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行囊穿过死亡正在弥漫的森林后，在约定的地点，灰露看到了那将大半个身子都罩在斗篷下的雄性人类——尽管视野中确确实实有这个人，兽灵却完全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灰·露，是吗？”
看到脸上仍有些许稚气的人狼出现，他掀开兜帽，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
“是的，高特……先生。”
灰露还不太习惯对人类的名字附加敬称，但父亲再三叮嘱，她倒是没有忘记。
不过，在人狼的潜意识里，已经认定这是个奇怪的人———毕竟千里迢迢跑到云漫深山里，冒着各种危险和没什么特产的狼族兽人做贸易，实在不是普通商人该有的作为。
“你比预定的时间迟了两刻钟。”
听到这话，灰露拍掉左爪上残留的死灰，耸了耸肩，“路上遇到几个行鬼，耽误了下。”
虽然有做解释，但人狼并没有丝毫表达歉意的意思。受到深渊领主艾力希安诅咒的影响，半个云漫山地的死亡，都变成了不可控的恐惧。
死亡的活物如果不在隔天第一次日落前焚烧成灰，那么日落后，它们就将再度“复生”，成为游荡在丛林间的行鬼。
昨天夜里，人狼至少拍碎了不下十个这种死者的头颅——有飞禽走兽的，也有亚**人的。
以至于攀上树梢小憩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在掉灰。
“是这样吗？那倒是不可抗力了。嗯，先上车吧，我们要在日落前赶到德瑞。”
看着为自己挪出半边车座的高特，灰露摇了摇头———突然就要和一个才相识的人类雄性踏上不知道归期的旅途，兽灵的躁动不安，让她本能地想要远离他。
“我不用坐牛车，一条腿我都能比它跑得快。”
说完这话的时候，人狼少女的爪子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一下——如果是那匹狼的话，大概不会在这样的心情下离开吧。
也不知道，他的旅途……
“也罢，那你步行跟着我吧。”
抓起缰绳后，高特用木条轻轻在牛背上拍打一下，牛车便开始缓缓前行。见状，灰露也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云漫山地的林地间，原本是没有路的，但自从这个叫高特的男人，和少数与他相似的旅行商人，破天荒地访问灰露它们这样的兽人、亚人聚居地后，道路被本来打个照面都可能起冲突的各部族，联合起来修通了。
说起来，出云山到冷溪那一段的路，人狼自己也参与了夯实路基的作业。
“灰露，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尽管按照大陆历，已经是暑意初至的四月天，但云漫山地数十米高的古树下，依旧盘留着阴冷的雾气。
一阵劲厉的山风吹过，人狼披散在身后的灰白色毛发被吹的胡乱飞舞，鹿皮缝制而成的裙装，也往侧面摆起。但她并未感觉到一丝冷意。
“并不会冷。”
尽管与狼拥有同样的祖先，但受到神祝福的它们，人狼，获得了站立的权利。
被解放出来的前爪，能容许它们翻越狼无法翻越的险峰和密林，虽然毛发不再那么旺盛，对寒冬的抵御能力下降了很多，但也不是这区区山风可以侵蚀的。
随爪从路边的灌木上摘下一朵释放着淡淡香味的野花，将它放到鼻子前轻嗅的同时，灰露加快脚步，走到了牛车前面。
虽然不至于与人类那样不用衣服遮蔽住身躯就会感到羞耻，但被陌生的雄性一直盯着看，人狼少女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这个名为高特的人类，眼睛里那种“饶有兴趣”的神色，实在是……
“灰露，你的耳朵和尾巴……”
高特平静的声音再度从从身后传来时，灰露终于有些遏止不住恼怒，停下脚步回过身瞪住了他。
“我的耳朵和尾巴怎么了？”
“在我们人类的城市，会很显眼。”
微妙的寂静中，牛车停了下来。
“哦。”
在灰露的注视下，高特起身跨到后面栏板不高的货箱里，打开了一个箱子，开始翻找起什么。
“嗯……并没有女款，只能让你将就下了。”
在灰露的注视中，高特拿起一件折好的褐色长袍，跳下了车来———他的长袍在半空中因为气流掀开了一些，使人狼得以看到那暗化处理过的镶铁皮革胫甲。
一个强悍的战士吗？牙狼族尊崇强者，也无怪乎父亲这么积极地自己让跟随他游历。
“不能穿吗？”
“不……只是，这个，算是城市里的伪装？”
看着高特递到手里来的长袍，灰露不由得回想起了浑身涂满泥巴，跟母亲一起蛰伏在湖边小径上，伏击鹿群的童年时光。
想来，在人类世界用那样的伪装，肯定是不行的。
“可以这样理解。噢，也许你还需要一双靴子。”
看着女孩踏在地面上覆盖着狼毛的脚爪，高特的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这笑容看起来人畜无害，但被盯住的兽人，部分毛发却不由得倒竖起来。
这家伙难道还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这样想着，灰露悻悻地往后退了一步，“嗷，现在就穿上吗？”
高特自顾自地重新攀上车，灰露拿着斗篷式的长袍站在车旁，有些犹豫。这虽破但不旧的袍子上面，残留着人类的味道———死人的。
“你不会穿吗。”
“也并不是不会……”
高特拿着一双大概接近灰露膝盖高度的男士大靴子再度跳下车来，将之放到牛车车座踏板上后，走到了她面前。
林地晨间随着山风飘散的薄雾中，精神紧绷的灰露，却发现自己的兽人直感，察觉不到近在咫尺的高特的存在。
“来，我帮你打扮一下。”
“诶，等等——”
高特的手按上人狼女孩肩膀的瞬间，她突然发现，这个人类的力量，竟然比虎人还大。除此之外，那看似没什么力量的躯体下，还蕴藏着一股，灰露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其它东西。
“你还有不小的成长空间。”
“唔……”
灰露没有试图挣扎，毕竟父亲再三嘱托，不要和他发生冲突。
被高特按着肩膀，人狼急不情愿地转过了身，让后背对准了一个陌生的雄性———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闭上眼睛，兽灵的感知力终于告诉她，对方正抬起另一只手。
脱离接触的想法开始在少女心里增强，但行囊的系带突然被解开，让她怔了一下。
【他并没有用手】
“来，抬一下左手。”
右爪在行囊掉到地上前接住它的同时，意识到这个人类为何敢于独自出入云漫山地的灰露，配合的照做了。
悉索声中，那件褐色的袍子覆盖了人狼的左臂，和预想中的一样，触感很普通，而且味道很糟糕。没等高特开口，她就很自觉地把行囊换到左爪，抬起了右臂。
“这个老岩啊，也真是心大。”
“嗯？高特先生你指什么？”
等衣襟搭在灰露胸前的时候，她看着那些那些圆圆的东西愣了一下。但高特没给人狼时间发愣，力量从肩膀上传来，少女又被拉着转回身，正对了他
“我帮你拿包裹，你自己扣上纽扣。”
“唔……纽扣？那是……你们人类的衣服……不是直接罩上吗？”
灰露遮蔽着胸腹和胯部的鹿皮衣装，都和圆箍一样，只需要从下而上套住就可以了，像人类这种有着所谓“纽扣”的麻烦衣装，她虽然见那些进到聚落的商人穿过，但自己穿上身，还真的是第一次。
“那你可能需要适应一下了。”
高特看了一眼灰露尖利的手爪，面露无奈之色地伸出手，将长袍的扣子从下至上，扣到了她的腰部。
“并不难，但你的爪子可能会轻易地掐碎扣子，所以……”
当动作接近人类认知中不可触碰部位的时候，高特没有再动手，但长袍胸襟处的扣子，却自己浮空，一个接一个的扣了起来。
“风……”
没错了，他不仅力量巨大，还是一个法师———父亲让自己跟随他的决定，现在看来是正确无误。但……
悉唰———
就在灰露对人类穿过的衣物上，那种刺鼻死气感到不适与苦恼之际，突然出现的狂风自下而上，将灰露从脚到头吹了个遍。接着，狂风又席卷了二人头顶上方的树冠。
“嘿，高特，不得不说，这个小狼妹的身材真好。可以的话，能让她晚上陪着我去猪胖的酒馆喝两杯吗？他前天居然用猫族亚人晒我，我一定要晒回来。”
在人狼少女惊疑万分之际，一个陌生人类的声音，伴随着大量树叶的飘落从上方传了下来。
下意识地，灰露弹出了爪子。
“里瓦特，你不应该进入云漫山地的。”
“噢，老兄，别那么严格嘛，这已经是边缘地带了。”
树叶的沙沙声中，一个人影从天而降，落在了牛车的另一边。在他下落的过程中，人狼就已经看清他的样貌———这是一个扛着长枪的佣兵，他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上唇的伤疤，很容易就会让人记住。
灰露盯住名为里瓦特的长枪佣兵保持着戒备，近前的高特却根本不去瞧他，反而伸出手，替少女系上了腰带，“可能会有些不舒服，但还是请你系好腰带，穿上靴子。”
说着，高特侧转身，将那大靴子拿过来塞到了灰露爪里。
“噢，高特，你这太强人所难了”
“枪兵，我们到前面去谈。”
“好吧，好吧，你说了算。”
在高特平淡的语调下，蕴藏着的，却是命令一般的不容置疑。
在人狼少女还一头雾水的情况下，那个红色头发的年轻人类丝毫不见外，直接翻身坐进了牛车后箱里，而白发苍苍的高特也回到他的车座上，再度拿起了缰绳。
“灰·露，我们会在丛林边缘等你。”
“我知道了。”
“嘿，小狼妹，要是不喜欢这衣服，到了德瑞城，我可以带你去换新的，保证你穿着舒服而且好看！”
“……”
在那个枪兵不羁狂放的喊声中，看起来无法极速前行的牛车，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数十米外弯道的另一边。
满是落叶的路旁，只剩下人狼少女满脸疑惑的站着………
十五分钟后———
“人类真是奇怪，居然会穿这种限制行动力的东西。”
将那双明显也是男款的大靴子穿上后，灰露的脚爪意料之外的没有把它戳穿，尽管如此，行走的过程中被它束缚着，还是很不舒服。
嗯，还有那腰带，本来就不是量体剪裁的衣襟被其牵引着，对胸部的压迫更甚了。
“嘿，高特，小狼妹跟上来了。”
当灰露快步走完向上延伸足有数百米的长缓坡，将云雾弥漫的森林抛在身后，她不由得微眯起双眼，看着不远处耀眼阳光下的牛车，抖了抖耳朵。
山地外一望无际的绿色旷野，也很美呢。
“灰·露，把这个戴上。”
眼睛刚刚适应光线，一个黑影就极速飞到了跟前。手爪在人狼主动反应之前，已经下意识拒在身前，稳稳地接住了它。
是一顶帽子。
果然，兽人的特征，还是会在人类世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吗……
接住高特抛过来的棉织品，灰露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它戴到了头上———这季节的森林之外，到中午的时候一定会很热的。
“上车吧，我们要走的路还挺长。”
这次，灰露没有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