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秋一步步挨到家的时候已经临近午夜了。
但这也是无可奈何。他不能走得太快，人体的运动过于剧烈会刺激肠道蠕动，很可能会牵扯到伤口，增大出血量。
他从冰箱里取出切好的鸡肉，放到开水锅里焯熟一遍，然后连同洗好的米加水一起扔到电饭锅里，把烹煮的时间设定到了第二天早上五点。
这样简单的流程，文秋大概有花费了近半个小时，之后他实在没有力气再刷锅，洗了个手，一动不动地躺到床上。
肠胃出血很麻烦，但却算不上重病。
首先，只要不再刺激肠道，那么只需要几小时，出血就会自然止住，而已经流到肠胃中的血液则会被消化系统吸收一部分。
好好调养的话，只要两个星期左右的时间就能愈合了。在这两个星期里，他必须避免剧烈运动，也不能吃带渣的或者味道刺激的食物——那会刺激肠胃，很可能导致再次引发出血。
除此之外，他的体能会因为这次出血而掉下一大截，而受过伤的肠胃也会变得脆弱，可能生出息肉，不好好保养的话又会引发别的毛病。比如克隆症和肠胃癌。
“没问题的，会好的，这世界上没有愈合不了的伤口。”
如果真有愈合不了的伤，那就不能再称之为伤了。这句话是谁说的呢？
无所谓了，文秋很快又想起了今晚与胡睿的相遇。
那个少年竟然一口咬定说文秋快要死了，真是奇怪的自信呢。
文秋还记得最初遇到胡睿的时候他才七岁，那时候他们两个都跟着文秋爷爷的朋友严道学习梅花易数。
文秋记得那时候胡睿总是加减乘除傻傻地弄不清，每次起卦都会算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结果，闹出了不少乌龙。
要是没有这家伙在的话，自己的童年会少许多乐趣吧？文秋毫无预兆地笑了笑，然后又重新陷入了沉默。
胡睿已经变了，变得精明了许多，骄傲了许多，当然也无趣了许多。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结结巴巴地说着乾、坤、巽、震。给自己取了外号叫“死神”，据说占卜百发百中，还会一脸趾高气昂地断言说：“你会死的。”
文秋当然不觉得自己会死，但如果真的死了说不定反而是种幸运。
他早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激情了。
人总是逃不过一死的，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诞生于世呢？
功名、财富甚至善恶、情爱，所有的这些只要身死，便会如浮云消散。
那么对这些东西的执念以及追求，再怎么想都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而维持这毫无意义的人生，哪怕一分一秒都让文秋觉得疲倦。
随他去吧！放弃吧！这样的念头不止一次地在他脑海里冒出来，然后又被他一次次地压了回去。
明明是毫无意义又让人疲倦的人生，却始终想把它维持下去。或许在文秋的内心深处，一直希望有人能为他的人生赋予价值吧？
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而活的？或许他就是想要一个答案。
曾经朝夕相处的人，都各奔东西，朝着属于他们的未来坚定不移地前进着。只留下他一个人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
在人生的岔路口前，他已经犹豫了太久了，他始终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那条道路，只要一想到未来就会心生恐惧。这便是所谓的失道吧？
思绪到此戛然而止，文秋躺在床上，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着，深沉而又规律。
身体的每一个部分仿佛都被呼吸的频率带动了。就好像共鸣一样，肠胃原本发出的杂乱声响一点点消失，渐渐也以很慢很缓的固定频率轻轻地蠕动起来。
然后，肠胃的鼓胀也随之慢慢消失了，呼吸的气机一下子顺畅了起来。文秋欣慰地笑了笑，他学过一点中医理气的手段，虽然只是皮毛，却很管用。
感受到肠胃好转以后，他轻轻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床边，在书桌上还放着两只银质的碗，里面盛着水，水面已经积上了一层尘埃。
文秋把手伸进一只银碗里，捞出浸泡在水里的东西。
那是海蓝宝石做的吊坠，在窗外月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
第二天早上，文秋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电饭锅已经把粥煮好了。
尽管没什么食欲，他还是强迫自己喝下了一大碗。
然后他把剩下的粥灌进保温瓶里，上学去了。
“哟！”一只宽大的手掌用力地拍在肩上，差点把走在路上的文秋拍倒在地，连内脏都受到了一点震荡。
“杨鹏？别这样拍我，我身子骨很脆的！”
“抱歉抱歉！”两米多高的大汉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笑道，但显然没有把“身子骨很脆”这种事当真，“昨天真是谢谢你了，没想到你这么会打啊，文……”
“我叫文秋。”
“啊，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没关系。”
文秋摇了摇头，肠胃的肿胀感卷土重来，昨晚好不容易才愈合的伤口，因为杨鹏用力的一拍又开始流血了，要是这样多来几次，什么时候才能治好呢？
“不管怎么说，你的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身边这个两米多高的大块头对自己做了什么完全没有自觉，接下来还开始大谈特谈他作为格斗家的梦想，以及“何为强大”，言辞之间对“文秋明明拥有很好的身手，却从不轻易显露”这点充满敬佩之情。
那些深受极道文化影响的言语犹如魔音贯耳，让文秋不由得感到一阵无奈。然后他忽然感觉一阵恶心，捂着嘴差点吐了起来。
“你没事吧？”杨鹏一脸关切。
只见文秋露出警惕的眼神看向杨鹏，沉默了一秒：“我先声明，这可不是孕吐啊。”
“孕吐？难道……难道说你是女孩子？”
“不，我毫无疑问是男孩，那只是玩笑话，脑洞别开得太大！”
杨鹏点了点头。这样，姑且算是敷衍了过去了，不知道为什么，文秋只觉得身心的疲惫以几何方式剧增。
他掂了掂手上的保温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瓶子重了好多。
“这里面是什么？”杨鹏这才注意到文秋手里的东西。
“是粥，今天开始我要斋戒两周。”
“喝粥斋戒吗？”
文秋点了点头，但里面装的其实是鸡肉粥这点他机智地没说出口。
“可是你为什么要斋戒呢？”杨鹏还是一脸不解地问道。
“因为我昨天动手破戒了。”
“可你昨天动手是为了我啊！”
“但是破戒就是破戒。话说如果你能帮我把它拎到教室的话我会感激不尽的。”
“您言重了，这是我分内的事情。”
杨鹏一把从文秋手中接过保温瓶。但为什么忽然开始用敬语了？
“对了，喝粥斋戒，您家里是信佛教的吗？”
“嘛，不算是佛教，性质上其实更接近儒教，是一个蛮奇怪的信仰，但是很注重自我约束。”文秋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说得自己都有点信了。他看向身边的杨鹏，本来想确认一下他有没有被自己的谎话忽悠到。
谁知不看还好，一看简直吓了一跳。杨鹏竟然被他的话感动得泪流满面。
这个两米多高的少年腰板挺直地站在原地，然后对着文秋深深一鞠躬。
“从今天起您就是我大哥了！”
声音嘹亮而中气十足，一瞬间引来了周围学生们的侧目。
文秋一抹脸，大哥是什么鬼啊，总觉得剧情走向变得越来越奇怪了……可真心懒得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