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自那深邃而又如泥沼一般的混沌中，逐渐熄灭的一束火苗，发出了似乎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的疑问。
非人非物，它无法通过身边任何的事物来定义自己。疑惑也同他自身一般，被黑暗的混沌所吞没，重归寂寥。
……
“噗啊！”
文霞猛然撑起身子，从怀中摸出刀柄，释放自己的“权能”，一柄燃烧着的黑色冰剑凭空出现。
“姜萝！”
她呼喊着，用那黑暗的火苗照亮周围更加黑暗的环境——无数在黑暗中蛰伏的诡异生物，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这边。
在那些生物之下，一抹绿色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
“姜萝！”
文霞挥舞着冰剑，驱赶那些虫子一般的生物，让它们从那娇小的身躯上移开。
借着黑暗的光，她看到，她的腿上有无数被昆虫啃食和刺破的伤口，正往外渗着血。
“姜萝！醒醒！”
“咕唔……”
姜萝终于苏醒，硬撑着身体爬起来。
她先是看到了文霞，随后才是她背后的那些怪物。
“呜！”她向后一跌，被文霞一把拉住。
那些怪物尽管虎视眈眈地觊觎着两人的血肉，但它们似乎很怕光——哪怕是黑暗的光——，久久不肯上前。
文霞见状，将姜萝拉起来，然后挥动手中的冰剑，让它形成了靠近两人一圈的环形剑刃，黑色火焰缠绕在上面，熊熊燃烧着。
那些怪物现在彻底不敢接近了。尽管文霞还是警惕着它们。
“我们……在克拉肯的身体里么？”姜萝拽着文霞的衣服，“好多……怪物……”
“你的夜视能力比我强得多。”文霞盯着前面的黑暗，低声道，“如果有哪个不怕死的……”
“左前方！”姜萝猛地拽了文霞一下。
“扑哧。”
袭来的那只约有一头小猪那么大的飞虫，被文霞环刃上伸出的冰刺刺穿，燃烧着变成了一团焦炭。
“就是这样。”文霞看着那只叫不上名字的昆虫，“我们要找到这家伙体内的‘核’。”
“可我们连在哪里都……”
“这些怪物恐怕就是它培殖在体内的护卫——如果我们走对了路，我们受到的阻拦想必会更加猛烈。”
“唔。”姜萝沉默了片刻，“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在前面等着我们……”
“也许那就是它的核心——前面就有不少可以挑选的岔路，总会有一条通往它的核心。”文霞看着前方的黑暗，那些白色的如同骨质增生一般的墙壁和地板，低声说道，“该往哪走？我相信你的直觉。”
……
距离文进把巴克沃姆送进引擎室，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为了不打扰自己的工作，巴克沃姆把所有人都赶了出来。
于是，甲班的所有蜘蛛人，和文进一直等在引擎室外，张黛随着负责后勤保障的丙组下到船舱的仓库里了。
“文进先生。”记者萝尼尔从甲板上走下来，手里拿着用来记事的纸和笔。
“嗯？”
“塔娜回来了。”她指向船舱到外面的楼梯，“您快去……”
文进连忙走上舷梯，终于在甲板上看到了快要散架的塔娜，头上戴着一顶青色的帽子，尖尖的犄角随着呼吸抖动着。身后的鱼尾上，似乎有不少被划伤的痕迹。
“塔娜。”文进跑到她身边半跪下去，“你还……”
“老师需要帮助……！”
她猛地抬起头，血红而泛着光芒的瞳孔令文进躯体一震。
她的脸上有无数被水流中的砂石擦伤的痕迹，正往外泛着鲜红的血……手上还没完全长好的鱼钩造成的伤口这会儿又裂开了，血从那里向外涌着。
“我们正在想办法。”文进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手上忽然出现了一瓶深红色的药剂，“巴克沃姆正给船装上足够在克拉肯周围海域自由航行的引擎，等他完事以后就能……”
塔娜听闻，表情忽然变得极其冷峻，双手撑着身体，尾巴在甲板上猛地一拍，眼看着就要跳下船去。
然后，一只白皙的手就将她拉住了。
“别去送死。”
张黛身上已经换上了白色的帆布水手服，一头黑色长发也盘在头套里，胳膊上满是黑色机油，死死抓着塔娜，红色瞳孔盯着她。
“老师……老师在和那些……”塔娜的样子就像要哭出来一般。
“再怎么说你的老师也是龙，起码他会飞。”文进扶着地板站起来，拧开药水的盖子，伸手取下塔娜的斥水帽，将药水从她头顶淋下，“再说了，他要是看见你浑身是伤，他会分心的。”
“呜……”塔娜的红色独眼被青色的刘海遮挡，深红色瞬间治疗药水从她的发梢滴到她满是伤痕的尾巴上，那些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
“去把大浴盆找出来。”张黛松开了塔娜的手，小声对身边的蜘蛛人说道。塔娜在文进的搀扶下盘坐在了甲板上。
没过多久，两个丙班的蜘蛛人将一只大木头浴盆用蛛丝吊起，放入海中，再吊起满满一盆海水，摆在了甲板上。
文进将塔娜抱起，放在了海水盆里。
因脱离水中环境过久而略微发青的脸庞此时才缓和了过来。
“你们去看看巴克沃姆进行得怎么样了。”文进挥了挥手，待到除了张黛以外所有蜘蛛人离开后，蹲在大浴盆前，看着塔娜，“说吧，怎么回事？”
“……嗯。”塔娜看着木盆那有些发霉的边缘，拨弄了一下额前沾染着的青色刘海，“我看到了很多……亡灵。”
“亡灵？僵尸一类的吗？”张黛挑了挑眼眉。
“不，不是那些。”塔娜摇了摇头，“是比那更可怕的东西……甚至让我觉得……很亲切。”
“亲切又可怕？”文进眉头微皱，“你身上的伤是它们弄的吗？”
“他们从未离开……我的前辈们。”塔娜抬起了头，红色的独眼望着文进，“老师说过的……海底神殿曾经的居民……”
“一百三十年前被奥姆杜赶走的那些？”
“他们全都去了……和克拉肯战斗……”塔娜抿着嘴唇，眼睛望着某处，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他们在我身边经过、穿过我的身体……我得知了他们的记忆，而现在，他们感受到了召唤……”
“召唤？”
“克拉肯杀死了他们，束缚了他们的灵魂，让他们在这附近的海底永远游荡。”塔娜依然自顾自地说着，“现在他们成了克拉肯的傀儡，遗忘了老师……现在的老师恐怕正在和这种东西战斗着。”
“灵魂在生物死后会变成恶魂，前往地狱——你看到的也许并不是他们，而是……”张黛忽然开口道，“以他们的外形塑造成的能量团——克拉肯或许是想利用这种方法让那条龙不忍心对它曾经的子民动手。”
塔娜看向张黛：“……诶？”
“没有人会蠢到去挑战连龙都觉得难办的怪物。”张黛瞥了文进一眼，“极个别情况下除外。”
“……我像是那种蠢人吗？”文进撇了撇嘴。
“你就是。”
“别扯了，文霞说计划不变，肯定是她想到了其他办法。”文进扶着甲板站起身，看着张黛，“至于亡灵什么的，塔娜都只是被擦伤，对那条龙来说估计也造不成什么伤害，直接忽视就好了。”
“忽视……那怎么能忽视……”塔娜看着自己泡在海水里、指间长着可以收起来的蹼的双手，“老师他一直心怀愧疚……那些明明只要生活在神殿里……就能得到他的庇护……却被他……”
“塔娜！”
“诶？”文进的喊叫让塔娜愣了一下，猛地抬起头。
“如果你相信那条龙的话，就不要想这么多了，对它来言，你短暂的人……鱼生就仿佛他打个哈欠那么长。”文进叉着腰，站在五米开外的地方，一脸平静地看着她，“来帮我们吧。”
“帮……帮你们……”塔娜有些惊慌失措，看着周围打了蜡的甲板，“我还能做什么……”
“比如，把我们引导到你老师所在的地方。”文进瞥了一眼船舱里，满身煤灰的巴克沃姆竖起一根大手指，又看向塔娜，“至少和他汇合，然后再想办法。”
“可是……老师可是……”
“文进就是这样，总之先做了再想办法。”张黛靠着甲板护栏，有些无奈地苦笑道，“但，怎么说呢，大多数情况下结果都是好的吧。”
“唔……”
“相信他吧。”
张黛朝塔娜自信地微笑着，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
“……嗯。”
她却仍一脸担忧地望着远处乌云密布的海平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