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天空很合时宜地下起了蒙蒙细雨，网球联赛早已结束，学园祭也已经过去一个礼拜了。
小结坐在咖啡厅里，隔着玻璃看向窗外的街道，心里多多少少也感到了一点凄然。她在等人，但除了等人以外，心里却还有些别的思绪。
她已经好久没见过文秋了。那个少年，自网球联赛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倒是他在球场上的表现还都历历在目——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痛到让人心疼，但既然会感到痛苦，为什么不停下呢？对于那种自愿承受痛苦的做法，小结总觉得心有体会，却完全无法理解。
在她看来，不论学习也好，运动也好，都是因为能让身心愉悦才会去做的事情。如果有一天，这些事情反过来令自己感到痛苦的话，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将之继续下去呢？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摇了摇头，捧起身前的咖啡杯，小小啜饮了一口，浓厚甘甜的味道里掺着些许苦涩，但正因为有那些许苦涩的存在，咖啡才会好喝呢。陶瓷杯上余留下的温度仿佛阳光，饮下那半杯咖啡的时候，窗外传来的阵阵凄凉也就跟着被消散了。
迎客的风铃就在这时候发出丁零零的清响，只见林洛提着一只漆黑的塑料袋推门而入，四下望了望，然后走到小结桌边，在她正对面的位置上坐下了。
“唉，出门的时候虽然犹豫了要不要带伞，结果到最后还是做了个错误的选择，半路上下雨什么的真是讨厌啊。”林洛微微抱怨了几句，伸手掸了掸淋湿了的肩头，好像那样做就能让衣服变干似的。
“嗯……”看着林洛，小结微微沉吟了一下，“文秋他没来吗？”
“没来，”林洛摇了摇头，“他不在家，手机也关机了，实在是联系不上。”
“是么，虽然我觉得是错觉，他是不是有刻意躲着我呢？”
“我想他是刻意躲着所有人。”林洛耸了耸肩，“去年的清明节也这样，至于原因我还没弄清楚。只是文秋那家伙想玩失踪的话，恐怕我们谁也找不到，只能等他藏够了自己出来。”
“嗯。”小结轻轻点了下头，也不知是不是天气的缘故，脸上的表情总显得有些阴郁，她捧起瓷杯，一口喝干了剩下的半杯咖啡，放下杯子，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然后起身，“走吧。”
“唉？外面还在下雨……”但话还没说完，小结就已经推门走了出去。
迎客的风铃在雨中散发出阵阵清响，让林洛感到了一瞬失神，紧接着，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提起袋子，跟着推门而出。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信步而行，然后坐上迎面驶来的客车。而客车打着昏黄的车灯，发出轻微轰鸣，片刻后消失在一片雨雾里。
……
雨，不知何时起就淅淅沥沥地下着。
客车里打着暖气，但车窗玻璃还是一片冰冷。
文秋就这样靠着这冰冷的车窗，目光空洞地看着窗外的雨天。开着飞行模式的手机上，一首墨染樱花无限循环，印在瞳孔里的风景瞬息变幻——这是他乘车时最喜欢做的事情。
雨，还是淅淅沥沥地下着，落在地上，落在车窗上。或者溅出一片水花，或者打出一道水痕。
雨在落下的瞬间而生，又在落地的瞬间而死。淅淅沥沥的的一场雨中有无数人生生死死，那一场雨就是一个时代，而一场雨的结束，便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终结，不论那个时代是如暴雨般辉煌，还是如阵雨般短暂。
稍稍打断了一下，这样的胡思乱想，文秋轻轻挪动一下身子，思绪又回到了现实。
车窗外，无比熟悉，乃至于早已印入心中的风景正在飞速变换，一幢幢高楼大厦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长满翠竹的丘陵。
公交车一路向着山的深处通行，车厢里的乘客，除去文秋以外，也只有零星几个老人。
这里的公交车是前几年通的，一天只有六班，而且大多数时候，车厢里都空空荡荡。
道路尽头的那个山村是文秋老家，他儿时的记忆有一大半都属于这座山村，那理应是人生中非常重要的地方。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文秋对回家这件事渐渐感到抗拒。
倚靠着车窗，文秋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倦。车窗外，漫山遍野的翠竹依风摇摆，这片景象与记忆中别无二致，只可惜物是人非。
公交车最终停在一桩二层的楼房前，文秋略微怔了怔，仅仅是一年没来，记忆中那幢惹人喜爱的，砌着白色瓷砖的民居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栋还在修建中的，不伦不类的别馆。
文秋皱了皱眉头，微微低下头：“这下好了呢，真的是想回也回不去了。”
然后，他摇了摇头，向着屋内走去。
“汪汪汪汪汪！”门前树下，一条土狗目露凶光，对着文秋不停咆哮。
于是文秋停下了脚步，歪着脑袋又不由得想起，这里、也是在这棵树下，那里曾经有一条老黄狗，每次他来的时候，那条黄狗都会扑上来舔他，一边舔，一边开心地叫唤。
只可惜那条狗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时代总要更替，事物总要发展，狗是新狗，房子也快变成了新房子。所谓的事物发展，那就是旧的消亡，新的诞生，而所谓的时代更替，那就是年轻一辈成长，老一辈人死去。
“狗！”屋子里的人终于闻声而来，赶跑了不断吠叫的土狗。
“啊，你来了啊。”
“嗯。”文秋微微点了点头，并不想多说，“我去看看爷爷。”
“啊，对的，今天是清明节哦！”
文秋点了点头，然后便上山去了。他沿着熟悉的山路，一直走到山腰上，最后在一个小小的土堆前停下脚步。
这个土堆矮矮，不到三十厘米高，土堆顶部长着一株青草，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如果是不知情的人，绝不会知道这是一个坟堆。
“爷爷。”文秋对着土堆轻声呢喃。他很清楚，自己的爷爷，文人的骨灰就埋在这里。只是在内心深处，他又隐隐知道，他的爷爷并不在这。
文秋觉得，自己的眼眶又有点发热，只是眼泪还是无论如何都流不下来。他微微仰起头，直视着被雨淋湿的天空，他任凭雨水落在脸上，思绪却回到了某年的夏天。
最后，他把手伸到了胸口，从脖子上摘下一条吊坠，一块被打磨成菱形的海蓝宝石，在雨里熠熠生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