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填……射击……装填……射击……
奥斯汀逐渐觉得自己踩下开火踏板的脚，开始变得没有知觉，就好像这一切都已经在朝着机械式的动作发展。除了每次弯下腰去，从弹药架上取下炮弹还能让他有一丝真实的感觉，因为弹药架上的弹药数量确确实实是在不断的减少。
但是，当这样的动作连续重复十来次之后，人还是终究会对同一个动作感到麻木的。
坦克在驾驶员的操控之下，尽可能的进行着Z字行的机动，保证在距离敌人有一段安全空间的同时，另外，使用武器的两人可以一直将敌人控制在自己武器的射击范围内。
交战的时间从体验上来说感觉很长，但事实上其实并没有多久，他们这边除了一辆坦克以外，敌人绝大多数的力量都还隐藏在黑夜之中，而在这种敌暗我明的情况下，即便自己拥有机动优势也不一定是万全的。
或许可能有几十分钟，或许可能连半个小时都不到，坦克在一边移动着的同时，一边还是在超原定的目标方向继续前进，但他们已经尽可能的使用车上的火炮和机枪消灭敌人了，直到再也没有任何敌人尝试靠近坦克进行爆破，所有的敌方单位都从他们能够看得到的狭窄视野中离去，车辆又一次回到了被黑暗笼罩的状态。
显然，对方的指挥官也发现了以目前自己所指挥的步兵队伍去追赶一辆坦克，当对方逃过了最有可能进行阻拦爆破的区域之后，再继续派步兵上去追击就多半没什么用了。
“呼……”
而在车体内，又继续用自己车长的潜望镜朝着后方旋转观望过一圈，确认没有更多的敌人追上来之后，奥斯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后便顺着车长位置背后的座椅靠背，让自己的身体完全放松的滑了下去。
稍微偏过头，在车长脚下的那一排弹药架上还剩下几颗炮弹，没想到在刚才那一段短短的交火时间里，他就已经倾泻出去这么多弹药了。在原本的计划里，他们应该是满载着弹药和油料，奔赴到需要他们支援的战场进行支援的，但现在，不但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甚至连正式交战场的边缘他们都没有摸到，就已经有小半的弹药被打完了。
“……”
“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达己方控制的区域？”
长久的一段沉默之后，就好像所有人都在趁着这个时间喘息，但作为车长的奥斯汀现在还是提前发话了。
“不好说，但至少还要四个半小时……而且，我们还有更糟糕的情况。”
现在作为驾驶员的机枪手回答了他，但是，听对方的说法，他们现在好像应该遇上了什么更为严重的事情。
“我们剩下的油料可能没办法支持我们到达那里……”
“什么？出发的时候，不是把油箱都加满了吗？还有备用油箱也是。”
奥斯汀一开始还有些不可置信的反问道虽然原本他没有这个权利的，但现在，当原来的车长阵亡之后，整辆车里官职最大，而且也是最先接替车长职位的他就成了真正意义上车长，全车所有的人都必须听从他的指挥。
“是……原本我们车上所有的燃料是足够我们开完今天晚上这段路，到达战场上之后进行临时加油还能继续作战的，但我现在看油表的下降速度很明显不正常，应该是在之前的战斗中被打坏了一个油箱。”
驾驶员稍微从自己的位置上让开了一点，现在这个角度还能看见淋在仪表盘上，刚才没有被清理完的一些血迹，但至少随意找了块布来擦过之后，仪表盘上绝大多数的内容还是能够被看清的。
“这……”
确实，奥斯汀也看见了，尽管对方侧开身子只能让开一小块的空间，但也依旧足够让他这个车长从自己的车长位上朝斜下方看见驾驶员面前的仪表盘。
代表着油量指针的仪表在短时间内就下降了很大一截，这很明显不是正常的油料消耗速度，即便是在这寒冷的夜晚里发动机工作需要消耗额外的热量，但是各种燃料的消耗速度也不应该这么快才对。
显然，无非就是坦克的油箱在刚才的战斗中受损了，所以应该有小半箱油都在他们之前一直与敌人缠斗并且做各种机动的时候给甩了出去，而且，他忽然也明白了为什么当时敌人已经架好了反坦克枪，但最终只有一发子弹打在他们装甲上的原因。
费了好多力气才架起来的枪不可能真的只打了一发子弹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而且他们当时与敌人缠斗的过程也至少持续了好几分钟，对面使用反坦克枪的步兵应该有很多次机会继续向他们射击才对。而他们整个车里的人，除了第一发子弹打到装甲上时明显看见了凹痕以外的，接下来就再也没有发现任何继续往乘员舱射击的反坦克子弹。
但现在能看出来了，对方根本就没打算用自己手里的枪直接去强行贯穿他们的装甲。尽管这些坦克设计的并没有多么精良，但出于对乘员的保护。绝大多数靠近乘员座舱的位置都钉了一层额外的钢板作为防护，这些钢板可能根本就不是坦克本身出厂时就有的，而是成员在使用过程中自己额外加上去的，不过就算只是几毫米厚的钢板，对于枪械那本来就不像炮弹弹头有如此强贯穿能力的子弹来说，几毫米厚的钢板就足够把弹头的动能给削掉大半了。
操控反坦克步枪的狙击手很聪明，在理解到这一切之后，便立刻放弃了用自己宝贵的反坦克子弹继续对着根本不可能有概率打穿的人员座舱射击，转而将瞄准的部位放在了坦克靠后部的位置。在这个位置上，即便打穿进去之后没有准确的打坏他们的发动机，也有可能会损坏一些其他部件，像是散热器风扇以及传动机械装置等等。
而现在看来，对方确实没有打中这些一下子就能让他们的坦克停下来的关键部件，但应该是把输油管线或者油箱的某一个部分给打漏了，他们现在车里的燃料，正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疯狂的泄露。
“具体情况如何？”
“暂时没办法判断，因为我们不能确定子弹究竟是打造的输油管线上还是油箱的某个位置。”
奥斯汀根据现在的状态询问正在负责坦克驾驶的驾驶员，但对方也没办法给出一个准确的答复，不过根据接下来的解释是来说，这也挺好理解的。
“如果子弹打在输油管线上，那么就真的没办法了，只能强行继续驱动坦克，即便这样可能会有双倍甚至三倍的油量消耗。”
驾驶员这么回答，但其实话中潜在的意思是他们绝对不能让这辆坦克就这样停在风雪不止的夜里。
这不单单是关心到他们能不能按时支援到队友的问题，更是直接关心到他们有没有办法度过这两天成功活下来的关键。这个由金属所制造的大壳子是他们在这孤立无援的雪镜中唯一的依靠，如果坦克的发动机停止产生热量，在这零下十几甚至二十度的天里，他们将会迅速的被外界的寒冷所吞没。
当然，坦克本身还是有挂在车舱之外的副油箱的，那些十来升的油料箱在车外面还挂了那么好几个，至少能够总计提供几十升左右的油料，或许有些也非常不幸运的在之前的交战中被打漏了，但即便最后只剩下了一半的备用燃料，也够几个人在野外生火坚持这几十个小时用了。
但同样的，如果他们想要将这些油料全部拿来作为自己在这寒夜中坚持下去的燃料，也就意味着他们必须要抛弃坦克。或者不一定要离开这辆车，但至少也失去了让车辆继续前进的能力。
那样的做法，其实等于完全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了随机，如果他们运气够好，前线的友军成功防御住了敌人今天的进攻，那么或许能够在接下来的十来个小时里派出救援队来搜寻他们。他们等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呆在这片雪地里度过了一整天的时间，然后就平安回程了而已。
但如果友军真的就因为少了他们的支援而没有守住前线阵地的话，那么呆在雪地里的几个人情况就真的糟糕了，或许即便是敌人到来此地之后，都有可能将他们转为俘虏押送回去，但这条路线原本就不处在敌人正面进攻的路线上，他们之前在夜里所遇到的那一对敌方步兵，也只是想趁着这个缺口绕到他们友军的背后去进行突袭罢了，甚至于，那些敌人想要袭击的友军部队根本都不是他们想要去支援的同一只友军，因为双方之间至少还隔着即便驾驶坦克都需要开行四个小时以上的距离，这根本不是一般的步兵能在一天夜里走完的行程。
与大多数人想象的战场不同，真正的战地并不是两军之间面对面分布而形成的一条完整的战线，绝大多数时候，双方都会有莫名其妙嵌入对方防线内部的士兵部队，这才符合在几十甚至上百公里上的一整条战线的真实情况。
敌方的步兵小队想要趁着今晚的月色，越过双方之间作为分隔的这一条道路，确实没什么问题，那只是敌人想要进行的战术部署和移动罢了，他们又不是分析前线敌军作战动向的指挥官，偶然的交火完全是这坦克车组的运气问题，只不过他们刚好在从这条路上经过的时候撞上敌人了而已。
而要是从这样的角度来思考，对方的正面部队可能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都不会对这条小路有任何的注意，那样的话，在坦克停止移动之后，他们只能抱着最后的希望尝试徒步去穿越至少超过六十公里以上的，覆盖着厚厚积雪的严寒路段。
不知道这样做的话，成功率能有几分，但仔细想一想，总还是会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但如果要从另外一个方向来讲，他们选择开着坦克继续前进的话，因为现在还暂时不清楚坦克那受损的零部件究竟是什么，如果只是油箱的还好说，只需要修修补补大概就能继续前进。但要是真的是输油管线出了故障，或者说受损的部位是位于发动机内部供给油料的那些细小零件，他们现在可没办法对那种需要把大半个发动机给拖出来才能修理的损伤进行修补，只能想办法在吃着数倍油料损耗的情况下继续移动。
但按照刚才驾驶员已经得出的大致计算结果，他们现在这种情况最多只能让坦克移动到接近战场或者战场边缘的位置便会耗尽所有的油料，因为原本的燃料总量是为了达到战场之后还能进行一次额外加油，使他们能够继续在战场上持续移动的。
但现在当原本油箱里的油被漏掉之后，那些准备用于让坦克在战场上持续移动的油料，便必须被现在添加进发动机中来保证他们穿越这最后距离。
就直接说吧，采取这样的行动策略，会使得他们的坦克达到支援位置之后变成一坨没有办法移动的固定堡垒，如果他们最后停下来的位置合适的话，或许也能够起到一部分支援友军的效果。但如果非常倒霉的在一些很差的位置停下来的话，不但没办法给自己的友军什么帮助，可能最终还会把自己的人头给送出去。
试想一下，把坦克要是刚好在某一个凹陷下去的凹地，或者暴露出来的高地停止移动，那么最终就是让自己成为一个暴露在所有敌人面前无法移动的靶子。或者在一整局战斗中，因为所处的位置没有任何射击角度，导致无法给队友提供任何支援。而当自己遭到敌人的火炮轰炸，或者步兵冲上来用炸药进行爆破的时候，队友也没办法及时的提供帮助，导致所有人都只能在这口铁棺材里等死。
同样也是想想会让人觉得不寒而栗的悲惨结局。
“……”
车里的气氛一度冷却下来，这感觉就像是外面的寒风穿过了作为保护的装甲板，直接灌进每个人的心里一样。
奥斯汀转头看了看位于一前一后的另外两名队友，驾驶员在得到刚才的指令之后又重新规规矩矩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驾驶着车辆继续前进，反正对他来说，最重要的问题是发动机本身没有在刚才的攻击中受损，所以只需要继续把车向前开着就行了，无论怎么样，都不会让这辆坦克短时间地落入敌人手里。
而坐在车体后面的机枪手，在确认了身后没有任何敌人步兵追击之后，他也算是松懈了下来，原本从驾驶员的位置上下来之后这人就已经相当疲劳了，趁着这好不容易能够争取到的几分钟休息时间，对方已经眯上了眼睛。
这样的做法其实也没错，毕竟车里谁都知道接下来他们将会要面对些什么。而如果一直让自己长期处于疲劳状态，无论是要在雪地里跋涉，还是停下来要继续战斗，让自己一直保持在一个相当疲劳的状态肯定是不行的。所以不管接下来需要做什么，他都一定要趁着这点时间赶紧休息一下了，至少这会在当他下一次醒过来需要面对抉择的时候为自己提供更大的生还可能。
“继续……”
没有人回话，但奥斯汀还是坚定地这样说了。
“继续前进。”
他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但这一回的吐字更加清晰，好像不是专门给剩下的两名车组成员说的，而是为了用这更清晰的话语，在自己的心里更加深刻地留下印记。
“我们剩下的燃料应该足够坚持到黎明，无论怎么样都开到天亮起来再说。”
“咔……”
依旧没有人回话，但同样的，其他人也没有反驳。
机枪手可能是真正的睡着了，但他也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身体的姿态，处于一种只要挺直腰板就能随时握住机枪手柄向外攻击的姿势，可能算是默认了这位新接替上来的车长所下达的命令，而且也算是可能对自己接下来将会遭到的命运有了接受的准备。
驾驶员没有说话，但却是轰着油门让坦克的档位再提升了一步，因为对他来说，如果车长一直迟迟不下达命令的话即便他们最终的结局是要弃车逃跑，他也可以选择在现在所行驶的这条路上立刻掉头或者向左侧移动。
这样可以让他们所有人都远离战斗的前线，虽然同样也意味着要弃队友于不顾，但他们应该能够在第二天黎明到来的时候，靠近后方有军的补给区域或者城镇。
所有人都可以因此而活下来，可对于整个国家来说，没人知道这是不是导致战争失败的那一块马蹄铁。
现在，继续加速意味着他们排除了其他剩下的所有备选方案，前进的目标只剩下了一个，唯一的一个，而他们所有人都将会在几个小时之后见证这命运选择的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