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是衷心感谢结社能站在我这一边的。”
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贾天的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显得非常不像他的做派。
肖婷叹了口气，虽然气没有完全消，不过她也明白现在应该以大局为重，不能在这儿和“圣约之王”闹崩。
“不只是我们七英结社，‘圣约联盟’是所有支持夜王陛下的人和神的联合，包括很多公开的……和不公开的组织。”
肖婷似乎是不希望贾天觉得他们这边势单力孤，所以用了一种稍显奇怪的说法，贾天立刻便心领神会了。
“你是说，白道和黑道的人都有，是吗？”
“当敌人强大的时候，任何盟友都是宝贵的资源……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话，难道主上还有资格嫌这嫌那吗？”肖婷没好气地反问道。
贾天笑了起来：“别误会，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是在和什么人打交道而已。”
“关于这一点主上大可以放心。大部分的组织都没有力量和结社抗衡，只要结社不发话他们是不敢任意妄为的。”
“大部分？”贾天敏锐地挑出了肖婷话中的关键词。
“除了‘光母圣堂’。”
听见肖婷的回答，贾天不由睁大了眼睛，惊叫道：
“‘光母神教’也站在夜王一边吗？”
然而，肖婷却摇了摇头：“不，圣堂和教会之间没有隶属关系。曙光女神是游戏的裁判，所以教会的立场在原则上是保持中立。”
曙光女神在光母神教内部也被称为“曙光的圣母”或者“光母圣神”，而光母圣堂这个组织，听名字就能猜出也是这位女神的下属。
“这可就怪了，”贾天饶有兴味地分析道，“按理说，圣堂武士都是光母神教中最虔诚的家伙，他们只会对曙光女神一个人效忠。要说教会违背女神的旨意我还能信，圣堂怎么可能……”
肖婷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似乎对贾天的反应非常满意。
“圣堂当然不可能反对光母，但这次光母特别下达神谕，让圣堂武士们按自己的意愿选择阵营。”
“然后他们就齐刷刷地都投到了夜王的麾下，是吗？”贾天冷笑着总结道。
两人心照不宣。很明显，曙光女神其实是支持静夜神王的，只不过碍于自己裁判的身份，不能公开站到夜王这一边而已。这倒是不难理解，因为两位创世神据说是一对恩爱的夫妻，真正让贾天感到意外的，反而是梦幻绘师居然同意让光母来当裁判这件事。
“即使不算上两位创世神，我方的神祗也比对方更多，单论这一点我们就有七八成的胜算了。”肖婷自信地解说道。
“那还真是让人安心呢。”贾天平淡地答道。
面对贾天过于放松的态度，肖婷不禁又有点急躁了起来。
“现在主上已经明白自己的角色，也差不多是时候作出决定了。”
听见肖婷的催促，贾天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他扭头看着路上的车流，尽力掩饰自己其实一点都不平静的心情——
这个城市里生活的人们并不知道一场“战争”正在身边进行，整个世界差点就在两个神祗的冲突中毁于一旦。然而，无知或许是幸囘运，尤其是当人力无法抗拒的时候。
人们不用担心明天的太阳会不会照常升起，不用担心自己的亲人会不会在下一秒死囘于囘非囘命，他们只需要继续生活，继续追寻自己小小的幸福；他们可以开开心心直到终结的到来，而不必在恐惧和绝望中浪费宝贵的时间……
可是在他们当中，却有一个人不被允许这样做。
“我……怕得要命。”贾天一反常态，用阴郁的声音说道，“直到现在，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还在我眼前挥之不去。我还能清楚地记起齐任看着我的眼神，我还能清楚地记得，那种下一秒钟就可能被一颗子弹射穿心脏的感觉。”
肖婷抿了抿嘴唇，一丝怜悯袭上心头，令她不由得对自己先前的态度感到后悔。
诚然，作为一个“王”，贾天的素质显得过于平庸了，这让圣约联盟的胜算大打折扣，所以肖婷不知不觉间对这个玩世不恭的小子产生了些许的埋怨，这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肖婷自己非常清楚——贾天并没有错。贾天没有接受过任何特殊的教育，也没有为将来的战斗受过任何的训练，他的身体和心智都没有为肩负沉重的责任做好准备。而且，贾天并没有要求参加这场“游戏”，是命运擅自落到了他的头上。
“……”
肖婷情不自禁地张开嘴，似乎想要说点什么……
“但是我知道，怕也没用。”
贾天一边说着，一边用健康的左脚朝着地面上踢了一下，扬起了一片尘埃。
“既然现实没有给我太多的选择，”
贾天回过头来看向肖婷，而且出乎肖婷的预料，他的脸上竟然挂着一丝微笑……
“那我要选能让我活下去的路。不管是与谁为敌，也不管需要与谁合作，反正束手待毙不是我的风格。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我就要把能试的办法都试一遍。”
突然，贾天的话锋一转：“不过……这不代表我已经完全信任你们了。就像你自己刚才说的，我们也不过是暂时的同盟关系。而且，”贾天注视着肖婷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万一哪天你们也和血腥慈悲有了同样的想法，我还必须想办法自保才行。”
肖婷的背脊不由感到一阵寒意。肖婷自己在结社内不算默默无闻，与路肯学院内的强者们也是多有接触。与肖婷所熟识的强者们相比，贾天的能力根本不值一提，学院里任何一个魔法师都能轻而易举地把他玩弄于鼓掌之中。可是与此相对的，肖婷从这个极为普通的少年身上所感受到的压迫感，却不比任何一个强者逊色，贾天那种与年龄不符的冷漠、果决和现实，甚至令肖婷这个真正经历过厮杀的人都为之胆寒。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肖婷不禁失声问道。
不料，贾天只是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回答：“……大概是一时失言吧。”
肖婷的心里咯噔一下——贾天是在试探她。
贾天应该非常清楚，他自己势单力薄，根本不可能与七英结社或者血腥慈悲相抗衡，一旦失去了结社的保护他就只有死路一条。按理说，贾天已经没有退路，即使他真的对结社的立场有所怀疑，现在的他除了抓囘住这根救命稻草之外，也别无他法。可没想到的是，他反而把最不能言明的事情摆到了台面上来，分明是想把肖婷和结社也同样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逼她们表明自己的态度。
这是一场赌博，而贾天赌的就是七英结社现在还不敢公开和他翻脸。
血腥慈悲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对手，结社却主动承担起了从血腥慈悲手中保护贾天的职责，他们不可能没有自己的目的。虽然肖婷没有说明，不过静夜神王可能也和梦幻绘师一样许诺了某种奖励，即便并没有明确的奖赏，如果能帮助创世神夺取胜利，这份功绩本身也足以获得黑白两道的敬畏，甚至神的青睐了。如果肖婷刚才说的都是实话，圣约联盟应该包括了众多的组织甚至神祗，真有奖励也很难相信会平等的被赐予每一个人，而如果是为了功劳，那么当然要站在领导者的位置上获得首功才有意义。七英结社打的算盘，很可能是想要趁机在联盟中夺取主导地位，进而迫使联盟的成员都听从他们的号令。
如果真是如此，那贾天就有了一点本钱——七英结社既然做出了保护贾天的承诺，那就不能轻易出尔反尔，否则便再难取信于其他组织，甚至有可能因此触怒创世神，招来灾囘祸。
这种推测虽然说得通，但终归是推测，别人的真实想法是谁也吃不准的。而另一方面，现在七英结社可谓掌握着贾天的生杀大权，只要他们不高兴，贾天随时都有可能人头落地……
肖婷暗自惊骇，这个少年与其说是胆识过人，不如说是胆大包天才对。
“不必担心。”肖婷坚决地说道，“我们和血腥慈悲不同，七英结社已经正式宣布站在夜王一边，危害自己的王这种事是不被允许的。”
“是吗？那可真让人安心呢。”贾天微笑着回答。
又是这句话！肖婷根本没办法分清，贾天的话到底哪句是真情哪句是假意。
万般无奈之下，肖婷突然又一次半跪在了贾天的面前。
“欸？”
这次贾天真的吃了一惊。
“遵从神圣的誓约，奉持旗者为王。属下，战斗囘法师肖婷，向主上誓言忠诚，以此身此心，行主之意，御主之敌，护主周全，至死不渝。”
再次说出这段誓词的时候，肖婷用重音刻意强调了“至死不渝”这四个字。而且说完之后，肖婷还抬起头，用毫无恭敬之意的声音请求道：“请接受这份忠义。”
贾天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了肖婷的誓言——这已经是他能指望的最好的结果了。虽然如此逼囘迫一个外表柔弱的少女让贾天有些于心不忍，但贾天自己现在可以说是生死悬于一线，也顾不得修养和良囘知了。
“你的这份忠义我收下了。”贾天郑重其事地回答。
总算得到贾天的认同，肖婷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她的任务除了保护贾天之外，还包括另一个重要的部分，那就是“获得贾天的信任”。甚至可以说，“获取信任”才是肖婷接触贾天的主要目的，因为这份信任对今后的成败将至关重要……
………………
…………
……
天色已经不早，贾天和肖婷便没有再耽搁，直接来到了医院。因为季珉茜已经对贾天的脚做过处理，医生只是换下了贾天脚上的绷带，改用石膏固定。整个过程不算慢，但等两人走出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贾天拄拐走得慢，肖婷索性带着他一直飞到了小区边上。本来肖婷打算一直把贾天送到家门口的，但贾天委婉地拒绝了这个提议。肖婷也没有勉强，向贾天道别后便消失在了渐浓夜色之中。
一直等到肖婷离开后，贾天才转身走进了小区。拄拐走路的确是比较费劲，如果有肖婷的魔法相助会轻松许多，但是贾天不想让他的家人认识肖婷——除了不希望家人担心之外，贾天更不希望他的母亲和姐姐们再一次因为他而遭遇危险。
一瘸一拐地走向楼门，贾天的心中思绪万千。
虽然今天从肖婷那里打听到了不少事情，但贾天对于自己卷入的事态还是没有一个清晰的了解。肖婷说话总是藏着一半，而说出来的一半贾天也很难判断是不是实情。肖婷的誓言听起来相当诚恳，但事关性命，贾天也不敢掉以轻心。
说到底，在贾天这个普通人的脑子里，对结社、神明之类的东西根本就没有概念，即使他能感觉到事情很严重，但是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他却又云里雾里。
不过有一件事贾天还是明白的——他的生命正受到威胁，而且敌人远远超出他自己能够应付的范围。这件事是齐任告诉他的，而且使用的方法还极不优雅。
如果任由事情进行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贾天心里毫无把握。血腥慈悲的顽强是出了名的，肯定不会失败一次就放弃，而且既然知道了肖婷的存在，那下次袭来的敌人恐怕就不是齐任之流了。结社现阶段看来是站在贾天这边的，但是他们究竟有没有能力从血腥慈悲的手中保护贾天，这还是个未知数。而且……
恐惧渐渐袭上心头，令贾天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就算结社拼尽全力能够保护贾天，那他的家人呢？结社也能够同时保护贾天的家人吗？结社需要的是贾天，他的家人不仅无关紧要甚至还是累赘，结社真的会像保护贾天那样尽力保护他的家人吗？贾天不可能知道。
“真到了那种时候……”
贾天嘟囔着，抬头看向了头顶皎洁的圆月。冷风吹动贾天的衣角，将寒意渗入了他的肌肤……不，带来那寒意的并不是早秋的晚风，而是浸透贾天全身的恐惧。
失去重要的东西必然令人恐惧。生命对每个人都是重要的，所以每个人都惧怕死亡，贾天也不例外。可是对他而言，还有一些东西比自己的性命更加重要，那就是他的亲人，确切的说是他的母亲和姐姐们。
贾天至今仍然记忆犹新，当他看见浑身是血的贾雪撞开仓库的大门，走到被绑在柱子上的自己身边时，他所感受到的那种恐惧——不是为了遭到绑架的自己，反而是为了伤痕累累的姐姐。贾天无法忘怀，那种看着亲人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时，仿佛心肺都被挖出来一般的痛苦和自责……
“也不过是一死吧。”
用淡漠的声音，贾天对自己做出了决定。
……
拖着沉重——不完全是比喻——的腿爬上楼梯，贾天满怀心事地推开了自家的房门。此时已经过了八点，作为一个高中生的回家时间不管怎么说都太晚了点，但是贾天并没有特别在意，他的家人应该不会太担心才对。
屋里灯亮着，但是听不到人声。
贾天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和两个姐姐应该在家，而且灯开着，说明屋里有人。如果只有贾家妈妈和贾岚在家，那安静一点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可是贾雪应该也在家才对，她可不是能安安静静囘坐着的人。
小心翼翼地从门外向内窥视，当看到在餐桌边坐着一个人的时候，贾天才松了口气……
“老爸，你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