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
就好像我的名字一样，无根无凭，只是随意地在风中飞舞着，从来不曾拥有过属于自己的方向。
“絮姐姐，你好像总是在随波逐流啊……”
苍曾经这么说我，我知道她并没有恶意，也没有任何贬损我的意思，因为她说的对，我的确就是这样一个没有主见，只会随波逐流的人。
……
“你在看什么？”
我呆呆地转过脸来，看着坐在驾驶座上的程鑫，从医院接我上车到现在，他一句话都没说，直到刚才那句话。
“你在看什么吗？”
他又重复了一遍，双眼直视着前方的道路。
“没什么，随便看看。”我随口回应着。
天色阴沉，雨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下了下来，在车窗上划出一道道印记。
车子继续在公路上飞驰着，在开到玄武广场旁的大路时，车流突然密集了起来，我们的车也因此停了下来。
玄武广场上聚集着一大群人，可以看到大大小小的花圈。淅淅沥沥的雨帘，让广场上传来的演讲声变得断断续续，几不可闻，只能隐约听见“端木教授”“杀人犯”这几个明显被加重读出的字眼。
“他们说，是你杀了端木苍。”
我重新转过头去，望向车窗外，广场上，有个人站在高处振臂高呼着什么，这一次，我清楚地听到了他吼出的这句话，“枪毙杀人犯容絮！”
随后，如同回音一般，密集的人群以数倍的声音放大了这句话。
车流行进得缓慢无比，程鑫用力地按了按汽车喇叭，我急忙压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这么做。
我看了看坐在后座的小依，他正抱着一个大大的玩具熊沉沉睡着，“别把小依吵醒了。”
程鑫看了看后座的小依，“这孩子该怎么办？送到孤儿院去吗？”
“不会的！”
我的一把抓住了程鑫的手腕，对于我的举动他显然很是讶异。
“不会的……”我又轻声重复了一遍，然后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很是别扭的笑容，“我会收养这孩子……”
程鑫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以至于完全没发现前面的车子已经开走了。跟在后面的车子催促的喇叭声让他回过神来。
“疯了么，你才二十一岁！”
我转过身去，看着睡着了的小依，他抱着那个大大的毛绒玩具熊，身子朝一边倒去，陷在后座的柔软椅套中。
“因为他是我儿子呢！”
“你在说些什么容妞！”
我静静地看着小依的睡脸，心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温暖，“小依他，是我的儿子啊……”
我闭上眼睛，想象着这孩子喊我妈妈的场景，然后那一刻，我幸福地笑了。
“是我的儿子呢……”
雨好大，淹没了一切杂声……
……
程鑫把我送到研究所门口，他先跑下车，从后备箱里拿出了雨伞，然后接我下车，为我打着伞，沉默地看着我把小依抱了出来。
“姐姐……”
那孩子低声地梦呓了一声，我轻轻蹭了蹭他小小的脸，好温暖。
程鑫为我和小依打着伞，自己却被雨水淋了个彻底，我本想道谢，却终是没有说出口。
他把我送到了研究所大门口的玻璃雨搭下，然后继续沉默地看着我。
我们俩就这么相互对视着，一言不发，直到一个惊雷响起。
“陛下让我询问下，亚伦到底什么时候能投产。”
“最快还要三个月。”
程鑫看着我，目光中渐渐失去了曾有的温度。
“容妞，这不像你。”
我的胸口感到一阵疼痛，不禁把小依抱的更紧了，“人啊，是会变的，程部长……”这三个字无意刺痛了他，我清楚地看到他撑着雨伞的手抓得更紧了，“或许我们不再适合见面了，程部长。从现在起，我是商，你是官。”
我深深吸了口气，尽可能做出一副很是轻松的感觉，朝他笑了笑，“再见，程部长。”
我转身，快步朝着研究所里走去。我越走越快，终于小跑了起来，只希望尽快从他的视线中脱离出来。
对不起……
我贴着小依的脸，泪水淌到了小依的脸颊上，他轻轻动了动身子，继续沉沉地睡着。
整个研究所已经彻底空掉了，大部分研究员都随我进入了伊甸园制药集团，成为了创始员工。然而也有一部分老研究员自始至终看不惯我的背叛行为，拒绝加入伊甸园。
这个曾经被寄托了太多希望的研究所，这一刻却已经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弃子。走道里散落着各种各样的文件，那些价值不菲的仪器基本上都被我收购进了伊甸园，只剩下了一些不值钱的小设备还在傻乎乎地自动运行着，检测着各类数据，并不知道这一切在此刻已经全无价值。
“所长，不不不，董事长……”曾经所里的保安也已经成为了伊甸园的员工，他有些局促地看着我，“上头说这里再过几天就要关掉了，让我们抓紧时间搬走。”
“我知道了。”
我朝他点了点头，抱着小依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没开灯，阴暗的天色透过落地窗映进屋内。借着微弱的灯光，我看到有人坐在我的那张办公桌上。
穿着不合身的白大褂，头发长长地披在背后，那人就这么坐在我的办公桌上，双手支着桌子，仰头望向窗外。
“苍？”
那人转过脸来，朝我笑了笑，“所长……”她的声音在微微发颤，一道电光照亮了她的脸，是那位一直很崇拜苍的研究员，来到所里已经快两年了，一直很努力，因此也很受我的器重。
“小余，你怎么在这儿？”
我有些紧张地抱着怀里的小依，因为就在刚才电光闪过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小余脸上的表情，满脸的泪痕，却带着一种扭曲到让我恐惧的笑容。
“所长，这个世界，被拯救了啊……”
她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朝我走了过来，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小余却在距离我还有三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世界被拯救了啊，所长……”
“是啊，都是因为小余你们的努力呢！”
“骗人！”她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声，伴随着一声惊雷，那吼叫声反而显得如此自然，甚至没有吵醒我怀里的小依，“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她颤抖着抱紧自己的双肩，“我明明，明明那么努力，但却什么价值都没有所长，什么价值都没有。”
“不！小余，正是因为……”
我没能把后面安慰人的话说出来，因为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我。
枪口在发抖，即便如此，却始终锁定着我的额头。
“所长，告诉我，我们这群人的价值在哪儿？”
“小余……”
“见证你和端木教授创造奇迹吗？所长？”她哭的越来越厉害，手里的枪也抖的越来越厉害，“这个世界就这么被拯救了，可我们呢？谁来拯救我们这些人？”
“小余，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为了稳住发抖的手，她双手紧紧握住手枪，然后身子却不自主地往后退去。
“我明明很努力的，但到头来却什么都不是，所长。”小余最终退到了玻璃窗边，风透过打开的窗户吹乱了她的头发，她背靠着玻璃窗，一点点儿的滑倒，“我们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所长，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小余她不停重复着“什么都不是”这五个字，然后，那手枪慢慢地放了下来。这让我长长地松了口气。
“不！小余，你听我说……”
这一次，我安慰的话语又一次没有完全说出口，打断我的，是一声枪响。
小余就这么坐在落地窗边，背靠着巨大的玻璃。
在她一侧的玻璃上，星星点点的血渍和脑浆。
什么都不是……
我突然幻听似的听到了这么一句话，好像是小余的声音……
又好像是我的声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