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容器里地那个少女，她和苍长的一模一样，或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就是苍。
少女在半个月前还只是胚胎模样，但仅仅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她就从一个普通的克隆胚胎成长成和苍一般年纪的少女。
我的手掌抚摸着容器的玻璃外壳，注视着这个人工子宫中成长出来的少女。
太不可思议了。
科学的力量实在太可怕了。
那简直是颠覆上帝的力量。
也就是所谓的魔鬼的力量。
这台用来孕育克隆胚胎的仪器被命名为“女娲”，是根据苍留给我的资料仿制出来的。根据苍自己的说法，这台仪器的发明人应该是当年的那位琴公主殿下，是先帝宣帝最宠爱的妹妹，一度被誉为凌驾于全人类智慧顶点的人。当然，那是在苍出现以前。
无论是琴公主也好，是端木苍也好，我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人类社会总会出现这些让人无可置信的天才？
琴公主将全人类推入了机甲时代，让整个世界的政治格局因她一人而改变；
而苍，则在这个世界彻底倾坠的适合重新扶正了它，用让人匪夷所思的方式。
你究竟在想些什么苍……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到一股令我发抖的寒意。然后，我安排着小菲操作着机器，将针管从少女的上腹部插入。
一股暗红色的液体从导管中缓缓流出，顺着导管倒流到机器外，最终导入一位躺在病床上的陨落症患者的体内。
那位患者躺在一个密闭的病房里，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此刻流淌如自己体内的，是另一个生命体的血液。
“没有症状改变。”
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害怕，会失败么，如果失败了，这个世界怎么办，小依又该怎么办。
身子在发抖，喉咙处却不知为什么好像卡住了一般，发不出声来。
负责操作的小菲转过脸来看着我，显然是在征询我的意见，“老师，病患没有出现什么症状改变。”
“继续输。”
小菲点了点头，血液继续沿着导管从那名克隆“苍”的体内转移到病人体内。
“依旧无效。”
“继续。”
小菲按着操纵杆的手颤抖了一下，“那个老师，克隆体的血压在持续下降。”
“不要管她，继续输。”
我无视小菲的犹豫，不理性地将手按在了操纵杆上，导管中血液的速度显然是加快了。
显示屏上，那名克隆体的各项数值都在疯了一般地往下掉。
“老师！她快死了！”
“闭嘴！”
我呵斥住了已经快哭出来的小菲，操纵杆在我的下压下，导管中的血液流速显然更快了。
最终，显示屏上的数值变成了零。
那个“苍”，死了……
“老师……”小菲终于是哭了出来，她哽咽着向我传递了一个让我近乎奔溃的信息——无效……
我抬起头，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那个病人，和刚才刚被送进来的时候没有任何的区别。我又转过脸，看向那漂浮在液体中的克隆体，她浑身上下一点儿血色的没有，如同一尊白玉雕成的雕塑。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错，苍！”我近乎失控地敲击着玻璃，朝着玻璃的另一侧，那个已经失去生命的少女痛苦地呼喊着，“告诉我，你没错！是我操作失误了！是我操作失误了！”
这个世界，该怎么办……
我实在是，太没用了……
“老师！”
小菲突然大喊了出来，音色中透着惊喜。
“老师你快看！”
我急匆匆地抬起头，视线重新投向那个病人所在的病房。
“把镜头推上去！”
我吩咐着，显示器上出现了病人脸部的特写画面，原本一道道错综复杂，如同干燥土地的皲裂痕迹正在一点点地弥合。
“体温！”
“正逐渐恢复正常，老师！”小菲深吸了一口气，“不仅是体温，心肺功能正在恢复！”
果然！
果然你是不会错的！
苍你是不会错的啊！
我感到自己的双眼被泪水所模糊，但就在那一刻，我视线的余光却无意间扫到了边上那台名叫“女娲”的容器。
容器中，那位少女如同一件艺术品，赤裸全身，乌黑的长发如同天使的羽翼般在她身后铺展开来，在容器内的液体中如水草般晃动着。
她死了……
一条无辜的生命被我杀害了。
是第一条，但绝非最后一条。
“我应该会下地狱吧……”
我看着容器里地那位克隆少女喃喃道，少女紧闭着眼睛，那一刻，我似乎看到她唇角勾起了笑意。
帝元4748年十月，也就在端木苍去世三个月后，原潘多拉特别研究所代理所长容絮教授正式成立伊甸园制药集团，开始大规模生产亚伦含片。
从这一天起，一度被认为将灭亡人类文明的陨落症得到了有效地控制。
这个曾经倾坠的世界。
被一个女人扶正了。
但那不是我。
而是端木苍。
我望向车窗外，两侧的行道树飞快地超后方掠去，留下一道道模糊地虚影。我就这么无言地发着呆，直到汽车在那家收容我长大的孤儿院门口停了下来。
院长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这些年，她真的老了好多，在看到她得那一刻，我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阿姨。”我牵着小依慢慢走到了她得身前，“小依，快喊奶奶。”
“奶奶！”
小依乖巧地喊出声来，特有的童音甜甜的，多少冲淡了久别重逢的感伤。
“真乖啊！”院长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了永远随身携带的奶糖，“来，宝贝，奶奶有糖哦！”
“谢谢奶奶！”
小依伸出双手，捧过院长递过来的奶糖，然后很是有礼貌的朝院长微微屈身。每次看到小依的表现，我都会忍不住感慨苍的家教。
明明那么宠溺小依，却让这孩子没养成丝毫的坏脾气，究竟是因为苍的家教有方，还是小依自身太过聪慧，或许兼而有之才是最精准的答案吧。
院长笑的更开心了，她摸了摸小依的脑袋，这是我才注意到她那如同枯树枝一般的手臂。
只不过也就十年多的时间，没想到她已经老成这样了。
我忍不住伸出手，抓住了她得手腕。
“院长……”
这些年来各种各样的经历在那一刻糅杂在一起，化作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我的再也忍不住，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她上前，一如小时候一样摸着我的后脑勺。
“傻丫头，多大了还哭。”粗糙的双手擦去我的泪水，然后轻轻捏了捏我的鼻子，“进去聊吧，我站的都累了。”
我搀扶着她来到了办公室，一路上我发现整个孤儿院里竟然看不到什么人。院长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她轻轻叹了口气，“都被接走啊。”院长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因为陨落症，好多人都拒绝生育，等现在发现陨落症能够被治疗了，又想要孩子了。这家孤儿院啊，快要关掉了。”
听到孤儿院要被关掉，我未免有些感伤。
“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孤儿院被关掉，是好事啊小絮。”她说着摸了摸我怀中小依肉嘟嘟的小脸，“孩子啊，还是要家的啊。”
“我也是孤儿奶奶。”
小依突然这么插了一句，让我和院长都很惊讶。
“小依的爸爸妈妈也不在了，姐姐也不在了。小依也是孤儿。”小依吸了吸鼻子，然后把脸埋在我胸口。
院长看着他，“不愧是端木苍的弟弟啊。”她示意想抱一抱小依，我却顾虑她的身体，直到她抿着嘴，向我抱怨着“还没老呢”的时候，我才只好苦笑着把小依递给了他。
“你不是孤儿啊小依，你啊，不算孤儿的。”
“可我爸爸妈妈也都不在了，像絮姨一样，都没爸爸妈妈了。”
“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孤儿的啊小宝贝。”院长笑着向小依解释道，“每个人都有爱着他们的人，有些人呢可能暂时离开了爱着他们的人，他们就会到院长奶奶的这个地方了，奶奶来爱着他们。但是啊，过不了多久，那些爱着他们的人就会找到他们，把他们接回去的。只要还有人爱着，怎么能算孤儿呢？”院长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小依的话，有人爱着你吗？”
“当然！絮姨爱我呢！”
那一句话如同暖流，那一刻竟然我感动得再一次想哭泣。
“那就好咯！所以啊，小依不是孤儿啊！”
也就在说话间，我们来到了院里的游乐区，小依吵着从院长的怀里跳了下来，在征得我的允许后，一股脑地扎进了游乐区里。
“去当心点儿他，别摔着。”我支开了和我一起过来的助理小菲，只希望能有和院长单独聊聊的空间。
我们俩就这么并肩坐在一旁的长椅上，我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这些年很不容易吧。”她拦着我的肩轻声安慰道，“真是辛苦你了啊小絮。”
我没有吱声，只是就这么默默地流着泪。
“你还记得小时候经常来照顾你们的那个小诗姐姐吗？”
我点头。
“小诗她啊，总是跟我说，这群孩子里，将来最有出息的肯定是你，我当时还不信，后来才发现，她说的是对的啊，小絮。”
“我的话其实很没用啊院长。”我任由自己的眼泪沾湿她得肩膀，“其实我什么都不会，我真的很没用。连自己的想法都没有。”
“你不是没有自己的想法小絮。”她挪开自己的肩膀，转过身来，双手搭在我的肩上，温柔地注视着我，“你其实完全有自己的打算不是吗？”
我愣愣地看着她，讶异于她对我的深知和了解。
“我……我想带着小依离开这里。”在她的注视下，我竟然将自己的想法忍不住说了出来，“找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就这么安静地生活下去，把小依照顾长大。”
院长朝我微笑着，似乎是在赞许着我的坦诚。
那一刻，我感到一种释然，但也就在一秒钟之后，那释然立刻被无尽的痛苦所取代。
“但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我实在是不能再去正视院长的目光，只能选择就这么低下头去。
“我不可能做到这一切……”
伊甸园不可呢过能交给政府，也不敢交给任何个人或团体。
这把控制着全人类命运的钥匙，我又怎么能随便扔给别人。
这个世界，必须存留下去，必须依靠伊甸园继续存留下去。
所以，我做不到，我不可能带小依就这么离开，我做不到。
因为我已经步入深渊……
再也没回头的机会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