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火车已经驶出了丛山，两侧的农田与房舍逐渐增多，偶尔有鸡犬被火车的噪声惊醒，发出清朗的叫声。
爱琳和拉维尔无声地对坐着，这节拖运货物的车厢中只有她们两人，爱琳被禁止离开这里一步，拉维尔陪她待在这里，但什么也没有问，始终保持沉默。
“为什么你要出手？”一道不爽的声音打破了车厢里的沉寂。这道声音并非来自拉维尔，而是来自一个除了爱琳没有人能看得见的恶趣味的亡魂。
“你比较希望我们在领域中丧命？”爱琳没有张嘴，在心底反问。
西莉丝的脸倒着从上方出现，一头黑色长发如倾倒的墨水般流泻而下，宛如一些恐怖漫画中出现在浴室里吓人一跳的女鬼。她近距离地盯着爱琳那只冰蓝色的眼眸，说：“你心里是清楚的，你抢了本该属于那个小调查员的戏份。”
“我等得不耐烦了。”爱琳淡淡地说。
“拜托你在说自己‘不耐烦’的时候，能够哪怕是皱一下眉吗？”西莉丝眼中浮现出嘲讽的意味，“你不是担心会丧命，也不是不耐烦，在那个调查员下手前的一瞬间，你却代替她动手了。你到底在想什么？”
爱琳合上眼睛，说：“僵尸脑子转得太慢，我什么也没想。”
西莉丝从天花板上跳下来，落到拉维尔面前。此时拉维尔佝偻着腰，双手撑着下巴，低着头，表情被刘海垂下的阴影遮住。虽然不清楚她此刻的内心究竟在做着怎样的斗争，但起码知道，她的心情并不好。
“恰恰相反，那一刻，你想了许多，”西莉丝饶有兴致地凝视着拉维尔的脸，“最后，你宁愿弄脏自己的双手，也要让这个小调查员免于背上杀害无辜者的罪名。我倒是不知道，原来你这么的……仁慈。”
“是吗……”爱琳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地面，“我早已习惯了杀人，杀死一个人，就像喝白开水。你说的那些，我不懂。”
“哈哈哈我也不懂，”西莉丝发出笑声，“但正是因为如此，这戏才演得有意思啊，爱琳。”
“抱歉，我不会欣赏戏剧。”
“你做过吗？”
“……什么？”
“你和男人做过吗？”
“……我对男人没有感觉。”
“那你和女人做过吗？”
“……”
西莉丝摇头：“真是个小可怜，死都死过一次了，居然还没有和人做过。我告诉你，杀人就和那件事一样，第一次做的时候心底的想法是最精彩的。道德、法律、伦理……一层一层的禁锢被他们挣扎开，去触及一个叫他们痛苦而欢愉的禁果，这个时候你能看见他们的灵魂，就像受刑的犯人一样扭曲又躁动，青涩而香甜！”
“第一次杀人……我忘记了。”爱琳不自觉地将双手握在一起，手指微微用力。
“我也忘记了，所以我们很没劲，”西莉丝将手叉在腰间，“就和那件事一样，前几次做的时候还很兴奋，习惯之后就觉得无聊透顶，还不如睡觉。”
“哦。”
西莉丝打量了爱琳两眼，嘴角勾起一丝邪恶的弧度：“我想看你做。”
“……你的癖好还挺独特，”爱琳抬眼望向她，“但你好像忘了，这具身体是你的。”
“没关系，我想看你做，”西莉丝笑着凑近仔细观察，“虽然身体是我制造出来的，但是灵魂却是独一无二的。你是爱琳，却又不是爱琳，你的任何反应，都不可复制！”
她的头脑中似乎酝酿着一个剧烈的风暴，这使得她嘴角的弧度愈发扩大，好似一只肖想着天鹅肉的蛤蟆。
“我想看看你第一次做时的反应，”她伸手轻抚过爱琳的脸庞，“这张可爱的小脸，到底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呢？想象不出，越是想象不出，我越是想要亲眼见到，呵呵呵……”
爱琳微微皱眉：“我对这种事没——”
“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西莉丝问。
爱琳明白，当这个女人陷入妄想时，无论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爱琳索性选择了沉默。
西莉丝并不在意，摇摇头：“算了，无所谓。男人或者女人都行，我只有一个要求，对方必须长得漂亮！”
爱琳忍不住伸手指了指自己那张被面纱遮住的脸，问：“自己长成这样，还好意思要求别人？”
西莉丝闻言，凝视着爱琳的脸。被这么仔细地注视着，爱琳察觉西莉丝有些走神。
车厢里再度沉寂下来，片刻后，西莉丝脸上露出一抹柔和的微笑，说：“明明和以前一样可爱。”
以前？
爱琳注意到这个词汇，但并没有追问。
她对探知别人的内心或者过往，没有兴趣。
西莉丝张口：“其实——”
“队长，马上就要到站，一切都安排好了！”
琴走入车厢的声音打断了西莉丝想要说的话，西莉丝像是清醒过来一般，瞥了爱琳一眼，眼中流露出仿佛是憎恨的神情，隐入了阴影中。
拉维尔抬头，向琴微微颔首：“知道了，出去等我。”
“是！”琴应了一声之后，偷偷看了爱琳一眼，退出车厢。
拉维尔直到此刻才将目光落向爱琳，那双眼睛虽然充满疲惫，但却像刀子一样锋利。
“你是什么人？”她问。
“我还以为你要到了警局再审问我。”
拉维尔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追问，而是换了个问题：“用一个人的性命去换取多数人的性命，这么做，你认为是正确的？”
“还有其他选择么？”爱琳反问。
拉维尔眼中燃起一道怒火，一拳砸在，身后的某个货物上，发出“咚”的巨大声响。车厢外立刻传来琴的询问：“队长，发生了什么？”
“没事，别进来！”拉维尔吼道。
“好……好的。”
拉维尔喘着气，高耸的胸部上下起伏，牙关紧咬，眼睛盯着地面，脸上布满了愤怒。
“必须牺牲掉某个人，才能解救所有人，这种事，根本不合理！”她语调低沉地说，“汉特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去承担这么多人的生命！”
“……这只是一个意外，”爱琳低声说，“就像车祸。”
拉维尔的捏紧拳头，后又垂了下来，气息渐渐平复。良久，她望向爱琳，问：“如果有的选呢？如果，如果那个时候你无论如何都能活下来，并且能带上汉特，你会带他走，还是依旧会杀了他？”
爱琳没有回答，只是说：“我们没有选择。”
拉维尔张了张嘴，却又阖上。
“是的，我们没有选择……”但如果有一天，必须要在两个结局中做出选择呢？
车速逐渐减慢，火车缓缓进入站台。听着外面的喧嚣，拉维尔对爱琳说：“等会儿，你要和我一起去当地的警局里，把前因后果都讲述出来。你杀了人，但是这次的情况很特殊，我们会详细调查你的背景和过去，但不用担心，我会尽量帮助你。”
爱琳眼睫微敛，问：“会根据我的过往来给我定罪么？”
拉维尔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杀人……太熟练了。”
爱琳没有说话。
西莉丝出现在一旁，嘴角勾着嘲讽的笑意：“好心没好报哦，小爱琳。”
爱琳亦没有反驳。
在沉默中，火车终于停了下来。拉维尔对爱琳说：“走吧。”
爱琳没有动。
拉维尔将手伸进风衣中，表情变得严厉起来：“请不要让我为难。”
爱琳看向她，忽然右手一挥，一把匕首如暗箭般射向拉维尔。早有准备的拉维尔从风衣下抽出自己的佩剑，划破空气向匕首劈去。她的速度非常快，剑锋准确地命中了匕首，但手上的触感却发生了变化。拉维尔惊讶地看见飞到面前的匕首变成了一个口袋，而锋利的佩剑将口袋切开巨大的口子，从里边扑出的面粉将她眼前变成白茫茫一片！
等在车厢外的琴敲了敲门，正想向拉维尔询问是否下车，门却被猛地拉开，她呆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爱琳。
“琴！抓住她！”
拉维尔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琴愣了一秒，急忙伸手向爱琳抓去，不想爱琳反手便捉住她的手腕，瞬间将她的身躯反扭过来。琴还来不及发出痛呼，后劲便挨了一记手刀，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解决掉琴，爱琳回头看见拉维尔向自己追来，立即跳下火车，向周围被这一幕惊呆了的乘客群中跑去。
拉维尔跑出车厢，确认琴没有生命危险，松了口气，紧接着面色凝重地望向爱琳逃跑的方向。
“队长，发生了什么事？”同行的另外两名男性调查员发现异常，跑来询问。
“查德，你照顾琴，巴里跟我去追那个女孩！”拉维尔迅速下令，“绝对不能让她逃走！”
“是！”
黑湖镇火车站外是泥泞的街道，时值晌午，各处车水马龙，人群熙熙攘攘。爱琳跑出车站，回头发现拉维尔追来，立即钻入了街道之中。
爱琳这一身打扮在以乡民居多的小镇上十分惹眼，引来不少注目，拉维尔也轻易地锁定了她的行踪。两人在人群中一前一后不断追逐，拥挤的环境似乎丝毫不影响她们矫健的身手，而跟随着拉维尔的巴里则一路跌跌撞撞，很快被两人甩开了距离。
两人从街道一路追逐至湖边，人群逐渐远离，农舍和青草的气息渐渐浓郁。爱琳的身影闪到了一所小木屋的背后，拉维尔手持佩剑跟了过去，眼前却只有一片小小的花圃，根本不见任何人影。
拉维尔咬牙。
——不能让她离开，必须抓住她！
在见识过爱琳杀人的那一幕之后，拉维尔便无法再将这么一个危险的人物置之不理。
虽然看上去是个未成年的孩子，杀人却如此干净利落。在血液溅射出来时，她的眼里没有任何的犹豫或者恐慌，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面前挣扎，她丝毫不为之所动。
“为什么，你可以如此轻松地去主宰他人的生命？为什么，你没有一点犹豫或者恐慌？”拉维尔大声吼道，但无人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