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我把小依从医院带回家那一天，恰是母亲去世的那一天，也是父亲被确诊为罹患陨落综合症的那一天。
天空中下着雨，昏蒙蒙的云层压迫着医院的高楼。我怀抱小依，站在医院门口，等着研究所的专车来接我回家。
我扬起头，看着雨水在头顶的玻璃雨棚上画出一块块不规则的水痕，好像一副超现实主义的画作，那一刻，我感到一阵茫然。如同魔障了一般朝前走了两步，径直走到了雨里。
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沿着我的下巴流入我的衣领里。
医院大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流，没有人注意到正在淋雨的我们，大家都自顾自地来往着，或在为痊愈而欣喜，或在为患病而痛苦。
这个世界啊，真是太无聊了……
我感到一阵寒意，不禁把怀里的小依抱得更紧了。
他展开眼睛，雨水打在他的脸上，他没有哭，反倒是看着我，“咯咯”的笑了起来。
我看着小依的笑脸，也被这孩子的笑容所感染，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大声而放肆地笑着，越笑越不受控制，越笑越肆无忌惮，笑得整个人都不禁佝偻了身子。
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注意到了，刻意和我保持了一段距离，对我指指点点。
世界啊……
真是太无聊了……
不过呢……
还好有你啊……
小依！
我把小依高高地举起，似乎在回应我的大笑，他笑的更开心了。
你是我的小依！
你是我的！
……
“急性陨落症，最新出现的陨落症变异，从毫无感染迹象到第三阶段病末期，前后不过十分钟。不幸中的万辛是，直到现在为止，我们只发现了一例病例。”
整个会议室只有我，程鑫，絮姐姐三个人，新继任的部长程鑫正在向玄禁城方面做着最新的报告。
“小苍……”
我听到屏幕上的皇帝陛下在喊我，但我实在是无力去回应，我整个人蜷缩在会议室的角落里，把脸埋在膝盖之中。
“你要坚强起来，小苍！”
我可以察觉到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的身上。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不要再对我抱什么希望了……求求你们……”
小依他……
小依他会死的！
——姐姐，喝奶奶！姐姐，喝奶奶！
——小依也爱姐姐！小依最爱姐姐啦！
——小依喜欢姐姐，姐姐也喜欢小依，所以小依和姐姐在一起生活呢！
——姐姐！我爱你！
“我爱你……小依……”我扯住自己的头发，我感到一股无法言述的力量似乎正在从我的体内往外面渗出，让我整个身子很不舒服，忍不住抽动挣扎着，“我爱你小依！姐姐爱你！姐姐爱你！姐姐爱你！姐姐爱你！姐姐爱你！姐姐爱你！姐姐爱你！姐姐爱你！姐姐爱你！姐姐爱你！姐姐爱你！姐姐爱你！姐姐爱你！”
“苍！苍你冷静！”絮姐姐赶紧蹲下身来按住我的肩膀，随后紧紧抱住了我，“我在这儿苍……别怕……”
“姐姐……爱你……小依……姐姐爱你……”
我双手垂落了下来，那一刻，我觉得浑身上下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已经完全散尽，我把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傻傻地看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我隐约看到了小依的笑容……
“我爱你……”
“这个世界上……我最爱你……小依……”
这个世界……
这个国家……
这个民族……
于我而言……
一文不值……
只有你小依，只有你，只有你……
“只有你是我的一切啊小依……”
我无力地喃喃道，视线开始渐渐虚焦，视野变得模糊起来，我听到了絮姐姐抱着我痛苦抽泣的声音。
“你是我的一切……小依……你是……我的一切……小依……小依……”
整个房间里一片安静，除了抱着我的絮姐姐啜泣的声音。
这时候，房门被猛地推开了。
“容所长！端木教授！小依他……”听声音应该是絮姐姐的助理，她的声音急促而哽咽着，“小依他不行了！”
我没有感到震惊和奔溃，我觉得自己的精神在那一刻出乎意料地又一次汇聚了起来。我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踉跄着走出了房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我，充满了显而易见的同情。
我来到了病房前，所有的人都在忙碌着，一切的声音都在那一刻离我远去，我只能听见自己那被慢放了的呼吸声。有人上前来阻止我，却又被我用力推开，终于，我站在了小依的面前。
小依安静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胸口微微起伏着。
我伸出手，轻轻抓住他的小手，随后蹲下身来，安静地看着小依的侧脸。
“对不起，小依……姐姐啊，实在是太没用了……姐姐……”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里倾泻而出，心跳在加速，胸口传来无法忍受地撕痛感，“姐姐爱你小依！姐姐爱你！”
我把小依的手捧在胸口，不受控制地哭号了起来。这个时候，我发现自己的手被小依紧紧抓住了。我望向小依，发现他正用一种陌生而诡异的目光审视着我，我不禁感到了一丝寒意，但也不知为何，感受到一丝隐隐绰绰的希望。
“你真可耻啊……”
小依的嘴里流淌出那句刺入我心扉的话语，我怔怔地看着小依的眼睛，在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我却隐约看到了另一个灵魂。
“你到底是谁！”
“让他们出去，我们或许可以单独聊聊。”
他诡异地笑了笑，把我的手抓的更紧了。
容不得多想，我转过身来，对着所有正在忙碌的医务人员大声喊道，“出去！”
所有人的讶异地看着我，显然对我的举动感到不解而困惑。
“求求你们！”我抓着小依的手在不停地发抖着，“求求你们！马上出去！求求你们！”
絮姐姐和程鑫也都出现在了病房，他们看着我，最终还是絮姐姐点头清空了整个病房。我确认病房中已经空无一人后，转过身来，重新望向小依，他也正笑眯眯地看着我，我知道，此刻这孩子的体内，正藏着另一个灵魂。
“你是谁？”
“用你们世界给我的称谓的话，我的名字应该是潘多拉。”
“潘多拉……”
“没错，你还记得你当时和那个叫方涯的孩子所说的内容吗？”
“当时也是你……是你在操控我？”
“我个人不太喜欢用操控这个词，在那一刻，我只不过是附属在你身上的另一个灵魂而已。换而言之，在那一刻，我就是你。”
我深深吸了口气，“那些话，都是真的。”抓着小依的手在不停地颤抖着，他的小手烫的吓人，“上帝真的存在。”
“如果你愿意用那样的称谓来称呼他的话，的确如此。”他笑了笑，轻轻地捏了捏我握住他的手，“对于他们那个世界来说，我只是一支疫苗；而对于你们这个世界而言，我则是一个普通的生命体，一个客观存在的超级生命体。”
“你为什么要到这个世界来？”
“我说了，我是一支疫苗，疫苗的作用自然就是寄生虫。”
我静默地抓着他的手，只感到手掌中的温度越来越高，烫的几乎无法握住，“求求你，求求你放了小依！求求你！”
“我会的，事实上，我只是希望和你聊聊天。”
“为什么？为什么要找我？”
“因为只有你意识到了我的存在。”
我哑然，掌心渗出汗水，湿哒哒的，很不舒服。
“端木苍，或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我愿意可以帮你实现你的愿望。”
“愿望？”
他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个嘲弄的微笑，“那可耻的愿望。”
我感到一股莫名的羞愧，这样的话语借由小依的嘴来说出，实在是让我羞愧不已。我忍不住低下了头去，脸颊上火辣辣地发热。
“这个世界，只有我能理解你，端木苍。”他朝着我点了点头，脸上换上了一本正经的神情，“你是夏娃，他是亚当。”
我呆呆地看着小依的脸庞，不知自己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为什么……”我有些木然地回应道，“为什么要帮助我？”
“因为只有你意识到了我的存在。”
“我不明白。”
他笑了笑，叹了口气，“就好像这个世界，当它毁灭的那一天，如果不再被后人有所认知，那么对于这个宇宙而言，这个世界就不曾存在过。而我也是如此，你若意识不到我，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我便不曾存在过。”
实在是让人无法理解的感激。
我觉得有些好笑，但却实在是笑不出来。
“请把小依还给我。”
“我会的，我也将满足你的愿望，让你成为夏娃，而这孩子，将成为亚当。”
我只感到一阵激动，忍不住将小依的手握的更紧了，但我很快有意识到了什么，“现在还不行，潘多拉。”看着他脸上露出困惑地神情，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孩子还太小了，潘多拉，如果可以，我希望等他长大。”
“那这个世界呢？”他继续困惑地看着我。
“就让这个世界在苟存一段时间吧潘多拉！至少，请给这个孩子留出让他长大的时间。”
——让他享受成长的乐趣，然后……成为我的亚当……
他看了我一会，似乎是被我的笑容所感染，也有可能是因为听到了我内心的声音，那一刻，他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真有趣……”
他喃喃道。
“你真有趣呢，端木苍！这个世界的未来，会因为你变成什么样子呢？”
“不会有未来呢！潘多拉！”
我站了起来，转过身，发现絮姐姐他们都站在病房的隔离玻璃外，一脸担忧地望着我，那一刻，我却不自觉地笑了，“这个世界啊，不需要有未来的。”
——未来，只需要留给我和小依就行了……
我俯下身去，抱着小依的脸蛋，重重地吻在了他的额头。
——我爱你，小依……
——只有你，才是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