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人心是比利刃更有用的武器。”
说这话的时候，盛金龙拿起了桌上的饼干，在眼前端详了一会儿，然后塞进嘴里。
盐味饼干，没有任何苏打成分，比放了三天的干馒头还要结实，得亏他能咬得动……
“贝壳村没有反抗的利刃，只有从商会的角度出发，改变现状才行。”盛金龙一边嚼着饼干，一边盯着我和张黛，“你们对龙牙湾的‘商会协定’有多少了解？”
“我只知道那是龙牙湾商会之间互相缔约的协定。”张黛看着他，“但内容我们就……”
“商会协定是一本非常非常厚的书，在龙牙湾成立之初就存在了。”盛金龙看了凯尼一眼，“里面写的是各种商品的价格区间、采购量、采购对象以及出销代理商等等，除非遇到什么大的变故，里面的数据是不会轻易更改的。”
“也就是说，商会间通过这本协定互相制约，避免倾销和垄断的发生，是么？”
“原先这本书的修订是要有第三方商会，也就是不属于龙牙湾商会的代表来监督，并在镇长的见证下进行的，同时，遵守协定的商会也会受到龙牙湾镇上、隶属于镇子的卫兵保护和监督，保证他们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也不会受到侵害。”盛金龙摆了摆手，“但最近几年，龙牙湾镇政府大换血以后，对商会的管理突然强硬了起来……”
“那件事我听说过，”张黛忽然举起了手，“‘战略物资’，对么？”
“……娅妮可达说的？”盛金龙朝张黛挑了挑眼眉。
“她发觉这种变化可能会导致一场很大的……‘金融风暴’，这也是她决定去特尼斯堡开店的原因之一。”她说，“一旦被划为‘战略物资’的货物，就会收归为镇子统一采买和发配，并且镇政府拥有最高调配和定价权，对吧？”
“没错，事实证明这种改动并没有引发什么危险，反而让龙牙湾的商会更加稳固了。”盛金龙摇了摇头，“利益受损的，只有不属于任何商会的行商，自从很多刚需物资划为战略物资后，独立行商们能从商会里买到的货物种类就越来越少，而自己能决定价格的物资也越来越少了。”
“可是……这跟这个村子的窘境……”我举起了手。
“盐属于战略物资，而盐矿却不是，所以才有被制裁的风险。”凯尼忽然开口道，“镇子附近开了很多盐厂，可以把盐矿精炼为盐，而政府会从进购了盐矿的商会手中购买盐矿，再把它们送去精炼，这样，盐的定价会填补提纯所用的费用，同时还被龙牙湾镇政府低廉的盐价所限制，这也是盐矿的价格一直上不去的原因——商会协定还规定了采买盐矿的商会名录，那些商会也只能用很低的价格购买盐矿，才能保证有绵薄的利润。”
“还有关于你在这里只能买到盐矿的原因。”盛金龙看向我，“因为盐是‘战略物资’，擅自在别处开厂提纯然后售卖，无疑是和龙牙湾镇政府对着干……你能在这里买到的盐，其实是村子统一买来的给村民使用的产品盐。”
“难道该成为战略物资的不应该是盐矿吗？”张黛忽然说道，“毕竟盐的生产根本离不开盐矿……”
“盐矿不可能成为战略物资。”凯尼道，“盐厂的材料来源不只有这里开采的盐矿，还有那片一望无际的大海。”
“等一下，”我说，“盐的价格会决定盐矿的价格，对吧？”
“作为盐的生产原材料来说。”盛金龙点点头。
“可是，如果把盐矿……‘岩盐’这种东西，作为一种单独的商品来销售，怎么样？”
凯尼和盛金龙相视一眼，然后看向了我。
“异想天开的想法。”凯尼开口道，“不过，这次我和你想到一起了。”
“人心有的时候是比利刃更有效的武器。”盛金龙拿起了另一块饼干，在桌上敲了敲，“人们会不会买一件商品，除了他们的迫切需要以外，还有他们对这件商品的价值的判断。”
“所以……你们要怎么做？”
“凯尼大少爷这些年一直在做的事，就是把自己的名声搞大。”盛金龙咬下饼干，“然后，哪怕是欺骗顾客，他也要说出‘吃岩盐、用岩盐洗澡可以变得和他一样强大’的这种不着边际的话。”
我看了他一眼：“这可一点都不仁义啊。”
“这可不是什么不仁义的话，我只是把事实说出来而已。”凯尼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要不要泡泡这里特有的盐矿温泉呢？”
“那是什么？”
……
出了旅馆，在凯尼的带领下，沿街有一条小路，两边立着很破的牌子，隐约写着“盐矿温泉”。
曲折的小路一直延伸到了几乎快到矿山的位置，然后猛一转弯，一处用竹子围起来的建筑映入眼帘。不过都是发黄的死竹，毕竟这里的土地盐碱化过于严重。
“张黛小姐恐怕要自己一个人泡了。”凯尼笑着指了指写着“女”的入口，“里面有竹篮，把衣服放在里面，现在没什么人，应该也不会丢……或者你跟我们一起？”
“如果你们不在的话，我倒是不介意和文进一起泡温泉。”张黛白了凯尼一眼，径直走向“女”的入口。
“我们也进去吧？”凯尼看向另外一边写着“男”的入口，“白天没有带你们来，只是因为这里只有晚上才开放，而最近矿工看样子都去龙牙湾抗议了……我们运气好的话可能能包场。”
“这里是什么时候开的？”我问。
“那个温泉池很早以前就有了，不过这栋小屋子还是凯尼大少爷来了以后才修起来的。”盛金龙已经把上衣脱了，“当初必须男人洗完女人才能洗，现在隔开了，男人女人可以一起洗……”
“你的废话别那么多可以吗？”凯尼猛地捶了盛金龙一拳。
走进温泉的大门，门口虽然有吧台，但并没有人看守。
吧台旁边有很多篮子，盛金龙把衣服丢了进去，然后从旁边的大筐里拿出一条有点发黄的羊毛毯，裹在了身上。
凯尼也是如此，我也一样。
来到温泉池以后，大概有一百多平米的大水池，上面冒着蒸汽。
水池里的水有些发黄，而且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咸咸的味道。
不过，盛金龙和凯尼已经进了水池，把毛巾扔在了岸上。
我也顺势坐了下去……水温刚刚好，不是很烫。
“呼啊……我被那帮家伙抓住的时候，还以为再也没法跟您一块泡澡了。”盛金龙朝凯尼笑了笑，“看来还是我的运气比较好……”
“你说这话，你对得起给你用的一百多瓶治疗药水吗？”张黛在隔壁大声喊道，我们和她中间只间隔一面原木墙，但……很厚。
“别担心！等到了龙牙湾，我会赔给你一批更好的药水的！”盛金龙伸出一只手大声喊道，“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你也就这时候会说点人话。”凯尼捶了他一下。
“嘿嘿，毕竟都‘坦诚相见’了嘛。”盛金龙傻笑着挠了挠头。
凯尼耸耸肩，不置可否，然后看向了我：“你觉得，我这个计划的成功率有多少？”
“嗯……成功率我可不敢保证。”我摇摇头，“不过这水确实挺舒服的。”
“那必须的嘛！从三百年前就一直是这一潭水，换都没有换过！”盛金龙大笑道。
我顿时脑子里闪过了很多不好的画面，以至于我差点跌倒在水里。
“他开玩笑呢，我可是在这里洗了好几百年了，怎么可能允许那种事情发生呢？”
凯尼拍了我一下，我才险些没有倒下。
他的金色短发粘在额头上，笑容灿烂得像个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