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妖怪的乱入，子邑没能睡着，阳光照在干涩的眼睛里，过了很久才缓过来。
无人的早晨是很新鲜的，子邑搬了张凳子趴在窗沿，一般在这个时候连苏打都没有醒过来，习以为常的风景在朝阳中苏醒，子邑觉得很新鲜。明明是不知看了多少次也一成不变的景色，是心态还是精神的不同？子邑没想通其中的奥秘。
对面传来活物运动的声音。
子邑看着对面的窗打开，苏打眯着眼趴在窗沿，她似乎还没睡醒，毫无防备的样子。苏打点着头打盹，对子邑的注视无动于衷。苏打的这个模样对子邑是很新鲜的，习以为常的人物和风景，不一样的感觉。因为苏打没有注意到他，他也懒得发出声音，两个因为睡眠不足而眯着眼的人坐在窗边迷迷糊糊看向对方，看往那边是子邑的习惯，苏打什么时候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或许苏打也和太阳、蚂蚁交流过呢。子邑一想到苏打会和他一样犯傻就乐不可支，私底下把苏打划进友方阵营。
可能是听到对面传来一阵魔性的笑声，苏打的眼神渐渐清明，待看清子邑的笑脸时，她的眼中一瞬间出现了复杂的情感。
羞怒，懊恼，直接合成恼羞成怒。暴风雨前总是宁静的，这种时候天上飞着的无非两种生物，一种是勇猛无畏的海燕，另一种是不知死活的乌鸦。两者的区别是前者能经受住风雨的洗礼，而后者会被暴雨鞭笞。
子邑并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危机，苏打对他笑，他也回以微笑，然后听到她问：“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子邑仔细想了想，除了看到苏打少见的毫无防备的表情之外，好像也没什么了。没睡醒的苏打像一只人畜无害的小动物，温顺、迷糊。作为一个有礼貌的人，子邑没有说苏打现在头发乱掉了，他觉得短发是很好的，因为早上醒来并不会乱，也不用费劲去梳理。
女孩子总归是不想让人看到这一面的，尤其是苏打。子邑并不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帝辛初来乍到就曾在早上蹲守苏打房门，目睹了苏打的另一面。当天子邑是被吵醒的，有人疯狂拍门大喊救命，子邑在门口看见面无表情的苏打，然后他悟出自扫门前雪的道理，埋头便睡。按照子邑对苏打多年的了解，苏打发怒是蛮不讲理的，这种时候应该避其锋芒……他想到关键的时候为时已晚。
苏打的怒气化为实质，子邑和凳子麻利地挪到墙角，喀拉喀拉的响声拖得很长。他直面墙壁郑重地发誓：“我保证我绝对没有看到。”
“没看到什么？”
“没看到你的……”子邑发现自己说漏嘴的时候为时已晚，苏打捋顺发丝，面无表情地点头。照这个情势来看，大概马上会在东行的史书上记载某年某月刁民子邑死于话多吧？
“过来。”苏打招了招手，普通的小动作在子邑眼里暗藏杀机。
“……不去。”作为一个男人岂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子邑自认是一个有尊严的男人，所以‘复兴男权’的提案还是有一点契合内心的，当面对的不是苏打而是墙壁的时候，子邑纵然心虚也能勇敢说不，这是赌上尊严的战役！
“真不过来？”苏打一向咬字清晰，而这四个字咬得分外用力，每一个字都像咬在子邑身上，让他一阵肉疼。敢于抵抗强权才是一个真正有思想的人该做的事情，子邑目光坚定，他决定作出改变。如果自己的牺牲能给后人起模范作用，那他义不容辞。
帝辛说得对，驱除鞑虏，复兴男权。这个时候不说，可能一辈子都说不出口了。子邑缓缓走到窗口，注视着苏打，迎着苏打的目光深深鞠了一躬。
“请务必让我过去！”
子邑态度恳切，大有苏打一摇头他就分分钟生吃河豚的打算。子邑是这里第一个和苏打见面的人，他的膝盖之所以没有献给帝辛，是因为在帝辛到来之前他的膝盖已经上缴给苏打了。
苏打转身进屋，子邑才听到自己的决心和尊严喀拉喀拉裂开的声音，战斗还未开始就已结束，时间匆匆路过，把上一秒变成过去。
时间总会把许多事实风化成沙，这让他不甘。他想，有朝一日他变成了没心没肺的人，时间会不会记得他的内心曾经挣扎过？尽管决心一秒成灰，也请记住他曾经战斗过。
子邑觉得自己愧对了自己的决心。
鸵鸟要和狮子正面交锋还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世界要给一个人勇气需要多久呢？也许是下一秒，也许到死都不会给他。勇敢需要什么呢？子邑仔细想了想，其实人变得勇敢都是需要铺垫的。
勇气从何而来？子邑把别人的回答照抄出来——是触动。有一种叫‘回忆杀’的东西，说的是在面临绝境的时候回忆起一个人、一件事给予自己的触动，从而变得坚强勇敢。
所以勇敢是来自内心的触动。
尽管子邑按照前人的线索去思考，也得出了结果，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可以理解很深奥的比如太阳很孤独和人生苦短，可什么是触动呢？
“什么是触动？”吃中饭的时候子邑抓住帝辛偷偷问他，帝辛一听到问题就知道子邑又开始他的思考了。虽然很麻烦，帝辛却不会放过这个打压子邑智商的时机。要帝辛来给子邑解释这么个抽象的词是很难的，可帝辛胜在能说会道，这种时候不必给子邑一个最佳答案，子邑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说得通的答案。
帝辛略一思考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触动就是让自己内心动摇的感觉。就像你突然看到很久以前爱不释手的书，想起当时捧着书发呆的那个下午，觉得那样的时间很好很舒服，好像就在眼前。然而那个时间已经不能回来，只是你的动摇产生了错觉——这就是触动。但是对于你来说应该体会不到吧？”
“为什么？”子邑感觉自己受到了歧视。
“因为你只在往后面看啊。”帝辛说：“抓着过去不放的人是很盲目的，你有过去就足够了，过去对你而言是活着的全部。”
“不抓住过去，要抓住什么呢？”
“谁知道呢，我又不是你的朋友，这点要你自己去想。对了，今天的学会不开了，我临时有事要出去一趟。”帝辛早早逃离了饭桌，留下一堆问题给子邑瞎想。想不通问题的子邑百爪挠心，一边要想触动是种什么感觉，一边纠结‘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着眼点。
人的视线只能聚焦一处，至少子邑的视线只能做到这样，每当他移开视线的时候，他所注视的点就会改变，所以他并不能同时着眼从前、现在和未来。帝辛说他只看着过去，不看着过去，他要看着哪里？这个问题谁能回答他？
时间的三体总是争论不休的话题，他听过无数人歌颂未来和当下，而过去是不太讨喜的，因为它失去了可能性。
子邑死抓着过去不放，又期待着变化，他觉得自己算是矛盾到极点了。不变和变化，奢求两者统一的野心并不亚于‘鱼与熊掌兼得’。
这就糟糕了啊，脑子里一团乱。子邑干脆地趴在桌子上不动了——这种事情，等睡醒了再想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