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塔，第一层。
莎莉斯特翻动着手中的书页，前方忽然有声音传来，她警觉地抬起了头。
能进入最底层的人并不多，有正式权限的只有两人，至于手段不明的，常来的只有莫烟，而他多半是来送饭菜的。
门打开了，进来的是莫烟，但现在并不是饭点，因此很难断定他的用意。
“呃，那个，莫烟大哥，你要干什么？”莎莉斯特问，声音中仍然带着点警觉。
莫烟看着她，笑了笑，然后说：“放心吧，你是我兄弟的妹妹，我不会对你动手的啦。”
他什么意思......莎莉斯特越想越不对劲，莫烟忽然直起身子，然后打了个响指，一个什么东西在他的手指中间出现，像是个小小的珠子。
那个珠子忽然变大，莫烟身上所有的部分都像是穿过烟雾一般穿过那个珠子，珠子最终成为一个世界，将他们都笼罩在其中。
莎莉斯特呆住，看着这一切，微微张开了嘴。
天空上满是漂亮的星辰，闪耀在夜空当中的仿佛是无数的珍珠，一条银河贯穿整片天空，像条漂亮的纽带，她移下脑袋，看到地面上满是鲜红，仔细一看，发现全部都是妖艳绝美的彼岸花，花朵在风中轻轻颤抖着，时而倒伏，时而晃动。
遥远的地方是山丘，上面同样满是彼岸花，她看看四周，整个世界都是一片鲜红，红色占据了所有，却莫名的美丽，摄人心魂。
莎莉斯特忽然感觉头痛，那股疼痛就像是雾气，从她的脑海中升起，然后忽然躁动起来，像是被小刺扎一般，她捂着自己的头，又低下头，只看到近在眼前的一条河，河水清澈见底，最下方是彼岸花瓣堆成的，不知有多深。
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脑中闪过，她不自觉地往前迈出几步，眼前有个不断闪动着的背影，很壮硕......很高大......很威严。
那个看不清的背影仿佛转过身来，抓住了她的手，她也在恍惚中往前迈着步子，直到迈进河里，失去平衡，才反应过来，那个背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惊呼一声，想要求救，但还没落水，莫烟就伸手抓住了她。
“果然，就像你哥哥说的，你很冒失啊。”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当然是，带你见你哥哥。”
“哥哥？哥哥明明......”莎莉斯特刚想说自己的哥哥在前线战斗，可是下一刻她就说不出来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那是......”
远处有个背影，不是她刚才看到的那个模糊不清的影子，而是货真价实的人影，很清晰，她可以确定自己绝对没有看错。
那个人影同样熟悉，但她绝对不会认不出来。
那是红莲。
“哥......哥哥？”莎莉斯特试探性地问，她的声音并不大。
那个人转过身来，是红莲的脸没错，只是眼神变了，莎莉斯特从来没有看到红莲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冰冷、孤独，像是只独狼。
红莲看着莎莉斯特的脸，他的目光仿佛是刀一样从她的身上扫过。
“嗨，莎莉斯特，”红莲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好久不见。”
这句话，宛如一声惊雷，彻底击穿了莎莉斯特，有些杂乱的回忆在脑中出现，仿佛把她从这具身体上剥离。
沃尔库塔城东北部。
战争仍在持续，这座城市已经很久没有安宁了。
两方的军队都出动到了最高级，连皇家骑士团都已经出动，用以对抗神界最精锐的百人小队，但战局依旧不太乐观。
原本的禁卫军损失近半，才逃回根据地，与大军会合。
至此，魔界高低的所有力量都聚集在了沃尔库塔，而神界也是一样，这场战役是数十年来规模最大的，即使是埃穆派拉大帝发动的扩张战争，也只是派出了不大的一部分武力而已。
来自两方的斗争不断升温，每天都要牺牲数以十万计的生命，如此巨大的消耗，对于两方都是难以承受的。
因为红莲的拼命战斗，终于将魔界与神界两方的损失都拉到一个平衡点，两方的实力基本不相上下，所以还勉强能够继续战斗下去，但也只是勉强而已。
对于现在的红莲来说，每天的工作几乎就是战斗，来自普通士兵的攻击对他无法造成影响，率领着禁卫军的皇家骑士团一直在与百人小队械斗，在红莲的刀流技能下，他终于把那百人小队赖以飞在空中的种种工具给击破，因此基本就是在地面上战斗，然而百人小队的机动性强于禁卫军，所以禁卫军的损失仍然在慢慢扩大，这对于魔界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但魔界的皇家骑士也绝对都不是白吃饭的，他们的实力很强，因为人数少，机动性比百人小队还要强上很多，而且也非常团结，相反的，百人小队就僵硬很多，人们各自为战，皇家骑士常常狙击落单的成员，来吸引其他人的攻击，借此再向禁卫军发出攻击指令。
硬碰硬的局面一直都没有消失，这里有一大块地方都是平原，只有很远的地方有两条河，不管红莲肚子里有多少计谋，在这种毫无花俏，又横冲直撞的战斗之下，也一点用处都没有。
于是，依然只能战斗。
每天都有无数的尸体堆积成山，两方一直从天明厮杀到夜晚，然后各自回营，每天半夜两方都会派出几伙数千人的小队伍悄悄试探对方的军营，两方的小队伍常常会碰到，然后又是一场厮杀，红莲几乎几天没合眼，一直都靠咖啡勉强支撑。人们把尸体丢到那条巨大的沟壑之中，有的军人和某些死者是朋友，就会把他们的尸体带回军帐，期望战后带友人回到故乡。
由于时间的流逝，军中出现的问题也开始多起来，军中负责疏导军人心理问题的医生越来越多，军队中也出现了一种非常不好的思想，有的军人不想打仗了，但他们想的不是加把劲打赢战争，而是投降，更有甚者，悄悄脱离军队，向魔界内陆逃亡，亦或是投诚神界，这种情况在军中慢慢蔓延，越来越广。
而对这种情况，红莲居然可以理解，但他却没有解决办法。
有很多军人对于神界的统治，是满怀期望的，埃穆派拉大帝时期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不仅魔界政府拥有自治权，而且国泰民安，皇帝甚至设下了极其严密的社会福利保障制度，那种生活在现在看简直就是天堂。
而对于那个有些陌生的新皇帝，民众当然也同样满怀希望，若是神界能够重新还原当初的那种生活，恐怕是投奔都来不及。
那么如何让那种天堂般的生活重回魔界呢？
那就只有让魔界打输了。
他们本身的出发点不坏，红莲没有理由，其他人也同样没有理由指责他们。仅仅是行动上有点不对罢了。
谁都无法确定高高在上的那位皇帝的统治方针是什么，也许是好，也许是坏。但就是对于好的希望，迫使他们做出那样的行为。
这种情况太难判断对错了。
红莲每天回到军帐中，遇到的基本就是这种问题，但是，甚至连他都产生了些许妄想的想法，只是他完全可以确定，自己，以及与自己有关系的人，肯定活不了。
红莲很讨厌战争，但现在没有其他的办法，无论是临时倒戈也好，或是设计暗杀也好，全部都要使用暴力，而现在这种情况，则需要极大的暴力才能够解决。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觉了，在半觉醒者的体魄支持着他的同时，半凡人的躯体也在日渐衰弱下去，他常常没有力气，偶尔精神还会神游天外，有时还会出现幻觉和幻听，看到莎莉斯特站在自己的面前，她一直哭，声音传到他的耳中，是那么刺耳，可是他刚走上前去，她又消失不见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红莲不知道，他的记忆开始混乱，有时甚至记不清某件事到底是自己失忆前，还是失忆后，有的时候他开始失去对时间的感觉，不知过去的时间是长是短。
若是此刻心烦意乱也好，可是他却感到自己惊人的平静，仿佛死去了一般，对一切都毫无感觉，这让他感觉到有些许惶恐，仿佛随时想要找到一个盾牌，把自己藏在里面。
耳边仿佛有乌鸦在叫，他偶尔会看到在苍穹上有秃鹰盘旋，在天空常有猫头鹰飞过，一边飞一边发出难听的叫声。
他的眼前泛出了一丝猩红，不知道是眼睛出血，亦或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视野上有一层淡淡的红色，难道是自己见血太多了吗？
他不知道，直到某一天的夜晚，战争过去了很久，两方损失超过五分之三的时候，他踉踉跄跄地走进军帐，一声不响地倒在床上，他终于睡着了。
自成空间之中。
“抱歉，莎莉斯特，把你扯了进来，还要提前告诉你这么残酷的消息。”男孩满脸歉意地看着莎莉斯特，想抬起手摸摸她，但又放下了。
“所以......哥哥......你说......我很快就会死？”莎莉斯特花了很长时间才理解完这个“红莲”带给她的巨大的信息量。
“红莲”点了点头，“在我原本所处的命运线之中，就是在你死去之后，一切才最终逆转，我也才得以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在那之后我曾经看了许多我不同的命运线，但在所有你没有死去的命运线中，‘我’最终都死得毫无意义，乃至于激发不出一点点的神力。”
“呃，哥哥，能不能再解释一遍？”莎莉斯特还是有点不明白。
“红莲”笑了笑，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眼眶中仿佛有晶莹的眼泪在打转，无论是什么命运线上的他，对待妹妹都是那么温柔。
“哎呀，莎莉斯特，你应该已经明白了啊，”旁边的艾诺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就是说，你的身上有某种条件，可以让你哥哥的能力完全觉醒，而这种能力可以让你的哥哥获得神力，他就可以像你面前的这个‘红莲’一样，成神！”
“成......成神？”莎莉斯特混乱了，她从来就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神，“怎么成神？”
“这只是利用一些初神创造世界的漏洞而已，”红莲挥了挥手，“利用神力，当然就可以成为神，只不过不是你们想象中的神而已，况且，神最终的结局是‘骨头’，那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很伟大，但对于其本身来说却很痛苦。”
“骨......骨头？”一个接一个出现的怪异词汇让莎莉斯特满脸茫然。
“‘骨头’，只是简称，全称是‘已死人定宇宙重构法则’，成神的人大多是因为这个才成神，”红莲解释道，“人成神大多是因为无所不能的神力，借助神力可以改变世界的某种定则，而神力的使用者也就因此成为了神，但他们成为的神是一种宇宙当中的意志与概念，在成神之后，神只有一小段时间可以保留自己的意识来自由行动，而这段时间过去以后，神本身的意识就会完全消散掉，留下法则重构的世界，成为一直维护这个法则的意识，这种意识，我们这些还‘活着’的神就称之为‘骨头’。”
“那......那哥哥你还有多长......”莎莉斯特就在这时提出了问题，她的脸上出现了担心的表情。
“我，还有三天时间。”
“什......”
“就是你们一般意义上的三天，我的时间不多了。”红莲说，“但，可以由你选择，如果你不想死，我可以把红莲的命运线切换，让你们安安心心地活下去，只是这样我就得接着去寻找其他命运线上境遇类似的‘红莲’了。”
“我......”莎莉斯特沉默下来。
红莲又补充道：“我的时间不多，找到这样一个红莲，已经浪费掉了我三百年时间，刚才我已经说过我的时间只有三天，这三天一旦过去，我就会变成‘骨头’，没有办法再有意识，这样，也许其他命运线上的红莲都无法得救。”
他又转头看看艾诺，“艾诺是副神，没有办法自如地切换命运线，我只能把你现在的体验转移到其他命运线上，这里的事件依然会发生，只是少了你精神本体的参与，转移命运线会让你在这里的所有记忆都像黄粱一梦，但，应该也不错。”
“那如果我不参与......这条命运线上的哥哥......会怎样？”
“会死。和他其他稍远一点的命运线的最终结果一样,最多，在这里的他死得惨烈些，也好，这样可以少受一些痛苦。”
“那......那你......”
“我？”红莲笑了笑，“那就看我能不能再三天内找到下一个差不多的红莲了，三天的话，应该还够我搜索一条命运线。如果我不行了，变成了‘骨头’，那就要看无数世界线以外的某一个我再成神，然后再去拯救其他的我了吧。”
“你的意思是......”
“我只是想要和现在的红莲融合，这样，凭借他的力量，我还可以延长自己保留意识的时间。”
“哈？”旁边的艾诺挑了挑眉，“你明明就是想欺骗世界！欺骗初神！”
“初神已经死了，艾诺，”红莲轻轻地说，“只是，从成神以后，我想了很多，所有成神的人都只是世界送给初神的祭品而已，他们太无辜了，所以，我想代替他们的位置，一个人。”
“一个人？”莎莉斯特眨着眼睛，“怎么做到？”
“就像现在我做的，拯救其他命运线上的自己，”红莲说，“让他们也变成神，宇宙的铁则是一座大楼，旧的部分当然要更新，只是我这样的更新，更新前后稍稍有些变化罢了，只要我不断的搜索命运线，就会有无限的‘我’成为不同的神，相同的意识使得我们可以融合在一起，这样，我就可以造出一个——”
“初神？！红莲！你疯了吗？！”艾诺大叫起来，他从未想到自己的老友有如此野心。
“不，我没疯，”红莲的声音很平静，“我要重新构造一个世界，一个没有战争，没有血腥，没有争抢，没有觉醒者这种肮脏生物的世界，而重构这样的世界，只有初神才做得到，为此，必须把所有生物的力量都平衡，最好的平衡就是，他们都没有力量。”
“你是说，你要把所有的智慧种族都变成像人族那样的存在？！”
红莲点了点头，“只有这么做才可以，我要创造乌托邦，就只能把世界上所有的距离都消弭。”
“你......”艾诺站定，他的嘴紧紧地绷成一条线，“这是不可能实现的！”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一次‘圣咏’就可以创造一个新的宇宙，仅仅是创造乌托邦也许过于抽象，但若是把每一条具体措施都全部钉死，世界上还会有混乱发生吗？若是不可能，那么连你都不能安心地站在这里了，‘红莲’真正的能力，可远远不止‘御刃’那么简单，你知道的，命运线上的终点是什么，连红莲自己都看到了，如果他稍微懂点读取命运线的诀窍，他完全能够明白自己最终会变成什么东西。”红莲的声音冷漠无比，带着点慵懒。
莎莉斯特一直插不上话，但她感觉有点害怕，哥哥的语气只有发号施令的时候才会变成这样，她最怕的就是在这个时候和哥哥讲话。
红莲向艾诺说完，又转头看向莎莉斯特，“我看过命运线了，红莲的命运，现在一路往前，有两个分叉，代表他的两个选择，但分叉之后，那两条线在最终又合在了一起。”
“那样......会怎么样？”莎莉斯特几乎是恍恍惚惚地问。
“那就是说，不管你的哥哥做什么选择，他最终都会走向一个结局，这个结局是什么我不好说，但如果没有我的干涉，他一定会死去。事实上，这条线上的红莲能走到如今这一步，也是艾诺不断干涉的结果。”
“我们从来没有废过那么大劲来看着他，从他失忆后的一年开始......一直到现在，看了有七八年，虽然有部分是跳跃着看的。至于我，则是因为使命，守在魔界已经几万年了。当然也就一直看着他八年。”艾诺补充道。
“所以，你到底选择什么？我的力量足够把你的意识送到其他的命运线上，或者你留在这里，帮助我和‘我’。”
“可是......行吗？”莎莉斯特依然举棋不定。
“很辛苦，但是有可能。”红莲回答，“只要融合了一个，就会容易很多。”
“选择吧，逃避，还是直面，一个选择你可以活下来，另一个选择，你会死，而且可能死无全尸，因为——”
“‘密码’，在你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