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答滴答从水龙头与发梢上往下坠落，呼出的气息腾起稀薄的砂雾，无法看清镜中的脸庞，只觉得隐若中有股淡淡的忧伤。
手贴在镜面上轻轻一抹，稍有点苍白的脸一览无余，呼吸好不容易平稳下来，掩藏在眼里的是凝重的目光，急剧的变化来源于身体内，可并没有方法可以消除这份痛感，华露水只能忍受着。体力的损耗让瘦弱的身躯有点吃不消，靠在墙壁上的她一点点滑落到地上，朦胧的意识接收到断续的喧闹声，大概又是薇薇与承诺闹得不可开交。
“还给我，那个是我的！”
“那边还有啊，这块我就收下了。”
“不行！”
薇薇狠狠地捉住承诺的手腕，死活要他把那块星球造型的蛋糕放下——圆圆的主体外面环绕着咖啡色的、深浅相间的环带，印在上面的红红心形是用草莓酱冷冻而成，这是最近非常受欢迎、迷倒众多吃货的冥皇星蛋糕。
“吵死了！你就那么喜欢抢别人的东西吃？”
“要你管！我就喜欢吃这个！”
“一整天都在吃，你这个吃货大概也没多少人养得起，哦，不对，连有没有人看中你也是个问题，看看你身上的脂肪高企不下。”
“胖一点有什么关系！这样……萌萌的挺好看！”
“把蛋糕给我！”
“就是不给！”
薇薇双手并用扑过去抱紧承诺的手臂，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把他吓着了，连忙猛地放开了手，那可爱的蛋糕粉碎一地。
“你……！”
忍住了在眼里翻动的泪光，薇薇用痛心眼神盯着那一塌糊涂的“尸体”，喉咙里那到闷气难以咽下。
“我的那份给你吧。”
从浴室走出来的华露水把一块蘑菇造型的蛋糕推到了过去，微笑着的脸上找不到一点湿润的痕迹，还有身上的痛感也荡然无存。
“不用了……”
“你吃吧，反正我也吃不了多少。”
“那我不客气了！学姐真好，不像某个人那么粗鲁！小气！”
薇薇脸上的表情转换得极快，心满意足地吃着甜点，让人觉得她那不高兴的情绪不过是停留在表面上的假像。
“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这个你吃吧。”
刘星用无奈的目光看着这场闹剧，他对薇薇十分没撒，再费心的劝阻也只是白费气力，所以也就不加以调解了。
“不用了……有点不舒服。”
“生病了吗？！”
刘星担忧地靠了过去，他牵起的华露水手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受到惊吓的她想把手收回来，却又生怕会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不自在。
“不，不是的，可能是熬夜的关系，休息一下就没事。”
华露水使劲否认着。
“今晚复习到这里吧，你早点休息。”
“吃货！赶紧把蛋糕吃完，别打扰人家休息！”
同时响起的话语冲着不同的对象诉说，却有着相同的意思。
刘星惊愕地看着坐在另一边的承诺，而对方却不慌不忙地把视线转移到别处。
“你才是吃货！”
薇薇最先从尴尬的气氛中回过神来，她猛地把剩下的蛋糕吞进肚子里，迅速收拾自己的物品，抓起背包往门口走去。
剩下的人也陆续做好离开的准备，立在一旁的华露水一脸茫然，她没搞明白这是怎么了。
“那个……我不没困，你们不用……”
一本厚实的笔记本在华露水的头上敲了一下，话语也就被中断了。
“晚安了，小学妹。”
“别想太多了，男生之间也会有闹别扭的时候，过两天就没事的了。”
压低的声音贴在华露水耳边，千里笑得开心极了，他仿佛对这莫名奇妙的事情很感兴趣。
他们挨个消失在华露水眼前，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千里似乎明白当中的缘由，只是她自己怎么也想不明白。
闹钟的指针走到了十点二十五分，恢复安静才不过数分钟，华露水拖着重重的脚步走上了二楼，推开房门，她把眼镜摘下放到书桌上，接着解下挂在脖子上的星星，身上的乏力感促使她放开了手，那颗星星往下掉落到书桌上，微黄的光亮中泛着一双细小的黑眼睛。
“欢迎使用‘MeteorⅡ’提供的智能服务，你是要开启记忆库？”
“等一下，‘生命循环’检测到体征出现异常，痛感有大幅度扩散的迹象，神经系统机能失衡，立即进入细密分析程序……”
“体征异常 ‘诱发源’来自脑神经区域，情况恶化会导致嗅神经、视神经等功能衰退，病症表现为头痛，头晕，浑身乏力，建议你马上......”
合成的声线沉着而平缓，那颗小星星跳到华露水手里，不断催促着她。
“……好厉害，你居然还带有这样功能？！”
“好可爱！”
指尖来回在小星星的脸蛋上搓着，华露水脸上的疲惫被洗刷一空。
“感谢你的赞美，‘生命循环’有效范围在半径五米之内，建议你不要……”
小星星不停地跳动，以期望对方能执行自己提出的建议。
“没事的，睡一觉就好了。”
“晚安。”
小星星被放到了闹钟旁边，华露水一边转过身去一边脱下衣服，拿起睡裙往外走，惊慌失措的小星星躲在闹钟后面，小小的眼睛低下路出两块微红的色调。
浴室内的水蒸气过度浓密，氧气没法及时流转，流水声徘徊了很长的时间，灯光一整夜没有安眠。
房间虽细小却整整齐齐，数个并排的柜子、一张宽大的桌面、高背办公椅，以及装饰在墙壁上的奖状与陈列在低矮柜子上的奖杯，这些就是整个房间里的物品。
两个身影分别坐在椅子里与低矮柜子上。
“你这个工作狂居然会放下研究所的工作，还真是难得一见。”
“哼，你也好不了哪里，整天与生死作搏斗。”
“救死扶伤本是医生的职责，我对次此深感自豪，那么凤凰研究所所长又有什么指教？”
坐在椅子里的年轻男性往前一倾，双手托着下巴，笑眯眯地说着，他穿着白色医袍、脸部稍有点消瘦。
“是有关‘思维交互’实验体的事情，提供者的状况如何？”
“情况还算稳定，短期内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倒是你那边……”
年轻男性早已明白来访者的意图，他表现得十分平静。
“实验体内部的个体细胞多次发生异变，极容易诱发病症，这表明那项技术依然存在缺陷，再加上‘思维交互’对精神的耗损，恐怕会……”
“这种事情从一开始就料想到了，你不是现在才后悔吧？这可是你首先提出来的研究项目，就算我愿意退出，那些赞助商可不会让自己的金钱白白浪费。”
“……我又没说要终止研究，只是……”
辰剑有些坐立不安，不自觉地摸着柜子上的奖杯。
“除了那对活宝机械人还能有别的事情让你伤脑筋？这又是难得一见的事情，说来听听。”
“……别八卦了，这是实验体的私人问题，旁人无法强行阻止他的意愿。”
“啊啦，你这个缺少人情味的木头脑袋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要是她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只可惜……”
“你这是故意要让我难堪吗？”
呵呵的笑声止不住，年轻男性毫不在意对方的怒火，一点也不怕对方会往自己身上狠狠揍过来，因为他十分了解辰剑的个性，对方那提高的声调不过是夸大声势。
“你不考虑采用她的研究？尽管她离开之前亲手销毁了自己的研究成果，数据却被完整保留，利用那些数据说不定能……”
“别说了，我不想破坏她的意愿。”
“说到底你还是放不下……”
急速的敲击声从外面传来，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年轻男性调整好坐姿，轻轻拉紧松散的领带。
“进来吧。”
年轻男性话音刚落，另一名年纪相仿的男性走了进来。
“韩主任，监护病例062036被送到了特殊疗养间，已进行了例行的检查，目前生命体征平稳……”
“什么时候送进来的？！”
被唤作韩主任的年轻男性从椅子里蹦起来，快速往门口走过去。
“半小时前。”
“你是呆子吗？！怎么没有立即通知我？！”
年轻男性的怒火压制不住直接喷发到对方身上。
“……抱歉，我是新来的实习生，下次会注意的。”
“你叫什么名字？！”
“布呔”
“……咳，回到你的岗位去!”
这么有趣的名字确实少见，年轻男性差点笑了出来，那名实习生也很识趣地离开了房间。
翻开薄薄的被单，移动到床边坐着，目光还沉淀在迷蒙中，窗外是让人感到舒畅的大自然气息，停滞的思绪不愿回想任何事情。
“觉得怎么样？”
“还好，还有点晕……”
白色长袍在缓慢的脚步之间摇动，一名男性坐在少女的身旁。
“怎么会晕倒的，是撞到哪里了吗？”
“不是的……对不起……”
“这是神经系统缺失诱发的病症，世上居然有那种狠心的父母，那次的意外损害了……”
“别说了，雾臣……”
话语勾起了痛苦的回忆，华露水低垂的脸暗沉而忧伤，在旁边的韩雾臣也为自己说错话而深感歉意。
安静的空间混杂了使人难以喘息的苦闷感，从裤袋里掏出烟被点燃了，韩雾臣把烟放在嘴里慢慢吸了几下，吐出几圈烟雾。
“既然不是外力引起，那就是因为情感失衡导致你晕倒，最近发生什么事？”
“我也不清楚，有时会为一点小事感到失落、兴奋，有时会突然觉得胸口疼痛，还有奇怪的心跳感……”
声音渐渐变得飘渺，视线盯着那双在前后摆动的脚，华露水心中的疑惑被不断扩大。
“……你是不是交到了朋友了？”
“嗯！虽然整天吵吵闹闹的，不过与他们一起挺愉快。”
“这就是原因所在，你交到了朋友确实是件不错的事情，可别忘记了你自身的因素，不稳定的情绪会加重缺损神经的负担，目前还没有有效治疗方案，保持情绪平稳才能缓和后遗症带来的痛苦，这点你也是明白的。”
韩雾臣并没有看着旁边的那位少女，他按照自己的经验说出了问题的因由，并简明扼要交代了解决的方法。
“……嗯，不过为什么会这样？”
“什么？”
抬起的视线包含着不解，华露水想要尽快解除这不安的躁动，韩雾臣似乎从她眼里读懂了某些信息。
“我不明白，交朋友不是件很愉快的事情吗？”
“为什么会有那些感觉？我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
接连提出疑问的华露水越发情绪低落。
“那是你想多了，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本来就是那样，正因为这样才造成了无数的离合，等你习惯了就会明白要怎样应对这类事情。”
“这样啊……”
简单而平稳的回答化解了不安的躁动，华露水不停轻轻点头，确认了一遍又一遍。吐出的烟雾遮掩着韩雾臣那若有若无的忧虑。
哔啦啦，响亮的铃声扰乱了舒心的宁静，韩雾臣把手机从长袍的口袋里掏出，他定眼看着显示在屏幕上的号码，随后冷冷地把手机的电源切断了，脸色像覆盖着天空的黑压压云层。
“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是一个麻烦的女人，隔三差五打电话来，怎么也甩不掉！”
“啊哈哈，这样的人还真有趣，看来那个人很喜欢你。”
“我对她一点兴趣也没有！真是头疼死了，她是某个研究项目赞助商的女儿，直接拒绝她说不定会让研究受到阻碍，我也不会为此而以身相许，真是一头栽进了大坑里！”
含蓄的笑声不绝于耳，这有趣的事让华露水彻底从痛与忧虑中解放出来，她对那个将韩雾臣弄得左右为难的女性有着很大的好奇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