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次看到小涯的时候，他已经洗漱干净，换上了一套全新的轻薄棉衣。头发也剪过了，显得精神而整洁。
“很可爱呢小涯！”我微笑着称赞道。
小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玩弄着双手。我走上前在他面前蹲下身来，轻轻拉住了他的小手，“小涯真的很可爱呢！”
“谢谢你……”他有些胆怯地轻声道，不时抬起眼睛偷看一下我，“对不起……之前咬了你。”
“不用对不起哦小涯，因为小涯啊，是个好孩子啊。”我拉着他的两只小手，那孩子手上的老茧让我感到怜悯和悲哀，“你可以叫我苍姐姐哦小涯。”
“嗯，苍姐姐……”
他的脸上闪过两片绯红，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
一位工作人员走进屋内，“端木教授，我要带这孩子去体检了。”
我点了点头，随后对小涯吩咐道，“要听话啊小涯，因为小涯是个好孩子啊。”
小涯顺从的被那位工作人员带走了，我起身，走到了玻璃窗前，看着在庭院里陪着小依玩耍的小凌。从动作上来看，这孩子的动作显得很僵硬，很显然，陨落综合症正在折磨着他，进入了第三阶段的小凌显然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等待了。
——请守护住这孩子吧！苍也请守护住这个世界！
耳边响起了那天晚上在车上，絮姐姐对我所说的话。
“我会的。”
我轻声喃喃道，玻璃另一侧的小凌看到了我，朝着我转过脸来，甜甜地笑着，我也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我会的，因为我很喜欢小凌啊……”
阳光明媚异常，照在小依和小凌的身上，那两个孩子在那一刻如同天使一般。
或者说，他们，本就是天使。
针对小涯的研究迅速开始，但却始终是一筹莫展，整整一个礼拜过去了，我们依旧没有发现小涯身上所出现的任何异常。
或许这孩子只是运气比较好，暂时没有感染陨落症而已，其本身并没有任何可以抵抗陨落症的免疫能力。
几乎所有的人都开始动摇起来，但是即便如此，大家还是在努力着，而小涯也一直相当的配合，许多采样都使其承受着肉体上的巨大苦痛，但他却都坚持了下来，这让我们所有人都很受感动。
而让我们更受感动，或说是心痛的，却是小凌。
陨落综合症已经严重侵害了他，我们只能通过为其注射杜冷丁来缓解陨落症为其带来的剧痛，但即便如此，他出现在我们面前时，却依旧是那样一副天真的笑容，对我们这群研究员没有任何的抱怨和催促。
“大家要努力哦！不要急，慢慢来呢！”
那一天，他习惯性地为研究所的全体员工带来了午后的点心，在研究所里鼓励着那群对研究方向感到动摇的研究员们。
“只要坚持下去，肯定会有突破的。”
他天真地笑着，说话的声音仓促而沉重，当时站在我边上的一位年轻的女实习生忍不住哭了出来，她的哭声感染了现场的所有人，几乎大家的眼睛都湿润了。
对于全人类来说，或许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
但是对于小凌而言，我们却显然是已经来不及了……
“各位，你们要记住啊！”小凌一边向那位女实习生递着餐巾纸，一边对着现场所有的人道，“这个研究所并不是为了拯救某个个体的生命而存在的，而你们大家，也并不是为了拯救某个个体的生命而在工作。说到底，你们是在拯救全人类，在拯救属于人类的未来啊。”
小凌的身子有些微微发晃，我赶紧扶住了他。
“你们要坚持下去！为了这个国家，也为了全人类！”
那天，所有的人都在研究所里默默地工作着，彼此间除了一些工作上的交流外，没有任何的赘言。
我看了眼实验室里已经累倒在桌子上的研究员们，絮姐姐正在为这些趴在桌子上睡觉的研究院盖上毯子，我向她示意去散散步，然后就离开了实验室。
我来到了中庭，发现小涯正坐在草地上，抱着双膝，仰望着夜空。
“还没睡啊小涯？”
他被突然出现的我吓了一跳，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去。
“这几天真是辛苦了，小涯真的很坚强呢！”
我摸了摸他的头发，权且当作是对他的鼓励。
小涯的脸上出现两片绯红，“苍姐姐……”小涯揉了揉眼睛，低声询问道，“苍姐姐，你们真的有可能治好那种病吗？”
我的手放在小涯的头上，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种病真的好可怕，谁都治不好……大家……”小涯的眼里出现泪光，“大家都是因为那种病死掉的！你可以治好吗苍姐姐！他们多说你很厉害，你的话，一定可以的吧！苍姐姐？”
我继续摸着小涯的脑袋，他头顶温热的体温温暖着我的掌心，让我感到一阵心安。“你知道吗？小涯，我们这个星球，甚至于整个宇宙，可能只是一个上帝体内的一个器官，甚至于只是一个细胞而已哦。”
——傻瓜！我到底在说些什么！
看着小涯讶异的神情，我感到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正在失去对躯体的控制权，虽然是我的声音，但那却显然是另一个灵魂再发声，而我，却并不知道那个灵魂属于谁。
“我们人类，可能只是这个细胞上的一些微不足道的病菌。十年前坠落的那颗潘多拉，有可能就是上帝为自己注射的一直疫苗，不，也有可能只是那支疫苗上的一个很小很小的药物分子而已啊。”
——快停下来！我到底是在说些什么啊！
我艰难挣扎着站了起来，但是那话语却依旧不受控制地从我嘴里倾吐出来。“人类是注定要灭亡的啊，小涯，因为对于上帝来说，人类也好，恐龙也好，那些已经灭绝或者即将灭绝的动植物也好，都是寄生虫，都是虱子。或者，换种更严肃的说法。其实我们连虱子都不如。”
“我听不懂，苍姐姐……”
我渐渐地恢复了对躯体的控制，整个精神依旧处于高度的震惊之中，我回味着方才对小涯所说出的那些话。
——你们都是虫子！
那个声音又一次在我心中响起，我不禁回忆起了在教堂前的那段对话。
……您觉得，对于一只蚂蚁来说，它能区分大楼和山丘的区别吗？
……谁能笃定人类其实也只是一群蚂蚁呢？
“宇宙之外，不是虚无，宇宙之外存在有上帝的意志，并影响着我们。”
“上帝尊崇保护自己的行为准则在行动，在此基础上，我们一直所坚信的黑暗丛林法则是错误的，遵从这一法则最终只能自取灭亡”
“宏观和微观本身就是相对的，是无限循环的存在，而我们所处的这个宇宙，本身只是这组循环中微不足道的一环。”
我低着头，默默地念完了这三句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的话语，旋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没有任何意义啊……没有任何意义……”
——这一切，终究是会灭亡的……
——任何挣扎，都没有任何意义……
……
在之后的几个夜晚，我又数次和小涯一起，在这片庭院之中仰望那浩瀚纷繁的星空。每颗星星都如此渺小，而与它们相比，我们更是连自称渺小的资格都不曾拥有。
我想起了外祖父的日记，我外祖父是一位脑科医生，在母亲出生后不久他就失踪了，在外祖父的日记，我发现了这样的记载：“恒星的闪烁传递以模型的形式加以展现之后，实际上就成为了大脑皮层的神经元信号传递模型。恒星的闪烁，或许只是某个生命体的一次原始神经元冲动。他的瞬间冲动，却足以耗尽我和她一生的时光。”
原来外祖父真正爱的人，并不是外祖母，而是那位曾经和他一起在思云峰天文台一起仰望着星空的少女。
四十多年前，著名物理学家丁仪发现了宏电子和宏原子核，从本质上来讲，也只是论证了外祖父的那没有说明的猜想——在我们所熟知的这个客观世界之外，还存在有另一个我们无法触及，无法观测的超观世界。对于那个超观世界来说，我们这个世界，这颗宇宙，可能只是那个世界中某个普通生命体的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那个生命对于我们这个宇宙来说，就是上帝，而我们对于他来说，却只是一群寄居在他体内的虱子，给他带来了不必要的病症，为了治好这些病症，他给自己注射了一只疫苗，疫苗中的某个药物分子撞击在了某个患病细胞上，这个细胞就是我们的地球，而那个药物分子，我们称之为潘多拉。所以……”我摩擦着自己的脸颊轻声道，“潘多拉，其实是上帝为自己注射的一支疫苗，为了消灭我们这些寄居在他细胞之上的虱子。所以说，拯救是没有意义的。刘慈欣教授当年提出的黑暗丛林法则也是错误的，在我们看来，一旦发现文明就应该加以摧毁是为了谋取更多的生存空间，而在上帝看来，那只是一番病毒扩散的景象。小涯，你如果生病，为自己注射疫苗，却发现那些致病菌并没有减少反而发生了大量的变异，变得更具战斗力，你会怎么处理？”
小涯看着我，这几天，对于我所说的一切，他显然是完全没有听懂，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是安静地陪伴在我的身边，听我讲述着我所揣测的那一切。
——继续注射新的疫苗，直到致病菌被全部消灭……
……
（PS：本书为拙作《世界倾坠之时》的番外作品！《世界倾坠之时》已完结，希望请大家多多支持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