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起来！”
是光？
“我叫你起来！”
腹间一记重击，突然的痛觉和窒息感让李哲瞬间清醒过来。他呻吟着左右翻滚，稍稍睁开的眼睛还没能适应烈日的阳光。
这是个梦吗？
“对，这就是梦，你躺在家里睡大觉呢，小宝贝！”
一阵狂热的笑声。
双眼稍微适应了光线，李哲意识到这绝不是他家——他的侧脸贴在湿软的泥土上，天空与地面被分成了两半。李哲一个翻身，视野里又出现几个奇装异服的男女，手中持有各色武器，此刻似乎正自己相互争执着。
“要我说。”一个平头女子发着牢骚，“刚刚我们就不该停车，直接从他身上碾过去就好，谁知道他会不会是红色屁股的间谍？”
“别扯了，就算他是乐园的人，现在又能怎么样？”另一个包着迷彩头巾的络腮胡男不耐烦地答到，“反正都是送上门的乐子，何乐而不为啊？”
你们是谁，李哲问。
“他竟然不知道我们是谁！”
胡子男浮夸地摆出一脸惊恐，左右从同伴脸上寻求嘲讽的笑容。直到这时，李哲才注意到众人脖子上都系着黑色的领巾。
怎么退出这个游戏？李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我没让你起来！”
头巾男一记枪托把李哲砸倒在地。
“大伙听到了吗？这家伙竟然不知道怎么退出游戏！你这种垃圾是怎么拿到资格的？”
胡子男狠狠揪住李哲的头发。
“小鹿斑比，我是你‘肋眼’大爷，记住了吗？现在，你的ID。”
李哲总算明白，自己落入一群疯子的手里，更可怕的是这些疯子还是意识清醒的玩家。
不过人玩游戏，不就是为了做在现实中做不了的事吗？
“别浪费时间，直接杀了我。”
肋骨的膝击挤压着李哲的胸腔。
“我可以把你身上每根肋骨都打断，却不让你死掉。所以你最好配合一点，这样还能痛快一点，你好我好大家好？嗯？你的ID是什么？”
每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痛。
“这对你来说有区别吗？”他的牙齿还在因疼痛打颤，“你们又能做什么呢？”
李哲的头发被松开，他还笑着，又被一脚掀倒在地。
“别忘了你还在我们手里。”‘肋眼’的声音里浮现出愠怒，“浪费时间……大伙今天想看什么？”
“踩西瓜！”一个尖锐的女声叫道，众人也跟着附和起来。
“好！”
李哲被拖到一片坑坑洼洼的沙地前，‘肋眼’揪着他的肩膀，指向沙地另一头。
“看到那面旗了吗？你要是能走到那，我就给你个痛快。”
话音刚落，李哲就被一把摔进沙地。他知道这帮人什么都干得出来——但眼前又是什么鬼把戏？
“走啊！”
李哲看着那面残破不堪的黑旗，也就不过五十米的距离，他小心翼翼地向前挪了两步。
“快点！”
愤怒的叫声又从背后传来，甚至还有拉栓上膛的声音。
李哲又向前踏一步，可下面不再是松软的沙地。
一个坚硬的圆点，有弹簧感，带着某种向上的冲力。
反步兵地雷。
“喜欢吗？”‘肋眼’兴奋地叫着，“这个玩具专门被设计成非致命的，最多也就炸断你的腿吧。”
那个瞬间，李哲有种想要把脚下地雷挖出来向他扔去的冲动。
但这是行不通的，一旦施加在弹簧上的压力不足，地雷马上就会爆炸。
要是能够马上死掉的话。
李哲把重心放在脚上，缓缓蹲低，用手轻轻拨开周围的沙粒。
试试让心脏靠的尽可能近？
枪响。
李哲倒下。
地雷爆炸。
世界从那一刻起是寂静的。
失去了听觉，李哲所能感受到的只有来自小腿与手腕的剧痛——他的脚已经彻底消失，仅存的半个手掌也血肉模糊。李哲想哭，但他哭不出声，喉咙里的血不断上涌，一股暖流在皮肤外流淌。
一个她妈的游戏！
李哲费力地挪动眼珠，视野里出现另一个半埋在沙中的地雷。
他耗尽毕生的力气转过身，猛地用额头砸向引信。
*
李哲掀开头盔，反射性地举起双手。
两只手掌，十根手指。
确认自己的脚也还在之后，李哲稍微放松了一些，他环顾四周，落地玻璃门外一是黑夜，远处城市边缘的天空映着微弱的光；客厅里没有开一盏灯，只有厨房的灯光投射出一片暖橙色亮块。
李哲起身走进厨房，餐桌上还摆着一只没洗净的杯子。李哲打开冰箱，拿出那瓶混合蔬菜汁给自己倒上一杯，顾不上那股直冲鼻腔的诡异酸味，抬起杯子一饮而尽。
厚玻璃杯底扣在木桌上，声音清脆而响亮。
是现实。
昏暗的走廊深处传来节奏不一的按键声，敞开的房门上射出的微弱光亮投影在走廊另一面的墙壁上。
李哲扶在门框上侧头望去。
房间远处的电脑屏幕上，一直挂着伪装网的狙击枪俯瞰着山坡。远处的城镇不时传来爆炸声，几处烟柱缓缓升起，偶尔还会有流弹划过头顶的声音。
但这些都影响不了白羽雪，她背对李哲，安静地坐在房间中央的沙发上，视线紧盯屏幕一动不动。
画面切换到狙击镜视角，十字在瓦砾间漫游，捕捉到一道微弱的闪光。
白羽雪扣下射击键。
视野突然变成灰色歪倒在一旁，视野回放显示敌人先她一步开火。
白羽雪没有任何反应，默默在重生界面切换成手持步枪的突击兵，在读秒倒数后奔入战场。画面不断左右跳跃，白羽雪穿过不起眼的小道，从敌人面前一闪而过，在转角起手又是一记闪光弹——她跃入一个房间，在阴影中手刃了那个敌队狙击手。
复仇之后，白羽雪又是一路左右躲闪，大杀特杀，如入无人之境，屏幕上的计分奖赏几乎也从未断过。
李哲静静地挪进房间，依着游戏画面发出的微弱光亮摸到书柜前。有整整一排外文书，看封面不少是讲芭蕾的，继续侧行，几个军功奖章也出现在玻璃门后，剩下的是地图，《野外生存》、《狙击手简史》、《南沃利亚介入中的决策失误》、《战争与和平》、《第二性》？《一个军官讲述的故事》、《铁鹰——陈胜怀将军专访》、还有些杂七杂八的文化杂志。
书柜走到头，李哲抬起视线，突然愣住了。
最上方飘忽的阴影中伸出一节上着哑光涂漆的黑色金属管，李哲向后退开一步，轻轻打开玻璃门，那物件也现出真身。
一杆狙击枪。
“不要乱碰！”
李哲刚回过头，白羽雪已经甩下手柄冲到面前。屏幕上的双手冻结在原地，瞬间被转角后跳出的敌人击倒，连杀计分终止。
白羽雪把李哲挤到一边，轻轻合上书柜的玻璃门。
“不要乱碰。”
“抱歉。”李哲再次望向那杆枪，“我只是想看看那个模型。”
“是这个我爸爸留给我的。”白羽雪没给李哲一点应答的机会，“你躺着的时候我没法练舞，所以你最好向我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
李哲愣了愣。
“我被打晕了，再醒过来的时候落入一群脖子上缠着黑布的玩家手里。”说到这里，李哲想起了断掌的痛苦，“他们把我扔进了雷区。”
“‘黑色闪电’就会干这种事了。”白羽雪毫不意外，“袭击我们的也是他们吗？”
“……我不记得了。”
不可思议的表情短暂打破白羽雪冰冷的面孔。
“那你死之前还有听见声音吗？”
“没有。我踩中一颗地雷，耳朵直接震聋了。”
“我说的不是这些声音。”她突然严肃起来，身体微微靠近，“那个女孩的声音，你在公交车上跟我说的那个声音，你还有听到吗？”
李哲又愣住了。
“……没有。我没听到。”
白羽雪呼一口气，脸上又恢复到先前那种遥远冰冷的模样。
“显然你已经体验到，这个游戏并不是只有乐趣。”
她倒回沙发上，捡起一旁的手柄。
“我提醒你一句，如果你是想获得我的好感，还是趁早放弃吧。”
“我只想到城堡去，而你会带我去。”李哲说，“这次的事不过是让我知道要更加严肃的对待这个游戏。”
“更加严肃的对待。你还不够严肃吗？如果你最开始就能把那人干掉，后面这一切苦你都不用吃。可是你，多么严肃，爱惜生命啊！”
白羽雪嘲讽地说着，电视上的连杀计分再次叠加起来。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黑色闪电从来不忌用最残忍的手段去折磨其他玩家取乐？”
“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个游戏而已。”
“恰恰如此！为什么人会玩游戏？正是因为他们要做现实中做不到的事。但是你？你就是那种自己去电影院看恐怖片，出场却抱怨自己遭受精神损失的人。我没法带着这种累赘去城堡。”
“我或许现在确实是累赘。”李哲陷入沉思，“但有一点你错了，我从不抱怨这个世界，那样过于自大。”
白羽雪再次甩下手柄，径直走到李哲面前摆出一张笑脸。
“好啊。那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吧。”
*
李哲进入游戏之后发现自己并没有像过去两次出现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恰恰相反，一切都熟悉的可怕。
柳泉市立的舞蹈练习室，是他两天前面见白羽雪的地方。
李哲走到窗边，但玻璃的另一侧只有一团看不透的亮白。
“这里是只属于我的‘练习场’，只有与我链接才可以来到这里。”
身着校服的白羽雪出现在李哲背后。
“虽然依旧需要连接到公共服务器，但这是我自己赢来的。”
她打了一个响指。李哲再转头时才发现，原来空空如也的房间里多出了一辆步兵战车。
李哲走到战车边，指节轻轻地敲打着冰冷的金属装甲。
“也就是说，这是我的世界。”
再一眨眼，李哲的面前又变回了空空如也的房间。
“所以，把我困在这里，你想做什么？”
“噢，非常简单。”白羽雪说，“你要杀了我才能出去。”
李哲猛地望向白羽雪。
“赤手空拳？”
“当然不，我可没你那么喜欢受苦。”
白羽雪手里拿着一把左轮。李哲的手上突然沉甸甸的，低头一看，手里也已经多了同样一把枪。
“看过西部片里面的决斗吗？背对背数三步？这里够我们玩上六轮。”
白羽雪一只手轻巧地拨转圆形弹筒，又一甩枪身卡回原位。她走到李哲身边，背过身去，竖直的枪口直指天花板。
“等等，白羽雪……”“一——二——三——”
子弹穿过李哲的左膝，李哲嚎叫着倒在地上，每动一次只能让疼痛更加深入骨髓。
“把枪举起来！”白羽雪的枪口仍冒着硝烟，“对准我！”
李哲照做了，颤抖的枪口指向被眼泪模糊的身影。
不要。
“一——二——三——”
子弹翻滚着嵌入李哲的右膝，李哲彻底地躺在地上，来自双膝地疼痛让他宁愿自己没有这两条腿。
枪口所指的身影越来越近。
“如果你拒绝接受所有人都已经接受的法则，你要如何在这个游戏中生存？”
李哲已经看不清白羽雪脸上是愤怒还是无奈，但他还是用尽力气说出一句话。
“可是我不想伤害你。”
白羽雪愣住了。
“为什么……这么像。”
她蹲低身子，一手抓住李哲颤抖的枪口贴在自己额头，另一手把枪指向李哲的腹部。
“但你必须做出选择，并且承担相应的代价。”
李哲闭上眼。
*
“你还需要学会分清板机控制与走火的区别。”
白羽雪捂着脖子起身。
“休息一下。接下来就要开始加紧训练。”
李哲望着窗外的黑夜。
“不死的话，要怎么样才能退出？”
“很简单，”
白羽雪回头看了李哲一眼，短暂地消失在走廊入口，再出现时，只把一个睡袋朝李哲头上一抛。
“睡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