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裁员。
昨天带回家的那笔钱是最后一笔工资，而且他觉得自己应该庆幸。起码自己还有一笔遣散金。
对。
失业。
他丝毫不敢把这个噩耗告诉自己的妻子。
妻子已经很累了。
早上去给某个富裕的家庭里面做女佣打扫，下午还要去洗衣房兼职，如果自己真的失业说不定自己的妻子就不得不考虑晚上去酒吧做服务员来支撑家庭的重担。
但说实话，妻子那些零工的微薄的薪水远远不够近日越来越夸张的开销。
更何况马克还要上学。
“……”
今天早上，天还不亮他就吃掉妻子准备的早餐，拿报纸裹着餐盒出了门——一如既往。
只是他今天不是去工厂。
而是去了当地最大的“人才市场”。
——
说是“人才市场”，实际上也就是一个大公园、一座横街在工业区与商业区、生活区之间的大街道。
街道的另一边的就是工业区。
各种工厂。
如果哪个工厂忽然人手不够，又或者需要临时工了，那么随便一个管事或者主任来这个街道和公园吆喝一声就有了。
而另一边则是商业区。
各种仓库以及商铺。
正好这条公园包围的这条公路就是工厂到商业区，外界到仓库的要道。指不定那家需要一些搬运货物的老板，又或者有哪个老板过来找个跑腿的……
总之。
因为这块区域距离需要人的地方最近，久而久之就被人们默认成为了“人才市场”。
——
呼啦啦。
呼呼。
寒风凛冽。
埃索忍不住裹紧身上的衣服，将自己的衣领立起来，两只大手也揣进了呢子大衣的口袋里。
划拉。
一阵风让整个公园遍地的垃圾滚动了起来。
啪。
一张报纸挂在了埃索的小腿上。
埃索甩甩小腿却没能甩掉那张粘人的报纸，无奈只能伸出手扯了下来——瞥一眼，前天的。
上面还是写的一堆没有营养的花边新闻。
世界变了，又好像没有变。
——
什么哪个名角哪天那天要到那个那个歌剧院进行演唱……哪个哪个政府的官员呼吁提高工人们的待遇……又有哪个幸运儿中了彩票……埃索翻翻手中的废纸，穿过一群同样在寒风中碌碌无为的求职者。
找了一块人少的路沿石蹲了下来。
他翻开这份前天的报纸和手上今天的报纸直接跳过花边新闻看向了底栏和报纸折缝那栏中的招聘信息。
除了“人才市场”，报纸也是重要渠道。
只是……
鬼报社找什么打字员，某某贵族家里需要招聘一位钢琴老师，又或者谁家要找一个能够长期来修下水管道的——？
这种事情找邻居去啊，喂！
再看——
琳达小姐的猫咪丢了？
每日一笑？
去死吧！
这狗屎的报纸就不能写点又用的东西吗？刺啦——刺啦——满腔怒火的埃索刷刷两下就把报纸撕了个粉碎。
“唉。”
埃索叹口气，摸摸脸，才发现今天心事重重的忘记了刮胡子，脸上的碴子摸起来有些扎手。
“今天才来的？”
一个有些干哑的声音出现在了埃索的旁边。
陌生人。
埃索抬头看去，只见一个比自己打扮还要落魄的家伙站在了自己的面前。果然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
——
埃索的冷漠并没有让这位自来熟的家伙离开，而是缓缓蹲下坐在了埃索旁边的路沿石上。
两人双手揣在兜里。
目光眺望着远方，目光无神的注视着在“人才市场”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等待众人……以及远处工厂禁闭铁栅栏门前来来回回的数十人。
这种情况。
几乎每家工厂外都有。
他们之所以徘徊在哪里是因为如果这些工厂如果有人出来招人的话，那么他们就能够挤到最前面。
这样的话，他们被选中的几率就会更大一些。
“……”
“比起昨天，今天过来的人又多了。不过我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有工厂或者某个老板过来招人了。”
坐在埃索旁边的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铁壶喝了一口。
呼。
这味道，是酒。
埃索忍不住将脑袋偏了过去。
“你觉得那家工厂的管事什么时候会出来招人啊？”喝了一口酒的陌生人似乎感觉舒服了很多，望着那工厂门口裹着衣服游荡的众人开口。
那样子似乎并不指望埃索搭话茬。
但埃索看看他手中的酒壶，将目光投向了那座将钢铁锅炉怪兽圈禁在栅栏之中的工厂开口：“不会有人出来招人。”
“哦？”
“为什么？”
“因为——我就是昨天被那座工厂辞退的。”埃索的目光无声的望着那座大门。
陌生人张张嘴。
最后只能拍拍埃索的肩膀：“我很抱歉。”
“没什么。”
“……”
沉默了片刻。
但一直这么坐着也太无聊了，陌生人率先打破了这种沉默，在浑身上下摸索过一遍后递过了一根烟。
而埃索只是短暂的停顿便道一声谢接过了烟。
烟酒是男人之间最快拉进距离的办法。
一根烟让埃索和这个陌生的男人之间关系迅速的拉进。
“我已经来了好几天了，这几天陆陆续续的来了不少人。最近失业的人越来越多了。”
“嗯。”
“你觉得是为什么？”
埃索抽了一口，脸上露出了迷茫。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种问题，所以他说：“不知道，难道还有什么原因？”
“当然有原因。”
陌生男子吐了个烟圈：“别看我现在这样落魄，我之前好歹还是个小工厂的老板。只不过破产了。”
“破产了？”
“嗯。”
陌生男子点点头：“赶上这个时候，工厂生产的东西运不出去也卖不出去，发不出工人的工资，再加上上面大厂子收购就破产了。”
“就这样我都资不抵债。”
陌生男子掀开了自己的衣服：“你看，为了给工人们发工资我把房子都买了，现在只能睡街上了。”
埃索一眼瞥去。
只见那宽大的外套之下一层一层的塞满了报纸。
“……”
“我还以为你们这些老板会比我们这些底下干活的家伙好一些。”埃索有些迟疑的开口。
“都好不了。”
陌生男子裹紧衣服开口：“唯一好的怕是就是那些贵族了吧，毕竟他们缺钱了只要收税就行。我的工厂就是这么搞垮的——东西卖不出去却还是要被一个劲的收税。”
陌生男子吧咂吧咂嘴又喝了一口酒。
埃索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以像我们这种散户就破产了，被他们收购了。”陌生男子目光中满是忧郁。
“可工厂被收购，工人应该不会被辞退吧？毕竟工厂不可能不需要工人，但这儿大伙好像都是……”埃索看看四周的众人。
“确实。”
“只要工厂还生产就少不了工人，但是……你看看天上的烟，比起之前是不是少了很多？”陌生男子抬起酒壶指指天空。
埃索顺着手指看向天空。
“……”
现在这个时间点按理说工厂也应该火力全开，满天都是乳白色的蒸汽柱子。但是此刻庞大的钢铁锅炉工业区却只能看到寥寥几个烟囱在冒气……
“仓库的产品已经堆积满，自然也就不需要那么多工人来生产喽。”
“可是之前……”
埃索望着天空有些呆滞的不知所措。
嗤。
落魄的男子后仰着身子自嘲的笑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之前东西卖得出去，现在卖不出去了呗。”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埃索苦恼。
工厂不生产自然就不需要工人，不需要工人那么他们就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工作他们就没有工资。
没有工资。
家里可怎么办？
明天吃什么？埃索痛苦的用十指撕扯着头发。
“你们这些工人看我们这些企业家破产的时候是不是还挺高兴的？”落魄的男子满脸醉意的指指自己。
“这……这个……”埃索茫然。
他一直以为这些企业家就是吸血鬼，看他们落魄自然没什么不开心，但这位落魄男子的询问却让他迟疑了。
落魄男子没有在意埃索的梗塞。
只是看着天空中寥寥的烟柱开口：“别看我现在这样，我之前好歹也是维多利亚国立大学经济学毕业的高材生。”
“当初我们的一个同学就和老师探讨过这种问题。”
“市场经济。”
“市场经济的平衡要靠共同来维持——失去了我们这些企业家在市场上平衡市场，那些毫不在意市场的贵族会怎么做？他们懂什么市场经济平衡？物价涨吧，他们就能赚更多了——”
“可笑的是我们在努力维持市场的平衡，处境困难。”
“反而被敲闷棍。”
“哈哈哈——”
落魄男子莫名其妙的发出了大笑。
“所以……”
埃索看着落魄男子。
“所以你失业了，我也失业了，哈哈哈——”落魄男子一边笑一边哭的指指自己又指指埃索。
埃索沮丧的看向了工业区上空那孤零零的几根烟柱——
他发现他还不如看不明白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起码一无所知的时候他还能抱着那虚假的希望继续呆在这里。
“……”
喃喃。
“该怎么办……怎么办……如果没有工作，如果没有工作……”满嘴苦涩的埃索将脑袋埋在双膝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