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敲门声后，赛瑞莉安出声招呼来客进来。
门扉开启，伊兰娜和艾拉斯一同走进了她居住的客房，向她行礼。
赛瑞莉安仍旧穿着那件黑袍，只是没有套上兜帽，苍白的长发和妖艳的脸庞都一览无余。
行礼过的艾拉斯忘我地细细打量她的脸。和灰袍考核时不同，这次他得以看见赛瑞莉安的全貌，那种意识深处的熟悉感又涌了上来。
“看来人已经到齐了。”侧坐在圆桌旁的赛瑞莉安毫不拘谨地微笑，然后指了指艾拉斯，“首先，姓杜维什拉德的小子，你到这边来。”
第一次见面就被指名让艾拉斯感到些许意外，他听话走上前，站到赛瑞莉安的前面。
“把头低下来。”
虽不知用意，艾拉斯照做了，像行礼一样弯腰低头。
这时赛瑞莉安突然抬手，一记手刀打在他头上。
站在门口旁观的伊兰娜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艾拉斯捂着头，满脸迷惑地重新抬头看向赛瑞莉安。
浮现在他眼前的是贤者略带狡黠的笑容：“这是你在背后称呼我‘老怪物’的惩罚。”
“十分抱歉。”艾拉斯慌忙又把头低下去道歉。
同时他在心里疑惑对方是怎么知道的。他无意中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还在国王城堡的外面。
看穿他心思的赛瑞莉安笑着指了指窗户，艾拉斯顺着看过去，发现窗台上歇着三只乌鸦。
“是我用影子造出来的使魔，感知是和我连通的。王宫的城墙上也有几只，那种距离，你们在城墙下面的对话原本我是听不太清楚的，但你喊‘老怪物’喊得那么大声，我听了可是很受伤呢。”
艾拉斯突然感觉全身一凛。
原因到不在于自己的对话被人偷听，而是因为这个法术本身。和这种法术类似的法术，他也会一个——烈火之灵，他在灰袍考核上用的那个四级元素法术，在火元素里用亡灵术注入自己的部分灵魂，让数十个火球都带有自己的一部分意识的独门法术。
赛瑞莉安造出来的乌鸦也拥有施法者的意识，甚至能拥有一定的感官，这说明她也会亡灵术，而且造诣不低。
黑袍贤者赛瑞莉安，是名亡灵术士！
“你在考核上用的法术很有意思，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把亡灵术和元素法术结合到一起。不过亡灵术这种东西，还是不要接触得太深为好。”赛瑞莉安仍是笑吟吟的，话里藏着的魄力却让人不由得紧张起来。
艾拉斯隐隐地察觉到赛瑞莉安推举自己的原因了。在观看艾拉斯施展烈火之灵的时候，她已经看出了这个法术的端倪。
受到这样的指责，他突然感到有些浮躁，一向不忌惮对人出言不逊的他立刻反过来讽刺：“赛瑞莉安大人，您有资格这样说吗？您的这些使魔，不正是借用了招魂术吗？”
“正是有相应的经验才有资格说教，难道不是吗？”赛瑞莉安毫不在意地反驳。
艾拉斯顿时无话可说了。
赛瑞莉安是超过两百岁的贤者，不会在嘴仗上败给一名少年。
伊兰娜略显惊恐地来回看他们，从刚才的对话看，两人都沾染过禁忌的亡灵术的事实昭然若揭。
“不用那么害怕，霍兰的弟子啊。”赛瑞莉安注意到她的不安，笑着向她招手，“若不研究过亡灵术，又怎么能找出对付亡灵术士的方法呢？你们都坐下吧。”
赛瑞莉安的微笑仿佛附有魔力，让人瞬间安心下来，大陆公认的顶尖巫师，意外地是个亲和的人。
伊兰娜稍稍放松下来，老实地上前，寻得一个位置坐下。
“我的名讳，应该就无需多言了，你们直呼便是。圣城的小丫头我也是知道的，名字是伊兰娜，对吗？小子，你的名字。”
“艾拉斯，埃尔之子。”
“艾拉斯？”赛瑞莉安皱了皱眉。
“我的名字有什么问题吗，大人？”
“不……”赛瑞莉安摇头，“我听说你的家族是个相当的名门，艾拉斯这个名字倒是显得普通了些。”
艾拉斯，在帝国平民间是个蛮常用的名字。稍微有地位的一些家族，都会避免起一些过于普通的名字。
“我是父亲的私生子，过去一直生活在北方边境的村落。”艾拉斯搬出了自己在外的身份。
“是这样啊。继承了那柄神骸和魔王之眼，也是仅仅是因为你是他的私生子？”赛瑞莉安稍稍敛起笑容，眯起眼睛提问。虽然她的表情只是出现了细微的变化，散发出来的气息却天差地别，只有直视她双眼的人才能察觉到，此刻的她的眼中潜藏着刺穿对方的心底的锋芒。
艾拉斯不由得心里一震。
埃尔所持有的法杖，那柄漆黑的杖身笼罩奇异宝石的法杖，是圣城赠予帝国的附有火神摩瑞亚力量的神骸，当初圣城以这件神骸构筑了火系的元素术式的根基。
末日战争之后，圣城从帝国那里取回了独立权，在仪式上交出的信物便是这件神骸。轻易送出神骸的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它法杖顶端的宝石，实际上是第三深渊领主阿克特斯的左眼，对信奉主神的圣城而言，这是一柄留有魔王遗体的不详之物。
“联盟击退恶魔的大军，大陆的众英雄围攻深渊领主，付出巨大的牺牲将他的形体击溃，魔王的精神遁逃而去。人类从碎片中寻得了魔王的左眼，将其束缚于炎神的神骸之上，让魔王永远忍受烧灼之苦。”赛瑞莉安闭上眼，念起了史书里传颂的桥段。
艾拉斯感觉冷汗顺着脸颊流下来。
埃尔遗留的法杖，有着非凡的地位，这也正是持有这柄法杖的法师名门杜维什拉德会一脉单传的根因。仅仅因为艾拉斯是埃尔的私生子，就能持有他的遗物，成为家主的继承人吗？
赛瑞莉安通晓亡灵术式，猜出艾拉斯在这个家族内部的身份也不是没有可能。
“赛瑞莉安大人，您是否在哪里见过家父？”艾拉斯试探地发问。
他曾猜想自己对赛瑞莉安莫名的熟悉感应该源自埃尔的记忆。另外，若赛瑞莉安作出了艾拉斯便是埃尔的猜想，也会在回答中显出端倪。
“不，我从没见过。”赛瑞莉安摇头否定。
这个回答让艾拉斯愕然不已。
赛瑞莉安突然像是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致，脸上的表情陡然一换，和方才挥出手刀时别无二致的狡黠笑容重新浮现在她脸上，眼中锋芒顷刻间荡然无存。
她来回看着圆桌旁的两人：“不过我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你们竟是那种关系。”
“啊？”艾拉斯迷惑地锁起眉头。
借由使魔偷看了两人的赛瑞莉安似乎产生了什么误解。
倒是伊兰娜满脸通红地解释起来：“不、不是那样的贤者大人——”
艾拉斯下意识地看向伊兰娜，伊兰娜注意到他看过来，慌张地错开了视线。
“不用掩饰，我不会介意，毕竟是很适合初次倾吐爱意的年纪，小子你那个时候嘴都张不利索的样子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呐，还需要多锻炼锻炼。嗯，年轻真好。”赛瑞莉安自顾自地解释下去，眼里满是笑意。
艾拉斯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感觉当时的气氛那么奇怪了，那简直像是自己对伊兰娜表白一样。
“慢着，您真的是误会了。我们只是，在……在聊一下过去的事情……”艾拉斯尴尬地解释，因为不太好意思把自己和伊兰娜的过往说出口，舌头又有点不听使唤。
“就是说，你们以前就是恋人？那就不用那么拘谨吧？”
“不是那么回事！”
赛瑞莉安看了看他，又瞥了眼低着头的伊兰娜，转回来对艾拉斯说道：“就当是这样吧。不管怎么样，能让从容应对帝国皇帝的这个丫头变成这样，小子你也是很有一手嘛。”
艾拉斯忽然感到一阵脱力，他并不觉得赛瑞莉安已经找到了正确的解释，但话题能够就此中止还是值得庆幸的。
“要怪就怪你们国家的王宫还太小了一些，还没有吉斯塔斯的王宫气派。我的使魔不多，也足够监视整个城堡了。不过这边的皇帝倒是对此很骄傲呢。”
洛伊诺在炼金时代从一个小王国扩展为举世闻名的帝国，王室的血脉从未断过。洛伊诺的君王所居住的这座宫殿也延续了数千年，即便国君早已称帝，这个宫殿仍被人俗称为“国王城堡”，这是皇室长远血脉的见证。
赛瑞莉安垂下双眼，笑容逐渐隐去：“就算是这样的国家，现在也遇到要被倾覆的危机了，光是现在，牺牲者已经难以计数了。”
话题转向北方的危机，艾拉斯和伊兰娜都下意识地正了正脸色。
“寒暄就到此为止吧。”赛瑞莉安换了张认真的表情，她似乎能轻易地控制自己给人的氛围，时而平易近人，时而威仪赫赫。
她把手放在桌上，食指轻轻敲打了两下桌面。窗台上的一只乌鸦像是被驯养的猎鹰接到了暗号，挥动翅膀飞到房间的柜子上，用长长的喙叼起一卷羊皮纸，飞上了三人围坐的桌面。
赛瑞莉安伸手，用纤长的手指摊开纸卷，帝国和周边国家的地图赫然呈现在三人眼前。
“我简单地说一下形势。现在，巫师们已经接连毁掉了拜亚的部落，借用搭建招魂塔的形式，组织起了庞大的军势。”她用手在拜亚的大片领土上比划着。
“招魂塔？是书里写过的那种？”艾拉斯讶异地提问，他虽对亡灵术并不精通，但理论方面涉足比较深，埃尔的遗物中留着大量关于亡灵术的典籍。
“没错，就是温菲尔的‘末代巫王’创造的那种招魂塔。现今统领亡灵大军的巫师中，无疑有着能依靠古籍复原这种术式的奇才。不一样的是，‘末代巫王’用那种东西献祭了自己的国家，而这个时代的巫师，却用它操纵僵尸大军。现在，他们攻进了要塞，盘踞了这个叫亚冈的镇子。”赛瑞莉安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动。
“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艾拉斯再次提问，“我见过剑刃要塞，说实话，那种工事，我真的觉得仅靠僵尸的数量是攻不下来的。毕竟在传说里面，要塞是靠巨龙的力量才被攻破的。”
他回想起自己在三个月前见过的要塞，城墙厚实，表面被打磨得异常光滑，城墙脚下布满长枪般的尖刺，整个城门都用掺过炭的钢铁铸成，还有许多抵御登城梯的机关，可以说是穷极了人类防御工事的工艺。最重要的是要塞坐拥天险，敌势的数量在超过一定程度后就会失去意义，因为能进到山口之内的数量都是有限的。
剑刃要塞已有千年未被攻克，这实际上就是指上一次被攻破是在末日战争。那时拜亚的多个部落被一位强大的王统一，记载中那位拜亚的国王名叫德尔寇，是第三深渊领主的信徒，在魔王从南方征伐大陆时，他统帅着野蛮人和兽人的联盟，配合着从北方攻下了剑刃要塞，给帝国带来了噩梦。
德尔寇攻下剑刃要塞的传言有十几个版本，每个版本都很夸张，最广为流传的就是传说中他驯服了一条赤色的龙——就是那种自古以来就出现于传说却从未经过证实的魔兽之王，他单枪匹马冲进山口，靠巨龙的力量攻塌了城墙。这个脍炙人口的传说让后世的人有了一个方便称呼他的外号，就是赤龙王。
先不论赤龙王的传说是真是假，从侧面来说，至少这说明了剑刃要塞的坚固程度足以引发这种夸张传说的诞生。
“这次从北方传来的传言也有很多，和你们国家流传的赤龙王传说类似的夸张版本也有，有传闻说僵尸的军团里出现了十米高的怪物。但这个还没法证实，当时在要塞上的士兵基本上已经死光了。没法证实的事情我们先不讨论，能确定的是亡灵的大军确实有攻下城池的能力。所以我们才需要积攒兵力，依靠白沐河建立新的防线。”
赛瑞莉安拉伸开中指和拇指，比划出地图上亚冈镇到白沐河的距离，地图上的数厘米，在现实里却代表了亡灵大军的万里征途，也就是这个国家争取守势的时间。
“就是说，我们要在亡灵的招魂塔建到防线的位置之前，招募到足够的援军。如果我们没来得及的话……”伊兰娜看着地图。
白沐河后方就是皇都，一旦白沐河的防线也沦陷的话，帝国的结局不言而喻。
“亡灵的军队必须隔一段距离就修建招魂塔才能行军，但巫师们一定会打算在深冬之前突破白沐河的，北方冷到水都结冰的话，僵尸的军队也会难以行动。我们要在那之前提早半个月拉到南方国家的援军，这不仅是为了守住白沐河，还为了能重新夺回北地山脉。为此必须要让末日战役的联盟重新组建，所以我才提议了使者的联合。”
“这种事情居然会落到我头上……”艾拉斯感觉皇室的诏令有点胡闹，他完全没有当过使节的经验。
“不是落到你头上，是我揽下来的，真正被那皇帝寄予希望的是主导使者队伍的我，所谓帝国方的使节只是皇帝授章的附带品而已。”赛瑞莉安说着又用手指点了点桌面，又一只乌鸦翻出一张文书送到艾拉斯面前。
艾拉斯拿来一看，纸上大致陈列了帝国皇室提议的各国援兵数目和可以接受的条件限度。原本这种东西应该交给己方的使节，现在却在赛瑞莉安的手上。
他忽然莫名地感到泄气，看来自己真的只是个附带品。
“还有，你真的以为洛尔修斯会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一支队伍上面？在我们联合所有的使者前，他应该已经秘密派出了其他使节去试探南方国家的态度，圣城的十二人议会既然已经出了援兵，估计也会派出其他使者从中斡旋。”
听闻此言的伊兰娜点了点头，来到帝国的时候她便是圣城的使节，对于议会的动向也有一定的把握。
“当务之急，是先联合还在联盟里面的国家。”
伊兰娜和艾拉斯不约而同地看向地图的某处。
帝国的西侧，诺瓦森林内部，仍处于联盟之中的大国，精灵国赛迪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