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聚餐自然没心情再办下去了。
文秋背靠着楼道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嚼着不知道第几个面包。
把杨鹏送到医院，挂号，确诊为小臂粉碎性骨折，然后打石膏、开药。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黑夜转眼就降临了。医院的楼道自始至终都没开灯，但文秋觉得这样就可以了。那些面包本来是雁风从便利店里买来充当晚餐的，但大家都没什么胃口，就全塞给了自己。
肠胃早就被塞得不能更满了，加上没喝水的关系口渴难耐。面包油腻干燥，难吃程度堪比毒药，但文秋却觉得把它们全吃下去会更舒服一点。
杨鹏被龙阴打断了手，那一定很痛吧？他本来可以阻止这件事发生的——只要他一开始没有像一个懦夫一样站在那两人身后。
有能力做却没有做，这就等同于犯错，既然犯错了就应该予以惩罚。
文秋低下头，准备拆开最后一个面包，但手忽然却停了下来，他满脸惊疑地抬头看向连通着楼道和走廊的门。
紧接着，那扇门被人推开了，小结从门后走了出来。
“文秋？你还没回去吗？”
“嗯，还没有。”文秋深吸了一口气道。
“半山去送秋儿和杨鹏了，雁风也要送佳慧，小雪和小冰一起回去了。”
小结说出了一大堆名字，但除了雁风和杨鹏，文秋一个也没听说过：“石膏已经打完了？”
小结点了点头：“刚刚结束，你看到林洛了吗？”
“在你来之前来过，和我说了一堆耍帅的话，然后不知道跑去哪了，大概是回家了。”
“那就只剩我们两个了。”
“我送你回家。”
“嗯，早点回去吧。”
两个人沿着阴暗的楼道一路往下，从医院出来以后走到路灯下时，小结这才发现文秋提着的便利店袋子里满是拆开的包装纸。
“你把面包都吃了？学长可是按十人份买的。”
“不知不觉就吃下去了呢，现在感觉好饱。对了，你还没吃晚饭吧？”文秋把手里最后一个面包递给了小结。
少女有点不好意思，但肚子丝毫不顾及她的矜持，还是“咕噜噜”地叫了起来。权衡一番之后，她还是接过面包，拆开了上面的包装。
两人一起沿无人的街道行走，文秋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小结则用很慢的速度啃着手里的面包。
文秋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但直到两人磨蹭到小结家门口的时候，都没能找到合适的开场白。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本来就不擅长找话题，向来都是有事说事，没事闭嘴的类型。
“对了，文秋……”把钥匙插进锁孔的之后小结忽然开口了，但却欲言又止，“不，没事了。”
虽然有些在意，文秋还是点了点头，目送着小结走进家门，直到少女房间的灯亮起，才微笑着转身离去。
他在漆黑的街道里独行，穿过两条街道，然后忽然几步冲到一棵行道树前，扶着树干吐了起来。
带有齿痕的面包碎渣混夹着粘稠的胃液，除此以外还有一缕缕的血丝落在青绿的草地上，显得那么触目惊心。
吃下去的食物全被吐了出来，除了肠胃传来一阵阵抽搐与疼痛以外，还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无力感瞬间遍布全身。
四肢的力量一下子被抽空了，文秋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如果不是还扶着行道树，一定早就跌倒在地了。
他挣扎着向前走了几步，但短短几米的距离对他而言仿佛一场长途跋涉。
最后他背靠着墙，喘着粗气慢慢地蹲倒在路边。
明明吐干净了内容物，肠胃却还是很胀，而与此相伴的另一种感受则是饥饿。不管是无力的四肢，还是昏沉的头脑都在向他诉说着同一件事，他的血糖含量降低了。
文秋笑了笑，针对胃胀与低血糖相伴的事实他有一种很合理的解释，那就是肠胃出血。肿胀感是因为流出的血液灌满了肠道，而低血糖则是因为失血过多。
龙阴最后打中他的那一拳用上了渗透劲，那是直接把力量传递到物体内部的拳法技巧，直接对文秋的内脏造成了伤害。
“也就是说，我受了内伤。”这句台词说出感觉还是口蛮帅气的。
内伤这种词一般只有在武侠小说里才会看到，文秋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某个大侠受了内伤，然后身边的女孩为了帮其疗伤而献身的恶俗桥段。可惜自己身边没有一个愿意救自己的女侠，真是遗憾啊！
“你这表情真是难看，苦中作乐吗？”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
文秋抬起头，却只看到了一片漆黑夜色。
“我是死神。”
文秋吃了一惊，但紧接着他想到了一个人，脸上惊愕的表情便渐渐褪去了：“胡睿，是你么，装神弄鬼的？”
“啧，骗不到你么？”一个少年从树阴下的黑暗中走出来。
“我听说你最近改行玩塔罗牌了，占卜的结果准得吓死人，还用着‘死神’这个骚包到要命的名字。”
“名字骚包不骚包轮不到你管吧？”少年没好气地顶了一句，“几个礼拜前，我算到了你有一段姻缘。你这个恋爱白痴能铁树开花，我当时还觉得挺不可思议的，结果今天竟然看到你这副狼狈模样。”
“你们这群家伙，一个两个都觉得我对恋爱一窍不通吗？”
“废话，你身边从来不缺好女孩，要是你会恋爱，初恋至少要提早五六年。”
“五六年？那时候我还在读小学唉！话说有功夫嘲讽我的话，不如扶我回家吧？”
“回家？你这幅样子应该去医院才对吧？”
“医院？不，我不去医院。我没有办医保，付不起看病的钱。”
“付不起钱？我可听文叔说你在股市玩投机投资捞了近千万，闹分家的时候你把银行账户的存根糊在了他脸上。”
“谁知道？那笔钱也许在前不久的熊市中亏光了。”
“那只是‘也许’。”
“好吧，我只是不想让庸医随意折腾我的身体而已。”
“你真的觉得医院里的医生都是庸医？”少年大声质问道，咄咄逼人的目光直视着文秋的眼睛，“你还想要隐瞒到什么时候？我也是严道爷爷的弟子，你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为什么生气？你知道什么了？”文秋抬头问道。
“你、快、死、了！”少年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早就知道自己会死，是不是？”
“只要是人，都会死的，这谁都知道。”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占到了什么东西么？不过我觉得是你太自信了。透过天窗是看不到世界的全貌的，你明不明白？”
“我不明白，我不可能明白的！你从来都不会把话说清楚，总是不断地说着那些暗示和隐喻，永远只给谜面不给谜底，到头来还怪别人不明白？”
文秋叹了口气：“那我们就来说个明白——我或许会在将来的什么时候死去，但那不是现在的我所要关心的。此刻的我还活着，需要在意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怎么活下去。白白浪费精力担心那种虚幻的未来还惹人心烦，有什么好处？”
“你总有那么多自欺欺人的大道理，如果说担心未来没好处的话，牵挂过去又有什么好处？”
“一样是没好处的。”
“既然你知道，还……”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知道和做到是两回事。”文秋一脸平静地回答道，“我不会一直被过去所困的。”
“但即使如此你的命运也不会有所改变。”
“它从来没有发生过，自然也无所谓改变。你太相信自己的判断了胡睿，天气预报都有失准的。”
“但我的占卜却从未出错，文秋，你活不到来年的夏天了……”
“这就是你对我的诅咒么？那一千万我存在户头里没怎么动过，要我写份遗嘱把它遗赠给你么？”文秋笑了笑，站起身，双手扶着墙壁，拖着迟缓的步伐远去。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胡睿站在原地，慢慢地低下头，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出了剩下的半句：“你会死的……还有林爷爷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