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我坐在咖啡厅里，焦急的等待着一之宫的到来。
因为前面的流程节省了很多时间，所以距离一之宫到来还剩下不少时间。
但是我已经等不及要看她的脸，要看到她的笑容，要听到她的声音……
人群来来往往，但我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我从口袋里拿出她的照片，端正地摆在桌子上。
相片里面的她微微地偏着头，对着镜头微笑着。
那是我没有办法用语言形容的美丽。
美丽的令人窒息……
她是不会死掉的，这一次是绝对不会死掉的。
我不止一次暗自发誓。
啜了一口咖啡，再深呼一口气。
“加油啊和田一文！”
就这样给自己打着气。
全然不顾旁人的眼光。
反正他们也不会知道我身上将会发生什么事。
将咖啡喝尽，把钱恭敬地交给服务员，然后收好照片走出咖啡馆。
很准时的，一个穿着制服短裙背着小包的女孩儿出现在我的视线之内，她伴随着人流向着车站内部走去，我紧紧地跟了上去。
她走得很急。
和之前一样，列车在五分钟后到站，我和她从不同车门上了列车。
我找到了我在过去的十三日所坐的那个座位，那个座位自然是空的，而且还可以很顺利的看到对面的车厢。为了掩饰自己的行为，我如法炮制的将手机的电子书目录打开，看起了那本名叫《漫长》的小说。
电子书的书签夹在我已经翻阅过的那一页，不过那确实对我来说那是再熟悉不过的内容，因为我已经看过一遍了。
《漫长》在解释着不同问题的理由，可解亦或是不可解的问题，这本书都在试着去解答。时间流逝之后又能剩下什么？我企图在这本书里面找到答案。
“长谷站，到了……”
那个人悄悄地走到了我的身边。
那个本来已经死去的人，又再一次站在了我的面前。
——一之宫寒川。
我看着她的脸，但仅仅是看着她，我的呼吸就变得艰难起来。
“《漫长》，对吧。”
熟悉的香气溜进了我的大脑。她那囊括着不知名魔力的声音紧紧的把我包裹住。我再一次听到了她的声音。
我想说点什么，但是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声带没有办法发出任何一个声音。
“怎么了么？只是遇到同样读这个书的同好，就喜极而泣了么？”
嘴唇在不停地颤抖着。
是因为激动么？
我希望可以这么解释。
但是滑落的眼泪将这个谎言击得粉碎。
“太好了……”我的视野变得模糊起来。
一之宫还活着，就像我之前所经历的一样……
虽然早就在心里面想了一万次这个场面，虽然早就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忍住。
但是到现在果然还是……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我的声音变得嘶哑。
也许她还是一头雾水。但是我不一样，我亲眼见证了你的死亡，能看到你再次站在我的面前……
——那种喜悦，你能体会得到么？
一之宫没有再说什么，她慢慢地坐到了我旁边的座位上。
本以为一之宫还会和那时候一样调侃我。
但是，她说了一句令我始料未及的话。
“——我大概猜到你跟踪我的原因了……”
直戳了当的揭穿了我的企图。
但是我已经顾不上别的了，仅仅是擦眼泪就占用了我的两只手。
大脑也已经停止了运转。
我透过眼前的毛玻璃看着她，她和往常一样，虽然是在跟我说话，但是却并没有在看着我。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得知的，不过，你肯定是来阻止我的，对吧？”
始终一个人的一之宫决心去死，而我就是来阻止这件事情发生的。
我已经经历过了一次她的死亡。
虽然她嘴上说着“不会不会”，到最后却狡猾地欺骗了我。
没想到这里，我都会痛骂自己不谙人事。一个决意自杀的人，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放弃自己的计划……
“——和田一文……对吧？”
某人唤出了了我的名字。
“哎？”
我看向她，她也正在看着我。
令人能够冷静下来的温柔的目光。
她准确的叫出了我的名字……
不是蹩脚君，也不是和X君，而是和田一文……
我的全名。
我因为震惊而呆坐在那里。
“从一个朋友那里听到了你的名字，所以猜测大概就是你吧……总感觉，你很符合这个名字的气质。”她别过头去，望向窗外，就像在看着什么虚幻的事物一样，“和平的‘和’，田野的‘田’，数词的‘一’，文字的‘文’……和田一文。”
什么啊……这不是知道么……
被她欺骗过的我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那个时候也是这样么？明明知道我的名字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猜谜语。
这家伙，到底有多狡猾啊……
“那种事情，不需要你重复……”我擦了擦眼泪。
现在想来，在女孩子面前哭泣实在是太掉价了，我希望这是我人生最后一次抑制不住情绪。
“看起来，我死过吧？”她询问道。
“恩。”我点了点头。
“那，你是来救我的？”
“恩。”
“你感觉，能救下我么？”
“恩。”
“我呢，喜欢比较长一点的答案。”一之宫对我的肯定表示了厌烦。
“我相信我能救下你。”就和我心里所想的那样，我告诉了她我的决绝。
“即便是知道我决心去死也这么想？”
“正是因为知道你决心去死才会这么想。”
一之宫不值得就这样死掉。
我对这一点坚信不疑。
她本人露出了十分标准的微笑，但却又用很遗憾的语气说道，“你——很傻吧？”
“经常有人这么说，但是我也就是这样了。”
“果然……”她叹了一口气，“怎么做到的呢？让时间倒流了么？”
“不算是这样，应该说，是把一之宫同学死亡的那一段未来切断了。”我回答，“是越水瑾同学的杰作。”
“果然……”她诺诺的点了点头。
“果然？”
“我知道她有着这样的能力。”
“怎么会？”
“只是听她偶然间提起过，因为很相信她的话，所以就一直记在心里。”
原来是这样……
所以一之宫才不会感到吃惊，相反，却是一副默认了这样的事实一般的表情。
“似乎对这种事，并不太诧异呢。”
“因为经常遭遇这种事，所以怎么样也不会感觉奇怪。”
云里雾里的一句话，但是她并没有打算深入的去解释。我也没有深入地去问。
反正到时候总会知道的。
只要救下她就可以。
“和田君，既然叫我一之宫同学，那就说明我们是同一所学校的校友对吧？”
“滨海高中，二年级C班。”
“是么，果然是个很平庸的人呢。”
说话还是那么刻薄啊。
“我说，被别人称做平庸也是很伤心的事。”
她就像没有听到我的抱怨一样，自顾自的说下去。
“那么，和田同学，你和那个时间的‘我’，关系怎么样呢？既然我在之前都不认识你，那么只能证明，你是在十三日当天闯入进我的世界里来的，对吧？”
一之宫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
在那段被截去的时间里，我们是十三日才相识的，认识了仅仅不到一天的时间。
“是这样没错。”
“那么我们之间，到最后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大概是十分要好的朋友——”我回答，“我向一之宫同学的告白都被拒绝了。”
“哈，这样么？我知道了。”一之宫露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笑容，“那么，也就是说，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成为了那个‘我’的朋友，和田君想必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过人之处大概是没有，因为完全是被你牵着鼻子走呢，我总是尽力的拌嘴，但是总是输。”
这句话是实话。不过换在现在，清楚一之宫的套路的我，说不定会在接下来的斗嘴战争中胜利。不过那都是后话了，因为我并不执着于胜负。
“那时的我，一定很快乐，对吧？”
“我不知道……”
我不能下这个定义，如果那个“你”真的快乐，为什么还会决意自杀呢？
“真是微妙的答案呢……”我听见她喃喃地说。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底细……不如……”
我提出了大胆的方案，如果换作是以前的我，是绝对不可能有勇气说出这种话的。
“——去约会吧。”
“倒也不是不可以。”她丝毫没有犹豫地笑着回应，“这也是我在考虑的。”
没想到我们的想法再一次撞到了一起，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遗憾。
镰仓很小，也很大。
小的是，能去的地方寥寥可数，大的是，要去哪里完全没有办法下结论。
到了最后，一之宫希望我能带着她重新走一遍“那一段时光”里她和我走过的路。
这不失为是一个好的方式。
既然要走原来的路，那么第一站自然是七里滨。
那个时间的一之宫同学拉着我来了这里。
而在现在，我拉着一之宫同学来到了这里。
当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海滩上已经有很多人了。
“是我带你来的？”一之宫跟在我的身后，时不时地看向海平面的方向。
“是的，那个时候的你，已经死掉的你。”我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了我想象中的那种感觉……”她从台阶上走下来，“大概是知道自己死了之后，打不起精神吧。”
“现在还活着啊。”我回头。
“那不一样。”她说，“我们还干了什么事情？”
“你在这里猜我的故乡是哪里——”
“故乡？你不是镰仓人？”她从上到下打量着我，“哎，确实是像外乡人呢。”
“你这么想，是因为我有北方人的气质吧。”
虽然不知道北方人的气质到底是怎样的，不过我面前的一之宫确确实实在之前是这么想的。千叶也算是北方吧，我这样考虑到，对于镰仓来说，千叶也算是北方的城市。
“哈，说的不错，我确实嗅到了这样的气息。”
“虽然大体上是在北方，但是差距并不远。”
回想起她当时第一次便猜测是“北海道”，先给她打一剂预防针比较好吧？
“不是北海道么？”
“果然……”
“果然不是么？”
“现在的你和那时候的你都是这么想的。”之前的一之宫也是这么猜测的。
“那就说明我们两个是一个人啊。”她一副很自然的样子。
“本来就是一个人。”
不要说这种显而易见的话。
“关东？”
“恩。也不是东逗子——”
“啊，你作弊，你怎么会猜到我现在想的是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会猜什么。”
因为我已经有了一段类似的经历，那时候的你是按照这样的顺序猜的。
然而此时的你不知道。
“也不是藤泽，不要想得太近了。”
“啊……”她面露难色。“横滨？”
她的思维方式和“她”也是一模一样。
“不是横滨也不是我孙子市……”
“东京——！”
“不要抢答！我还没补充完。”
“那就是某个地区的乡下。”
“是某个城市没错。”
“千叶~！”
不出我所料的猜中了答案。
丢掉所有错误答案之后得到的一定是正确答案。一直都是如此。
“猜对了？”
“很遗憾，猜对了。”
“猜对了会发生什么？”
“你会死皮赖脸的要奖励。”
“你会给么？”
“KISS。”我转过身，看着她。
“不要也罢。”她嘟起嘴。
“开个玩笑。”
“这么恶毒的玩笑，比我说的话还要恶毒百倍，你去跳海吧！”
“那就ICE-CREAM.”
她喜欢在这个词汇上拽英文，我也模仿着她改变了对这个词汇的表达方式。
“深得我心呢，和田同学，那你应该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口味吧？”
“草莓味。”
“记得很清楚呢，和田同学，这说明你的记忆力很好。”
“不能多夸我两句？我也喜欢比较长的答案。”
“不能违背自己的心意去夸一位异性吧？”
好，你讲的很有道理，我收回前言。
接着就像那时候一样，被强迫着买了两个ICE-CREAM，再次走在海滩上，她揪我的耳朵，又聊到了海的话题。
“我们还说了什么？”
“你在猜我的名字。”我回答她。
尽管心里很清楚那个时候的她早就知道了我的名字。
现在的她也是这样。
“那时的我，原来是不知道你的名字的么！”她幡然醒悟，“难怪感觉缺了点什么东西。”
由于我的原因，面前的她和那个时候的她变得有些不太一样。
面前的她就像是在追逐那个时候的她一样。
“规则是什么？”
“我的名字的四个汉字，拆成四次猜谜，每个字对应着一个谜语。”我回想起她当初定下的规则，“如果猜对了的话，我就满足你的要求做一件事情，如果猜错了的话，你就会给我说的一件你经历过的事情。”
“确实有我的风格呢。”就像是在夸奖自己一般，她的嘴角微微上扬，这样性格的她我很熟悉，或者说是已经习惯了。“你说，我要求你的任何事情你都会做么？”
“大概只是力所能及范围内的事情——那时候的你并没有让我做出格的事情。”
回想起那个时间里的一之宫寒川，她从始至终没有强求我去做我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想必她也有仔细考虑过吧。
“没想到我这么温柔……”她偏起头，微笑着说，“那么，第一个谜语是什么？”
“第一个字取自人类都很渴望的一个词语。”
“‘和平’，又或者是‘和谐’，无论哪个词语都有‘和’字啊……难怪会提出这样的题干——不过如果我不是提前知道你的名字，大概会认为人类最渴望的是永生呢。”
“这只能证明你和那个时候的你有一样的想法。”
“也是呢……”她跟着我走到海边的大岩石上，“唔——大海真棒！”
展开双臂，迎接温和的海风，这个动作和那个时候的她如出一辙。
“你知道么——和田同学。”
“如果说你现在还想去死的话，我是知道的。”
“不是这个，而是这个海滩上发生的一件事情。”
她说出了和那时候不太一致的话，我们之前并没有聊过其他话题。
“什么事情？”
“大概是最近两个月，这里的海滩，每天都会发现一束白玫瑰。”
“白玫瑰么？”
这件事情我也有所耳闻，但是似乎并没有多少人在意这件事情。
“和田同学有什么想法么？”
“白玫瑰的花，大概是祭奠某人用的吧，也许有人在这里溺死了。”
“不错的答案，就是缺了点人情味。”
“要怎么样说才有人情味啊……”
难道“决定去自杀”就有人情味么？
但是我并没有这么反驳她。
“人情味就是，明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彼此心里都明白，但是绝不会把事实说出来——这个时候，只需要用微笑回应对方就好。”
“有些强人所难了吧。”我眯着眼睛看着她完美的背影，“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么？”
“不知道，”她摇了摇头，“我只是旁观者……不过无论是谁，一定非常悲伤吧。”
就像是满足了一样，她做出了深呼吸的动作，然后转头面向我。
“接下来该去哪里？”
“学校附近。”听到她的话后我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粘的沙粒。
“真巧，我现在也想去那里转转——”她惊喜地说，“带路吧。”
我不知道怎么样找到突破口。
一味的重复之前的动作会不会重蹈覆辙？
但是想说的话在看到她笑容的一瞬间就会烟消云散，我还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能挽回即将死去的她。
更不要提，现在的情况和那时候相反，我成为了这次旅行主导的一方。
目前为止，虽然对话的内容发生了变更，但是路线却大体相同，我们谈论的话题，想到的事情和那时候基本一样——如果这么下去，会不会……
——我到底该怎么做？
带着这样的疑问，我再次带着她踏上路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