“我回来了。”

没有人应答这句话,他也知道,可始终没能改掉这种奇怪的习惯。

他没管那么多,走了进去。

屋子里很昏暗,一方面是处于山中,一方面也是傍晚,以及这场雨的缘故,但好在透过纸窗子也能有一些白昼的余韵。

“啊,欢迎回来!”

温和细腻的声音在昏暗里传来,紧接着如同惊鸿飞鸟一样,身形娇小的少女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不由得让人眼前一亮。

他呆住了。

“欢迎回来。”

她再一次说道。

营业性的笑容挂在少女的脸颊上,可是完全让人感受不到做作矫情,反倒很清爽。

“哦,……我回来了……诶?!你,你谁啊?!”

大概这个男人向来都不是什么机敏的人,而且在山里慢悠悠的过了几年,他居然还好好的回答了一句,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原来眼前是个女孩子啊。

“………”

“………”

奇怪的氛围开始如潮水般扩散,少女好像期待着他说些什么,不过他实在说不出什么。

“那个——”

“先吃饭还是先洗澡?”

如同只是在等待着一个信号,并没理会他实际要说的事,少女继续说着自己的这一套。

“肚子饿了,先吃饭吧,今天吃什…………”

“嗯?”

女孩眨了眨亮闪闪的眼睛,等着他说出了半句就没说下去的话。

“那个……”

“是?”

“我没走错吧,这里是……”

他有些不自信了,开始环顾四周,这里应该是自己的家没错吧,外面的风铃是自己无聊挂上去的,那边的花瓶里插着自己昨天摘来的石竹花,这里确实是自己的住处没错啊。

但是这个人……这个女孩子的出现,不禁让他犯起了嘀咕。

“应该是没错……吧,我也是听别人说这里有一个可以帮到我的人,我才过来的。”

少女把手背在后面,在脏污的榻榻米上踩着,大概是粗布的袜子吧,也不怕脏,撒飒飒的绕着他转了几圈,像是在考量什么。

可能是不习惯被别人这么审视,他也满是惊疑的看着眼前衣衫破旧,但却明晰可辨其姿容的少女。

很普通的和服,但是又破又旧,看得出赶了不少路,额前几缕青丝散乱。

像是看着变化成人形的狐狸或者狸猫,上下打量着她,如同要找到她顶着的叶子一样

可惜这真的是个活生生的女孩子,不是什么神异志传里面的妖物。

“您是松本阁下对吧。”

少女好奇的打量着眼前那个男人。

其实这个人如果刨除现在这一身破烂衣服,以及满身的脏污,还是勉强可以一看的。

不算高的个子,标准的武士发髻,邋邋遢遢的和服满是泥垢,上身一块一块,还没成型的肌肉与早就留下刻印的道道伤疤,因为室内光稀缺看起来都是黑黝黝的,脸色有些病态,胡渣疏于打理。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绝对不是什么勇武的莽夫,说不定好好梳洗打扮一番,还会是个名门的年轻当主。

“……”

“您是松本阁下吗?”

少女以为他没听清,又一次重复道。

他仿佛始料未及一样,

“貌似是,有什么事吗?”

他用力想了想,思忖片刻,才这么模棱两可的说道。

也不能怪他,因为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该不该承认这个名字,这不是他的名字。

确切的说,这是他做杀手的时候用的假名,之前的名字比这个要文雅许多,也漂亮许多,如果在有常识的人面前说出来,当然也响亮许多。

“那就没错了,我是来委托工作的。”

委托工作?

他始料未及这句话,如果少女说是意外闯进来的,他也会好好招待一番然后送她回去,但是她却是来委托工作的。

“是……什么样的委托?”

“……杀人。”

少女的眼神在那一刻突然空洞了,但微笑还僵硬的维持着,不过这可以称之为笑吗?我想也太过凄惨了点,但这只是在那两个字随着嘴唇的一张一合,之后的一转瞬又回到了刚才的“万媚”面具式的笑容。(万媚:能乐面具之一,有兴趣的可以去百度一下)

“您不是杀手吗?”

对于杀人这种事居然可以轻描淡写的说出来,而且……面对一个她毫不了解的杀手,也可以这样轻描淡写的说话,这个孩子应该比她的外表要成熟许多吧。

“呃……我不杀人的,我……抱歉。”

与那边“没什么,无所谓”形成对比的是他这个年长者的态度,反倒是他有些惭愧了。

又不是第一次和女孩子说话,他却有点怯懦,也说不上是怯懦,就是不好意思吧,因为这孩子的眼睛很有神,如同一个晶蓝色的漩涡,只要看一眼就会把他吸进去。

这孩子确实很可爱,带着点奇异的水蓝色双瞳,有点发青的长发被束成了马尾,并非是一般女孩子经常梳成的丸髻,大概才十五六岁吧,嗯,最多不超过十六岁。

她的脸颊很可爱,而且圆鼓鼓的很想让人捏一捏,会像咬住煮过的年糕一样,“噗扭————”地牵出很长吧。

他这样想着,稍微有点分心。

“明明是杀手?”

“嘛,因为一点特殊的原因……会有的吧,这种事,毕竟杀人的勾当,不是喜欢玩这种游戏,或者实在没钱,也没谁会选这个,我……”

他说着说着住了嘴,感觉自己说得有点多了,话多的人从来都没什么善终,他很懂这个。

叹了口气,男人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也不认为这么小的孩子到底能有什么委托,无非就是哪个村子里的男孩吵架了,然后心里有气之类的,小鬼到底是小鬼,说不定回去之后就和好了呢,到底是谁惹她生气了啊,青梅竹马?

屋子里有些暗,他仿佛无视了那个人一样,自顾自的找起了油灯,蜡烛,反正是这个破烂宅子里有的,能发光的东西,他都找了出来。

就在他翻箱倒柜的时候,后面那人继续说道:

“不过……您不像没钱的样子”

“嗯。”

嘛,确实,如果只是靠杀手的活计,他恐怕开张第三天就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去换钱了,活像个落魄武士,还好他的生财之道不仅仅是靠别人的命来换,这个有点不划算。

“而且也不像什么试刀斩人的邪魔外道,至少这个可疑的女人突然出现在您身边的时候,您没有动过半点杀心。”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不耐烦了,但他的脾气一直很好,可能真的是这场雨让他有些烦躁吧,但或许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呢?

他没办法,索性也不找了,在榻榻米上随便扯了个几乎只剩两层皮的坐垫,正襟危坐的问道。

少女也学着他的样子,连忙端端正正的坐好。

“我不是说过了吗?就是来拜托你帮我个忙的。”

“我不杀人。”

“杀手却不去杀人?”

“那是我……”

他想要辩解……不对,他想说出,他想倾诉什么,但他还没蠢到和这个素昧平生的人说这些,就算是年纪,时光这些阅历的磨练,也能让人有很强的自制力,他们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也知道不能随便就说出什么。

“你真的不应该来找我,而且天底下也不是就我这里能帮到你。”

“唔,大概吧,但我还是找到了您,不过我也只能找您了。”

“哈?”

“别人看我没钱,都是直接把我赶出来的,您这里是我最后的指望。”

趁着和她对话的功夫,油灯已经点亮了,烛火明了,填充了破烂却能让人躲避一阵的屋子。

“不过我这里也不行了,嘛,退一万步说,你想要杀什么人,也要有相应的报酬,你现在别说一个小判——”

“没关系,我还……”

她着急地抢过了话头。

一直没什么情绪的波动,让人以为这孩子,她捏住了自己下着膝盖前的那块,小小的手攥成了更小巧的拳头,不住地发抖。

“我…………我还有自己。”

“你?”

“没,没错,我……我可以用,用身体付的……”

最后那几个字她迟疑了好久,才低着头,一字一顿的说了出来。

没错,她才十六岁左右,正是一个女孩子最好的年纪,她的容姿,身材都印证了这点。

说到这里,少女声音有点颤抖,手也带着点颤抖,缓缓伸向脑后,把自己的头发散开,幽幽的澄明灯光里,少女的发瀑渡上了一轮烛辉。

随后,少女要解开腰际的衣带,虽然肌肤尚未露出多少,可是肩旁的衣服已经松垮垮了,于是肩内的锁骨,随着长发脖颈,如同最有资历和本事的匠人,穷尽毕生心血雕琢出的名作一样,精致得不像人间所有。

接下来她要做的是什么,他很清楚,他是一个有常识的大人。

不过那个人,至少作为一个大人,他对于后生的责任心告诉他要阻止这种傻事。

“只是杀一个人而已,你这样可是会嫁不出去的……别这么做……”

他背对着少女正坐,双臂环抱,闷声闷气的说道。

“这样也无所谓,因为我自己觉得值得。”

“蠢货,你自己这么觉得,可是你一定会后悔的,到底什么事,能让你……”

“仙台藩……伊达家的一个家老……”

“谁?”

…………

……

“母亲本来是游女,当初邂逅了这个人,她以为这是可以让她离开这里的希望,她也很喜欢这个人,甚至和他有了孩子……后来为了我,她本不想继续做下去了,可是那里的人哪里能答应,母亲只能寄希望于那个永远不会再来的家伙……那个人大概只是说着玩玩吧,一直都没来过,可是母亲她……她大概临死前还以为那个人会来救她!”

“……”

听者板着一张脸,他原本并非是这样的人,可是看得太多了,他不得不板着脸,否则他大概会比任何人都要感情用事。

“最后为了逼迫母亲,他们甚至打起了我的主意,因为我的缘故,才不得已……可是她生下我之后,体质本就已经很弱……第二天早上,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发现睡在我身边的母亲大人,结果却街边看到了一具早就变冷的尸体,母亲她,她已经……已经……”

说到这里她环抱着身子,往前用力躬着,可能当时的惨象她这辈子都不会忘掉吧,即便想忘掉也忘不掉。

是因为身子很冷吗?还是……

她不住地战栗着,仿佛陷入了比周遭更加黑暗污浊的泥沼,挣扎着却无法脱身。

“母亲大人……”

“够了……别再说了,我不想听,你也别再想这些事了。”

世间的各种不合理的事本来就是有的,无辜之人横遭被诛,弄权贼人上位得志,至于苦事他见更多。

这种事没法管,官家只会搪塞过去,所以……才有了他这种职业存在的合理性,建立在不合理之上的合理。

“可是你确定这种事,只杀一个人就能了结了吗?”

“但是……如果不是那个人,母亲大人也不会死!那个人……”

少女的表情一直波动不大,但现在她再哭,在用扭曲的面容在哭,当然这个人听得到。

“你确实不应该去的,而且你的母亲也不希望——”

“我不能不恨!唯一的母亲大人……唯一的亲人都被这样……”

家人很重要吧,对你来说。

不过家人可以是最可靠的港口,也能成为逼你走到绝路的鬼。

如果说鬼是带着般若面具的人,那么世人,就是穿着华服伪装的鬼。

那个人心想着与这个孩子没关系的一些闲事。

外面的雨势渐渐变大了,淅淅沥沥的声音里掺杂了垂在屋外的风铃的声音,凄惨无依,如同水中浮萍。

他这个人,吃了二十六年的白饭,什么都明白,他知道这个孩子想要杀的人,对她的伤害究竟深刻到了何种地步,让她付出一切只为取他一命。

可原则就是原则,如果因为这种程度的事就打破,那自己的原则也就是这种程度而已。

“你回去吧,我这里不留闲人,而且……我也不会随便答应这种事,就算你用什么付账都没用。”

他还是没有转过身子,只是换了个姿势躺下而已,顺便朝身后挥了挥手,这是“送客”的意思。

“但是……我……我没办法再去别的地方了……”

“我杀不了人。”

“那就请让我住在这里吧,直到您回心转意为止。”

“……我这里可不是旅店,不招待雇主以外的人。”

“唔,可是这里……比旅店的柴房还要乱,我会打扫的,而且每天的饭也……”

“……”

他没什么话说,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这里在他看来也只是个睡觉的地方而已,喝酒的地方就在镇子里,吃饭也顺便更解决了,这么看来,这里其实除了睡觉也没有别的用处了。

“总之你是赖上我了对吧。”

“嗯……”

“赖上我可是没好处的,我可不会让你吃饱,像你这种孩子,都应该快点回家的,你……”

“我……没地方回去……”

叮叮…………风铃不知何时如同雨滴一样窸窸窣窣响了起来。

和室的门被风吹开,少女散乱的发丝也因而凌乱飘舞着。

“抱歉,刚才说到这些……”

“没事……那个,我这就走了,给您添了麻烦实在是……”

沙沙沙……

榻榻米和布料摩擦的声音响了一阵,过了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麻烦终于走了,他放松地躺下,把身子张开成“大”的形状。

外面,雨依旧没有止歇的意思,风铃声越发明晰的回响,他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被这雨声,这风铃肆意凌乱的响动,扰得很糟心。

嘎啦——

远远地走廊尽头,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很响,外面的雨声飘忽未定,也传入了空荡荡的和室。

“等等!你!”

他满脸晦气,爬起了有点累也有点黏糊糊的身子,往外走去。

走廊里充盈着新鲜的水汽,晚间的风让他身上凉快了一阵。

少女站在门口,素手轻轻扶着门边,向这边看去,眼神空洞的看去。

依旧是刚才的脸庞,只不过换成了略带疲倦的面容,衣带被匆匆系好,但还是皱皱的,也依旧松松垮垮,就这么颓在风中,纯白若雪的肌肤被浸泡在如纱一般,朦胧昏沉的夜色里。

看到她还没走,男人松了口气。

“只是帮忙打扫的话,可以让你住在这里,不过我只有晚上才会回来,你自己在家里没问题吗?”

“嗯!”

当天夜·雨依旧未停,风铃的声音却渐渐地,若隐若现

…………

……

和那个小贼一起逃走的,是松殿家的败家子!

一定是同伙!是同伙!

…………

……

把他杀了……

父亲!

杀了他……

…………

……

松殿,你给我有点骨气!砍啊!杀了我,快!!!!

不行!义兄弟不是要同生共死……要死一起死!

给我住手!你……你好愚啊……

大哥!!!

给我活下来啊!你!就算我死了,你也要活下来!

…………

……

“大哥!!”

他醒了,身上依旧带着疲乏和恐惧,然而在他确认了周围之后重新获得的安心感,再一次让困倦支配了他的意识。

“……”

他看了看身边最信任的老伙计,这把剑他从那时候起就一直带在身上,因为他决心要作为一名武人,守护这把剑,哪怕是用这种滑稽的身份。

就算是不会杀人的杀手。

嘛,个人都有个人的打算,个人都有个人的想法,个人也有个人需要背负的东西,这点没谁可以代替,没谁可以让他放下。

但这样真的是一个人应该走的路吗?

“松本先生?”

和室之外,有着之前听过的声音。

“你……去哪儿?”

“我有点渴了,水……”

“没办法,稍微等一下,一起去吧。”

…………

……

“刚才您好像做了个噩梦啊。”

少女关切的问道。

柔声细气的温软吐息拂在耳畔,他发现这孩子离自己有点近了,近到可以感受得到她喘息的温度,以及无端从某处逸散的幽香。

“我没事……你快去睡吧。”

随便应付着对话,他像是要驱散邪魔一样,往身后坐了坐,随后挥手把她往外赶。

“可是……”

“没事,一个梦而已,以前的老账,你想听的话……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困了,你也快回去睡吧!”

“哦。”

少女听话的点了点头,站起来小步走了出去。

还是半夜,但刚才那番折腾之后,他确实也睡不得了,只好把和室对着外面的那扇门轻轻推开,一股午夜时分独有的风不请自来。

风动,铃响。

这风来自何处呢?是悠远的空谷还是……不过那份触感或许不可捉摸,或许也近在咫尺。

他靠着门边,抬眼望远处望去,还是深邃的夜幕,不过可以判断得出,外面还在下雨,比起傍晚的时候,小了很多。

咻咻————

风从窗隙流入,风铃也因为夜晚时不时而来的风,叮铃作响,轻轻叩击着听者的心弦。

“那种事,我也不明白啊……”

于是少女就这样留了下来,和本来要被她雇佣的,从不杀人的杀手住在了同一屋檐下。

…………

……

“松本大人,你手里那是?”

“蝎子啊,没吃过?”

“诶!!!!这个,这个是?”

“啊,要用来烤的,听说感觉和虾肉的味道很像,而且长得也差不多。”

“烤的?!!!”

“没吃过?要不要先直接尝一尝生的……也能……”

“呀!!!!!!!别,请别拿过来!”

“明明是可以吃的吧,大概。”

(杀手烹调+使用中…………)

“松本先生!快醒醒啊!”

“啊……虾子的味道……来,要不要尝尝……”

“你这是中毒了吧!!快醒醒啊!!!”

……………

………

……

“松本先生,水烧好了,可以洗澡了哦!”

“我这就去。”

“衣服放在这里吧,我”

“你……你脱衣服干什么啊!!!!!!”

“洗澡啊,您也要搓背的对吧,而且过一会儿水就凉了啊,一起洗吧,来。”

“别,别进来啊!出去!!!!!!!!!”

“难道松本先生是……怕了?”

“才……才没怕吧!反正我……我说你啊!别就这么一起洗了啊!”

“哇咦~哇咦!”

“水很少的啊,别乱玩啊!”

……………

………

……

“呐呐,松本君。”

“干嘛?话说我比你大十岁诶,这么叫很没礼貌啊。”

“来,拿着这一头。”

“我说你倒是听一听……嗯?等等,这不是你衣服上的腰带吗?”

“呀~~~~~~代官大人——————————————————”

(少女“旋转吧,雪月花”中……)

“头会晕的啊,笨蛋!!”

“……凸后寻(头好晕……)”

“快找个枕头躺下啊!快点,被子已经帮你铺好了。”

“……对不楚(对不起)……”

“与其说道歉还不如先休息一下吧,茶,要喝吗?。”

“多且(多谢)……”

………………

…………

……

真不明白为什么当初自己头一热,收留了这么个麻烦,

他时常这样想着,但是看到她渐渐把这个地方收拾成一个家的样子,他倒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而且,就像融化了,他总有些事是,不过在这之前,似乎有点其他的杂事,很让他挂记……嗯,应该是在意才对。

“呐,你如果把头发挽成岛田髻,会更好看哦。”(注:岛田髻,某一时期女子出嫁时的发式)

一如往常,早起就看到她在带着三角巾正在收拾和室。

“诶?”

“没有,没有,醉话而已,昨天的酒很厉害啊……”

“过一会儿就是早饭了,味增汤会淡一点哦,松本君你最近总是咳嗽对吧。”

“啊啊,以后每天早上就都拜托了……咳咳咳……”

他觉得自己失言了,于是翻了个身,接着躺下,但他一直这个脸色,确实不像能马上睡着的样子。

一定是雨声太吵人了吧,一定是雨下得这么大的缘故,这个时候的雨还要多久才停啊,都一个月了。

想着一些没什么营养的话,他似乎发现了自己没办法再度入眠的原因

随着若隐若现,不仔细听几乎没有的雨声,偶尔也有一两声风铃涌入和室里面,他似乎并不讨厌这些。

尽管这么说或许会招致误会吧,但这两个人,从表面上看确实已然如同夫妇一般。

一个月后·傍晚

一个月来,大雨夹杂小雨,这里每天都被浸泡在水汽之中,仿佛什么都被膨胀了一倍。

山间云雾隐隐,郁郁寥寥,大概目前唯一还能由衷感恩这场雨的,也只有这里的草木了。

今天有一只无端闯上门来的雉,晚饭有了加菜,烤熟的肉块还冒着热气,让人看了就有食欲。

“那个……”

“嗯?”

“没事……”

“那个……”

“嗯?”

“啊啊,抱歉,没事没事……”

晚饭的时候,他这样已经反复了大概四五次。

就像对着面前这块烤熟了的鸡肉一样,好几次都是在快要咬到的时候,又把筷子放下。

“想要说什么吗?”

应该是驯熟了吧,少女可以说是少数能看懂这个人的存在了。

“嗯……明天我要出一趟远门,去仙台。”

“嗯,路上要带些什么吗?我……等一下,你说去哪里?”

正在收拾的少女,像是被蛇咬了一口一样,停住了动作,眼神颤抖的看着面前,已经朝夕相对一个月的人,却陌生得如同初见一样。

“仙台。”

“……”

“怎么,不高兴吗?”

他笑着问道。

“去做什么?”

“工作……”

“可你是做杀手的。”

“啊哈哈哈,是啊,老本行嘛。”

她不再说什么了,因为她明白他在想什么了。

“早,早点回来……”

“哦……”

一如新婚妻子的叮嘱,随着风铃细碎凌乱的响动,流入他的耳中。

究竟是什么让这个人这么做呢?他心里是清楚的,毕竟大概这一个月里,他已经明白了什么吧,当然他并不明白的是……

“啊,还在下雨。”

“是呢……”

少女有些不安的看着外面。

………………

今天的夜里,雨下得很大,而且雷鸣电闪相互交错,如同地底无限的炼狱,没有尽头。

“松本君,我……”

少女站在和室的门前,怀里抱着比她大出好多的被子。

“睡不着吗?今天的雨确实有点大了。”

“嗯,所以能不能……”

“别,上次差点把我肋骨踢断的人我绝对不会……嘛,别这么看我啊,被丢在路边的猫我都是会捡回家的哦。”

没办法敌得过少女的恳求,他侧着身子,给她让出了一席之地。

咔——————咔——————————

呜隆隆隆隆隆…………

“呀!!”

外面,银白色的强光转瞬即逝,雷声乍作,闷响陆陆续续跟了上来。

“你……”

看着整个人压在身上的少女,他也不好发火,只能把她从身上抱下来。

“抱歉……我……”

“嘛,这种事很正常的,快点睡着就不害怕了。”

外面的雨“咚咚咚”地打在木质的门上,“叮叮叮”地敲在屋顶,走廊远处水滴的声音如同催眠的倒数,渺远而宁静。

“明天,就要去吗?”

她翻了个身,问道。

“嗯。”

“那个……对了,你还没有武器对吧,要不然就别……”

“手边不就有一把吗?话说我也没钱再买多余的剑啊。”

“这个一定坏掉了吧,要不然也从来没看你拔出来过啊。”

“还没有吧,不过我不能拔出来的,这把剑……嗯,要不要现在试试啊,既然想看的话。”

“嘛,下次,其实下次再看也……”

“那个……可以的话,有点事我能说说吗?”

“哦……”

他顿了顿,好像一直在顾忌着什么一样,不过话题既然被提起了,也不能就这样算了,下次这个词,他今天有些忌讳……

“以前你问过我为什么明明是个杀手,却不杀人?”

“嗯。”

“因为我没有把握每次都可以活下来,但是我必须活下来,而且杀人……我不会的,也不想会。”

“诶?”

“很难理解吧,换做是我我也不明白,不过七年之前决定的事,我如果平时不想想,大概也会忘掉。”

“十年之前?”

“诶诶,十年前……”

十年前,我还是松殿家的独子,当时虽然松殿家已经衰落于九条家这些后起的氏族,不过姑且也算是一时的名门,而且如果我这个唯一的嗣子能有出息,整个家族都会中兴。

我有一个义兄弟,是名满天下的剑豪,他对于我来说是唯一的,也是最珍视的兄弟,我们曾经一同在尸体堆里爬出来过,也因为一串团子而打得不可开交。

有一次,他对我说知不知道童子切的事,我怎么会不知道,天下谁会不知道。

他说,那是他家代代相传的家宝。

但是现在供奉这把名剑的是某位大人才对,他……

…………

原来那个人是抢来的,嘛,也难怪,其实哪个史册上出人头地的大人物,没做过什么贼子的勾当呢。

可明明是他家的家宝,却被那种人拿来供奉,我恨极了,于是我说:

嗯,要不然偷出来看看如何?

那个时候我也是十多岁的意气用事,竟然就想靠着二人之力,去偷那座守备森严的府邸,现在想想,我们真是连死都不知道怎么写的小鬼

也真亏我们胆子大,居然一路就直接从某个大人家里,把这件宝贝偷了出来。

嘛,当然最后事情会败露,我和大哥都被抓了。

“但因为我是松殿家的,所以身为家主的父亲选择了一个办法,保全我的办法,他让我……亲手把那个人的头砍下来,这样一来我既能保全自己,也可以成为缉盗的英雄。”

“啊?!怎么可以……”

“是啊,怎么可以……但是我必须这么干。”

他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然后在黑暗里看着自己手边的那把剑。

“松本……松殿君……那个,别说了,这些事都是……”

“稍微……稍微再等一下,这次说完了,下次我大概就没办法说了,也没办法再……嘛,就算他这么说,我当时亲手砍下的,是比手足兄弟还要珍贵的那个人的首级,让他连武士最起码的尊严都保不住,我不想,可是……那个人,他说……”

“我是一定会死的,但是你……你可以带着我的份活下来!所以……就算是苟且偷生……也给我活下来啊!”

“后来,松殿家衰败,据说是断嗣了,不过只是我逃走了而已,逃出来之后,我拼死偷出了这把剑,带着一身伤逃到了这座山里,但是当时他说的话,当时的事,每一幕我都记得,我忘不掉,我必须活下去,因为他已经死了。”

见少女出神的听着,他笑了笑,继续说了下去:

“可是如果继续以武人的身份活下去,这把剑终究会有沾血的一天,而杀手却可以拒绝这些,因为杀人,这就是杀手的工作,他有权利选择做与不做,不会杀人的杀手。嘿嘿,很滑稽对吧,但是这就是我必须要做的,为了这把剑,为了曾经的,就算这种事再滑稽我也会继续下去的,如果不是……嘛,看来只能做到这里了。”

他风轻云淡的笑了笑,也不再说些什么,外面的雨声越发明晰的回荡在屋子里,如同敲打着什么一样。

你若问他恨不恨那些人,谁会不恨?可是他就算恨又如何?

把那些人,统统杀光,一个不剩?

可是……他不可能做到这些,再怎么说他也不是不死不伤的妖怪,只是有血有肉有知觉的活人。

更重要的是……就算杀了他们,又能怎么样?

那只是为了自己解恨而已,这和死者……什么关系都没有,因为这种无聊的事,他难道会复活吗?

复仇,只是自心愚昧的妄断罢了,杀了别人,你会感到满足吗?这样的话,你和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

好像说完了一辈子的话一样,他们没再说什么了,让这间和室里的空气自己凝固。

“……”

“……”

“可是……你……还是要去……”

“没办法,我大概是算错了什么吧,有些事我始料未及……”

声音里说不清是叹惋还是遗憾,还是眷恋,他慢吞吞地说完之后,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那个……要不还是别……”

“我吃了你这么久的饭,傻子都看得出……这是要还的……”

受人恩义,必须要还回来,这种事是世上再普遍不过的真理了。

大概吧,人与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本来就是纠缠不清的,说是谁欠了谁什么,这种事根本就没什么定论,也就是说……就算是还,也还不清。

这个人,他想必比任何人都懂得这些。

“而且……你……”

或许是,但他的脸色此时,是铁青着的。

“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吧,我如果喜欢上了你,就会替你报仇,没错吧。”

“嗯……一开始是……”

“果然啊,吃了什么都要还回来才行。”

没顾忌对面的人究竟是什么心情,他故作冷峻,的用刀一样锋利的语句,切断了本就断断续续的,她还未说完的话。

“如你所愿,我……我很……很在意你,所以我会办到你当时说出来的事。”

“……不要。”

“?”

“我……我不要报仇了,什么都不要了,你……你别去了……可以么?求……求你了”

声嘶力竭,她声嘶力竭的攥着被子,带着喑哑的哭腔喊道。

她一定是怕了,也难怪,就算是母亲被害,她也才十多岁而已,但是我不一样,既然是她要做的事,我就必须要做到,而且这样……我恐怕也可以斩断一些无关紧要的牵连了,我不可以需要这些。

雨声如麻,嘈杂纷纷,让他的脑子里也只能想到乱七八糟的事。

为了驱散什么一样,他摇了摇头。

“不过我就是干这行的,拿了雇主报酬,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啊。”

“如果不是雇主呢。”

“我眼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雇主,一种是可能成为雇主的人”

“那我呢?!”

“你……”

少女认真的看着他,即便屋子里再昏暗,他也已经看到了这对曾经让他有些恍惚的水蓝色双瞳,正在凝视着他,如同诉说什么一样。

那个人还是一副古井不波的样子,但眼神不断的闪烁着,他很不擅长处理这种事,尤其是面前的这个热的凝视。

他也考虑过这种事情到底算什么,让自己违背了很多东西到底为什么,他是个绝顶聪明的家伙,他不会不知道,可是世上总是有些事,哪怕自己明白了也会往里面钻,大概是被什么迷住了吧。

“抱歉呐,这一行里,没有这种奇怪的规矩。”

算了,我和她只是雇佣的关系而已………

只要是她想要的事,无论如何都要做到才行,但是……只是这样就好……

明知是利用和被利用……我还……

那家伙如果真是狸猫变的,该多好……

好麻烦啊………

他闭上了双眼,背靠着墙壁,头贴着冰冷的墙壁,让他过热的思维很舒服。

他开始懂得一个道理,有很多事,像自己这种人,本来就没资格去追求吧……

“睡吧,明天我还要早起,所以————”

“别丢下我一个人!”

她抱住了那个人,双手用力扣在他的肩旁,好像稍微松手就会让他消失一样。

“……你……”

“谁去都可以!只有你去不行!你不能去啊……你去了的话………就再也回不来了……”

“……”

他不太擅长这种事,这个时候该说什么他根本不知道,不过他至少知道了一件事。

“母亲已经不在了,如果……如果你回不来的话……我……真的就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有了啊!那不就……真的……又只剩下我……我一个人了吗……”

“……”

“够了,我不想再失去什么了……”

咔——咔——

闪电惨淡的白光让夜空一瞬变成了白昼,也将她带着泪痕的面容映照得惨白,不过随即又再次陷入闇色之中。

“抱歉……”

他揽着少女的腰身,轻轻拍抚枕在自己肩旁的她的脑袋,发丝很软,也逸散出阵阵无端的幽香。

雨很大,风铃的声音叮铃叮铃很乱,一如某处某人的心绪,被搅得一团糟。

“嗯,我知道了,睡吧。”

“你知道了……可是……”

“……”

…………

……

我是一定会死的,但是你……你可以带着我的份活下来!所以……就算是苟且偷生……也给我活下来啊!

不过……你如果……不,你一定,一定会遇到比这把剑更重要的东西,到时候就带着那样东西继续走下去,走得越远越好,然后……这把剑还给我。

…………

……

夜渐深,而啜泣的少女也不知何时已然入梦。

然后……

第二天,理所当然的升起了太阳,升起了夏季连绵几日之雨之后,难得一见的太阳。

山间云雾蒸腾,不过万丈高天的色彩澄澈明晰,简直可爱。

这座老宅也从雨天的阴沉可怖,摇身一变成为了或居仙人的幽境密界。

屋檐滴水连珠一样依旧没有停下,不过回廊也好,这间和室也好,都已然被晴天一样的温煦阳光所包裹,到处都是让人赏心悦目的景致。

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他不见了,那把剑也不见了。

她有些慌神,本以为他会像以前那样,在什么地方突然出现,或者是手里拿着蝎子准备烤了吃掉,或者是懒散没规矩的躺在和室里闷头大睡。

有的事情本来不是什么,可是时间让它变成了习惯,变成了最正常不过的事。

但她的这个世界里,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并没有发生,于是她觉得世界要塌了,很多事都开始崩毁,错位。

“笨蛋……”

阳光随着和室木门的敞开,倾注到了屋内,因为正好对应着偏东一点的方向,清晨的熹光蜂蜜一样清澈,涂抹在每一寸榻榻米上,暖暖的让人想要在这里多躺一会儿。

晴天明明是很美的东西,但是也有人会因为这个而哭出来,其实并不关乎什么外物,哀大心死之时,苍天亦然无色。

她或许早该明白到底发生什么的,和她本来想的是一样的,可是现在的她……根本没有什么喜悦可言。

甚至她都想用仅仅走了短短十几年的一生,去改变什么。

只要能换回他来,什么都可以,她不想在失去什么了,母亲也好,那个人也好,她不想一个人啊。

但当她明白这种想法就算再真挚,再灼热,也没办法改变自己之外的世界,哪怕是实现她最卑微的愿望,她明白了所谓的绝望,所谓的走投无路,所谓的万念俱灰,比简单的词语听起来要沉重得多。

“别……走啊……”

少女呆滞的跪坐在地上,整间屋子里空荡荡的,如同很久没人住过一样,可能有人会认为这里是鬼宅吧。

…………

……

喀拉……

沉闷混沌的声响,从走廊那头传来。

门响了,或许是客人来了,但这里没有客人,也没有能让客人来访的人,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是工作。

她擦了擦眼睛,尽管脑子还是一团糟,她也需要打起精神来,因为……他会回来的吧。

就算是妄想也好,他如果能回来的话……

从昨晚睡前到现在依旧没有扎好的马尾就这样散乱着,青色的发丝缀在她的身畔,像茧一样。

“对不起,这里今天没……”

“哟,醒了呢,啊,对了对了,我回来了!”

………………

“……”

她呆呆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和之前那个家伙很像,真的很像,除了身上那件破烂的衣服,以及好像是附属品一样的胡渣,以及阴郁的目光,如果把这些加上的话,就是……

“你……”

“我什么啊,难不成你真以为我去死了?”

“……”

她咬紧了嘴唇,点了点头。

“我不可能把你丢下吧,所以才说女人什么的好麻烦呐,说起来……啊……”

话并没有说完,因为眼下似乎并不是需要言语的时候。

少女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的扑到他的身上,双臂紧紧扣在他的脊背上。

那份柔软,他感受得到,同样他也觉察到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她哭了。

………………

…………

……

“剑呢?”

“埋掉了,我看样子是配不上这把剑的男人呐,还是还给他比较好。”

抱歉呐,大哥,那个我还给你了哦,这个做小弟的这么没能耐,真是抱歉……

他看了看远处的天空,还是早上的苍穹泛着与琉璃一样剔透的湛蓝,随后他又看向面前的少女,接着说道:

“至于那个委托……还有我欠你的,没法还清呐,这些……”

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此外似乎再也想不出什么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嗯,那就……”

一直这样欠着吧……

她说到一半,感觉自己想说的有点难以出口,只好改口接着说道:

“那就以后再说,呐,先吃饭还是先洗澡?”

没有在意自己还红着眼圈,少女笑嘻嘻地问出了曾经问过的那句话。

“唔,先吃饭吧,肚子饿……了……”

“噗噗,还没说完哦,还是说……先~吃~我~?”

“目前能做的只有吃饭吧……”

看着眼前站在阳光里,嫣然莞尔的少女,他不由得摇了摇头,苦笑起来,因为他觉得,这样的日子或许会持续很久很久,或者是一生。

“嗯,好像是诶,嘛,不过在这之前……欢迎回来。”

“哦,我回来了。”

他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女孩本来的笑容,更加可爱。

她也是第一次注意到,这场雨之后的青空,更加透彻,纯粹。

雨季的时候终于过去了,也不知这场雨给这座山带来了什么,不过过去了也就过去了,现在是晴天,我们所看到的是晴天,足矣。

风铃还在叮铃叮铃唱个不停。

…………

……

这就是很久以前,杀手和流**的故事,不知道谁会把它记录下来,然后传于现世。

至于最后的最后,他们到底是不是幸福呢,没人知道,当然也不需要谁知道,他们或许也是这样希望的吧。

因为还活着,因为有不能辜负的信念,因为并非独自一人,所以必须幸福的活下去才可以。

所谓的仇恨,也并非是需要用血来清洗,用不断加深的伤痕来维护。

所谓仇恨,都是现世苟活之人的妄断臆测而已……逝者无知无觉,无口无怨……

那个杀手,那个流**……那场雨,那束风铃,或许只是为了什么而被记述下来的物语,如今却诵唱于君听闻。

………………

…………

……

“提督?提督?快醒醒啊,提督……”

和室里,同样是蓝色长发的少女正在推搡着一个很没规矩的躺在榻榻米上,一手拿书一手当枕的家伙,呜啊,嘴角还留着口水,一看就知道,这是个没救的家伙。

“ZZZ……ZZZ”

窗外夕阳斜垂,如同帘幕一样为这座母港披上了橙色的纱。

“没办法啊……”

五月雨叹了口气,从衣架上取了那件他最喜欢的外套,给他轻轻盖上。

“……”

少女本来打算就这么走出去的,结果却又往那个人那边瞟了几眼。

“一直都这么没防备可不行,如果熟睡的时候被人刺杀了怎么办啊,嗯,对,没错的,这是演习,这只是演习而已。”

一边念叨着什么,她神神秘秘的走向了刚才的地方,用手托住后裙摆,小心翼翼的蹲了下来,把头凑近那个男人的嘴角。

少女撩了撩耳畔垂下来的头发,轻声念道:

“我~开~动~了~”

“呃……啊……天亮了啊……”

“!!”

那个人突如其来的反应让五月雨惊了一下,不过她似乎反射神经很厉害的样子,“嗖”地一下,直挺挺地正坐在那个人的旁边。

“哦?五月雨……这衣服是……哦,多谢了多谢了”

“呀?!!!!!!!!提提提提提——提督!你,你醒了啊!!!!”

少女手舞足蹈的掩盖自己的不安,一个劲的埋头,不敢看对面那个还在揉眼睛,一脸倦相的家伙。

“嗯?……诶诶,刚才看书稍微有点累,顺便睡一下,话说……五月雨你脸怎么了啊?这么红?感冒了吗?”

“没……嗯嗯,感冒了,而且很严重哦!”

“诶?!赶快休息啊。”

“没事,没事!”

“真的吗?看你的样子不像没事啊,嘛,不过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嗯……”

“啊啊,睡了多久啊我,而且……”

咕呜…………

他的肚子叫了。

“噗!”

蓝色长发的少女,也就是他口中的“五月雨”噗嗤一声,笑了。

“啊,该吃晚饭了。”

他伸了个懒腰,挠了挠头发,顺手从身边的坐垫上拿起了那本书来。

“啊啊,这本书好厉害啊,居然能让我看一下午……”

“嘿?什么书啊”

五月雨凑过去瞄了一眼文库本的封面。

“哦,《青霜沉影》,轻小说,刚才看的是短篇集,要看吗?”

“诶?不要,感觉名字好难念啊,里面的东西一定很难懂。”

鼓起脸颊,五月雨歪着头嘟嘴说道。

“是吗?大概因为作者是中国人吧,翻译本的书名直接就用了原来的汉字,嘛,还算挺好看的。”

“不过也别忘了吃饭啊。”

“是是,吃饭吃饭。”

………………

…………

“今天吃什么啊?”

“嗯,五月雨想吃什么?”

“马卡龙……”

“那是甜品吧……给我好好吃饭啊你……”

“咕呜……”

两个人并排走着的身影随着脚步声渐渐在走廊尽头消失。

和室的窗边,风铃随着晚风的涌入,也摇曳着身姿。

叮铃……叮铃……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

tokenim.vip qimao.tokenim.vip shuqi.tokenim.vip qidian.tokenim.vip 52shuku.tokenim.vip ifeng.tokenim.vip qq1.tokenim.vip zhizihuan.tokenim.vip milubook.tokenim.vip tiandizw.tokenim.vip xiang5.tokenim.vip 3gsc.tokenim.vip hanwujinian.tokenim.vip 51changdu.tokenim.vip sfacg.tokenim.vip youdubook.tokenim.vip 8kana.tokenim.vip douban.tokenim.vip ihuaben.tokenim.vip qq.tokenim.vip qdmm.tokenim.vip xxsy.tokenim.vip hongxiu.tokenim.vip xs8.tokenim.vip readnovel.tokenim.vip rongshuxia.tokenim.vip ireader.tokenim.vip hongshu.tokenim.vip zhangyue.tokenim.vip quyuewang.tokenim.vip shenqiwang.tokenim.vip pinyuew.tokenim.vip iciyuan.tokenim.vip iyoule.tokenim.vip foreader.tokenim.vip iqiyi.tokenim.vip jjwxc.tokenim.vip tadu.tokenim.vip zhulang.tokenim.vip zongheng1.tokenim.vip zongheng.tokenim.vip avap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