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的眼盯着紧闭的门，耳朵将里里外外所能听到的声音收集进来，等了好一会儿都没什么发现。噼啪，这声响让脑里的神经拉起了警戒线，十分钟后才分辨清楚那不过是树枝折断的声音，华露水不由得深深吐出一口气。她慢悠悠走到门边，透过门缝观察着客厅的情况，脸上浮起落寞的神色。
脚步来到茶几旁，目光看着那件搭在沙发扶手上的衬衣，那件衣服静静地躺了数天的时间，有点儿发霉的气味。看来那个他并没有来过这房子里，这已是第四天了，也许对方是不会再来的了。明明那天吵架后，那个他每周都会抽出两天的时间待在这房子里，尽管他们之间很少交谈，气氛倒也并不算太坏。然而这个星期那个他再也没有出现过，华露水对此很不解。是厌倦了吗？毕竟自己的个性一点也不讨人喜欢，华露水对此毫不怀疑。
其实她心底里压根就不生气，不过是希望对方能给自己一个解释，那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让她感到不安。要怎么才能将这份心意传递过去？她软软的倒在沙发里，思考着任何可行的办法。伸出的手在茶几上摸索着，从手机里翻出了一个号码，拨通的线路只有那响起的低沉铃声。这个时候也在忙吗？她心里想着。这样看来是找不到那个人的了，因为对方一次也没接过自己的电话，这让她越发感到纳闷。
要不要找个人来谈谈？说不定能舒服一点，华露水想起了韩雾辰说过的话，才有这样的打算。她用了不到一分钟就决定了，快步走回到房间里，随意抓起一件衣服套在身上。
清脆缓慢的敲击声传到房间里，薇薇一边从床里坐起来一边揉着干涩的眼，她那暗淡的脸色似乎是因为睡眠不足造成的。
“来啦！”
“是谁啊？”
“……学姐，你怎么在这个时候……”
薇薇用稍有点吃惊的目光看着突然到访的那个人，她明白对方是为什么事情来找自己，正要开口却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走过来。
“怎么了？薇薇。”
“这位是？”
说话的是一名中年女性，无论身材抑或是脸容都平平无奇，唯一能吸引住人的是那和善的笑容。
“是高一届的学姐。”
“啊啦，别站在那里，进来吧。要不要在这里吃晚饭？今天刚好买了新鲜的……”
“你突然这样说，人家会不好意思的！”
“这有什么关系，你到厨房去把菜洗干净。”
“可是……”
薇薇极不愿意执行自己母亲交代的事儿，她有些担忧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华露水。
“……这怎么好意思，我等下就走的了……”
“没关系，吃完点心再走吧。”
“嗯，好。阿姨，刘星他……的衣服我洗好了，麻烦你我帮交给他。”
“你是说那个孩子？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同学……不，朋友……”
“你不会是他女朋友吧？”
“……”
“那种人有什么好？你还是快点跟他分手吧！他不过是一个满身罪恶的怪物！！根本没有资格去爱一个人！”
华露水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吓傻了，她看到对方的脸有着浓重的厌恶感。
“妈！好啦。再怎么样，他也是我哥啊！你就不能稍微客气一点吗？你看都把把人家吓着了，他们又不是那种关系，你就不能消停一点吗？！”
“……”
谁都会受不了被自己的孩子痛骂一顿，那名女性顿时一幅怒火冲天的模样，却又不知为何忍着没有说话。她捂着低低的哭泣声音回到厨房里，看着那悲凉背影的薇薇也知道自己刚刚说话的语气过重了，可这也是出于无奈的选择。
“薇薇……这是……”
“唉，你是为了他的事情才来找我的吧？”
“嗯。”
“我知道你们吵架了，你是让我想办法帮你们和好？”
“嗯，算是吧。是我让他生气了……”
“我看不那样吧，那个笨蛋哥哥根本不会为了那么一点事生气，不然他也不会……”
“什么？”
“没什么，等我一下。带你去一个地方，有些事情你是有必要知道的，尽管这不是他意愿……”
薇薇带上从房间里拿来的袋子，把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华露水拉下楼梯，一路上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用最快的速度奔往某个地方。
脚步踏在白色地板上，身体被寂静的氛围包裹着，这个地方华露水一点也不陌生，却又没法知晓前方有什么等待着自己。她看到走在前面的薇薇停了下来，随后走进旁边的护士值班室里，从里面出来的护士把她们领到尽头那扇紧闭的门前。在终端机上刷过的卡片把门打开了，呈现在眼前的空间不到十平米那么大，左边是一面玻璃与墙壁组成的巨大屏障。
“该从哪里说起？”
“一切都是由这个布娃娃开始的……”
“你还认得吧？”
薇薇从袋子里掏出一只抱着星星的长发娃娃，并将其塞到华露水手里。
“那是原本是你的吧?”
“……”
华露水看着那只娃娃愣住了好几秒，拼命在记忆找寻着相关的痕迹。
“这是他在机场里捡到的，正是这只娃娃的主人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
“他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喜欢上你……”
“你也许觉得这是件很傻的事，我曾经也是那样想的，为此没少嘲笑过他。”
“让我告诉你他那天所遇到的……”
思绪跟顺着薇薇吐出的每一个字快速转动，与朦胧的记忆逐渐拼成一幅幅完整的画面。
充斥着金属色的空间宽阔而又冰冷，人来人往的身影带着或是焦躁或是平淡的脸庞，奔波于咨询柜台与登机口。在候机区等待的人也有不少，一名少年独自坐在冰冷的金属椅子里，低着的目光紧盯着自己的脚。他脸上找不到任何情感的痕迹，似乎身边的一切与他自身处在不同的空间里。
“……这个样子，还不如……”
少年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似笑非笑地摇着头，放在膝盖上的手机闪动着光亮。
“喂？”
“嗯，没问题，我自己一个回去也没关系。”
“检查结果……还是老样子，医生也说了……”
“嗯，我会的。”
通话结束了，少年神色比起刚刚更为抑郁，撺在手里的手机发出吱啪的声响。
“果然还是死了比较好……”
“那不是傻瓜才会干的事吗？”
少年听到的这句话从背后传来，似乎是某个人对自己的叹息持反对的意见，下一秒他发觉那不过是对方在自言自语罢了。
“嗯，那确实是很可怕的地方，那些仪器发出的声音与消毒气味让人太难受了。昏昏沉沉的黑蒙蒙一片就像是去了宇宙一样，有很多星光……”
“什么？你觉得那样的地方很有趣？才不是那样的……”
“那些星光是……”
“唔……没事，已经过去了。”
“我一个人也没问题的，好不容易才回到这边的世界，就该好好地活下去不是吗？”
“嗯，至少不能辜负那些大哥哥姐姐们的心意。”
“对不起……”
“那些痛苦的记忆都给你了，我不能带着你走下去了，所以……要在这里分别了。”
“替我把祝福带到你新主人的身边吧，再见……”
长发随着身体的转动而飘舞，那只抱着星星的布娃娃被放到椅子里。她看着娃娃，娃娃也在看着她，两者的目光是那样的哀伤，就连脸容也恍如双胞胎一样。
在另一的少年听得入神，直到再也听不到说话声才惊觉对方似乎真的离开了。他顿了顿，按在大大的轮子上的手用力一推，轮椅划出一个漂亮的弯度来到后面的座椅跟前。伸出的手还能触摸到残存在椅子里的温度，他轻轻托起那只布娃娃，用脸部温和地轻抚着那可爱的脸蛋。
少年他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
手里那只布娃娃毫无疑问是自己当时扔掉的，华露水对此很是吃惊，她根本不曾想起过这只玩偶的命运。复杂的思绪难以用言语来表达，她陷入了失语的状态。
“就知道会这样……”
“他不想让你知道的，还交代我不要说出去，我硬要做你的朋友也是他……”
“当然我是真的喜欢学姐你，才愿意帮这个忙的，虽然有那么一点私心……”
“你看看那边，躺在那里的人就是他。”
薇薇走到那道玻璃屏障前面，穿透进去的怜惜目光夹杂着几分痛苦的思绪。
“他……？”
“怎可能，他前几天还好好的……这样的玩笑……”
华露水不满地说着，语气有些许谴责的意味。
“是真的，待在你身边的那个他并不是他，虽然他们两个是同一个人……”
“你在说什么啊？我一点也听不明白。”
“他在很很小时候就得了癌症，手术、化疗放疗、药物抑制这些方法都试过了，也没能让他彻底康复。后来也因支付不起昂贵费用而放弃治疗，他能撑到现在也算是个奇迹了……”
“怎么会……你是骗我的吧！”
“要是他不是那个女人所生的，即使把房子卖掉我也要让他继续治疗！”
“什么那个女人？你们不是兄妹吗？”
“没错！我们是兄妹，可他是在外面所生的私生子！正因为这样……我妈才骂他是个怪物！但是……他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人，为什么要那样对他！”
“……”
从心脏那里传来的疼痛一点点蔓延到全身，闪烁的泪光把映入眼里的景象模糊了，华露水明白了为何那个他一直独自一个生活。
“他不是他是什么意思？在这里面的是他，那么我看到的又是谁！？”
华露水迫切想要知道这事情背后的一切。
“在捡到你的布娃娃没多久病情急剧恶化，他在医生的建议下成为了那个研究项目的‘提供者’，作为交换获得了免去治疗所需的费用。”
“……我能说的就这么多，进去看看他吧。”
薇薇用力抹干从眼角冒出来的水珠，急匆匆地跑着离开。
眼前的环境与记忆中的印象几乎重合到一起，满脑子厌恶的抵触情绪，脚步还是将华露水带到了病床边。她把布娃娃放在枕边，握着那个他那双消瘦得只剩皮肤与骨头的手，咬紧嘴唇不让自己落下一点悲伤。
“真的一模一样，真的有那么相象的人吗……”
“你是他，他就是你？”
“呐，告诉我啊，那一个才是真的你……”
“起来啊！刘星……”
“你就不能睁开眼看看我吗？那天不该逼你说出来……我宁愿什么也不知道，只要你能醒过来……”
“……告诉我，你在哪里？”
温热的泪滴湿润着那不断抖震的手，华露水花了不少力气也没能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在断续的低泣中昏睡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