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郊区树林，时间已到了深夜。草地早已被烧得焦黑，空气中弥漫着焦土味，地上到处是坑坑洼洼的大洞。路夜晨趴在大坑里意识不清，校服被烧得破破烂烂，头发炸立，满脸漆黑。
雷德尔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原本工整洁白的校服如今少了一小节袖子，手肘以下的部分已经变得黑乎乎的。他皱了皱眉头，在揣测着什么。
“雷德尔哥哥。”克里斯蒂娜低头盯着他的那只手。
“没事，一只袖子而已。”雷德尔晃了晃那只手。
“我的好妹妹哟，刚才那一瞬间你看到了什么？如实的告诉我。”
克里斯蒂娜刚张开小嘴的准备回答，可马上又止住，原本就冰冷的脸僵住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生气。她正陷入思考，回忆刚才眼睛所捕获的所有影像记忆，回溯每一个细节，考虑被视线内事物所影响的视线外事物。
刚才那一刻雷德尔作为当事人，应该比她更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又偏偏要来问旁观者，因为那个细节只有克里斯蒂娜这个旁观者才注意得到的事情。
“他从炎爆术轰击的大火中冲出来的抓住雷德尔哥哥的手，刻下了爆破术式，在近距离下强行引爆，很可能是他害怕与哥哥拉开距离的时候，你就把手上的爆破术式解除，所以采取的鲁莽方案。”克里斯蒂娜顿了一下，“在他从火中冲出来的时候，我看到哥哥的眼神变了，警觉性很高，不符合你的日常习性。”
“习性？”
“容我更正，是习惯。”克里斯蒂娜立即改口。
“用炎爆术试探路夜晨的承受极限，菲尼克斯的火比我照搬学来的用法只强不弱，他不缺意志力，相信他不会轻易倒下，可在普雷的攻击下能撑多久，不怎么乐观。”
雷德尔随手在那只手上抚了一下，所有的痕迹宛如时间倒流般被轻描淡写地抹去。
“刚才被吓到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从火里扑出来的瞬间，他根本不是我认识的路夜晨，即不像失去理性也不像毫无打算，眼神很可怕。”
“十小时高强度训练，已经超过他的体能极限，魔力消耗殆尽，烧伤密布全身，撑到现在超出预测，不排除潜意识的可能性。”克里斯蒂娜说。
雷德尔扭了扭嘎嘎作响的脖颈，为了不给路夜晨破绽，持续十小时保持一个姿势，即使他也会有些疲累。
“我的好妹妹哟，哥哥明天还要上课，接下里的事就交给你处理了。”
“好的，雷德尔哥哥，我保证明天他会精力充沛，保持百分之百的完美状态站在决斗场上。”
“那么这项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乖妹妹，哥哥对你的护理很有信心。”雷德尔微笑着捏了捏克里斯蒂娜的小脸蛋。
克里斯蒂娜雪白的脸蛋微微泛红，点了点头，“好的，雷德尔哥哥。”
脸上忽然又传来一阵异感，克里斯蒂娜疼得有些不好受。很显然雷德尔还有什么要向她强调的事情。
“但是…不许给他灌什么奇怪的东西，别让我发现路夜晨明天有丝毫的不正常，精力太充沛不行，萎靡不振也不行，否则哥哥发誓，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和你说话的。”
克里斯蒂娜愣了一下。
被看出来了，她的确想在路夜晨身上用点小心思。
“我太了解你了，亲爱的妹妹哟！”雷德尔笑着说，“我觉得奇怪，平时你对这些事都不感兴趣，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种想法来？”
“雷德尔哥哥误会了，冒出过这种想法而已，他是值得你敬重的人，我知道有些行为不能接受。”克里斯蒂娜连忙摇了摇头，“但是我又不想让路夜晨输在决斗场上，让哥哥难堪。”
“妹妹哟，你平时冷冰冰的，尽在我面前卖人情味。我知道你对这方面的事情一向不太变通，可是在信念的问题上是不能变通的，很多时候这种行为是对他人的不尊重，记住了吗？”雷德尔又摸摸她的小脑袋。
“记住了。”克里斯蒂娜乖乖点头。
“妹妹，今晚就辛苦你了，非常谢谢你这几天来帮我。”
雷德尔撑了个懒腰，转身离开。
“是。”
克里斯蒂娜跳进大坑，抓起路夜晨的脚把他从坑里拖出来，从大白褂里掏出一把钥匙，伸出去转动了一下。黑夜中闪起光亮，开出一道木门来，淡然地拖着他走进去，消失在光幕中。
……
路夜晨缓缓睁开眼睛，有些视线模糊神志不清，空气中隐隐约约有些潮湿和发霉的味道，感觉自己的额头上有凉凉的感觉。
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听到周围兹拉兹拉的电流声，还有上方漏水的管道。
“原来不是一头猪啊，要是再不醒的话，外面的天恐怕就要亮咯。也许一个小时，也许两个小时，搞不好是三个小时，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掐算时间，真的是麻烦。”
坐在墙角的囚徒正脱掉鞋邋里邋遢地扣着自己脏兮兮的脚。
“我还在考虑到底要不要把我的鞋扔到你脸上的时候，竟然就醒了，运气不错。再晚个十秒钟，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就趴在马桶边度日吧。”
见到囚徒，路夜晨的第一反应的是立即缩到离他最远的墙角去，害怕再吃一记升龙拳，那招的滋味绝对不好受，单是被打后脑子嗡嗡作响就够他受的了。
“先说好，我没想过要来你这里！”路夜晨随即开口说。
“谁说是你自己来我这里的，我有说过吗？”囚徒朝天花板神经兮兮地大喊，“有谁能告诉路夜晨，他为什么要来这里吗？”
狭窄的房间内缭绕着囚徒大喊的回音，迟迟没有散去。
“没有哦，你得不到答案的。谁也不会告诉你，是我让你来这里的哦！……操，说漏嘴了。”
路夜晨更不明白了，刚来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的时候，这家伙先是唉声叹气加摇头，还被一记升龙拳送上了天，而且天花板上的那个大洞现在还留着。
“你……你别过来。”路夜晨说。
囚徒甩了甩手上的镣铐，大概是以示无辜，或者想说“太远了，我想够也够不着你。”之类的意思。
“放轻松，叫你来当然不是找你麻烦的，恰恰相反，对我来说你才是最大的麻烦，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何必把你这个大包袱请到我这里来喝茶呢？”
“那你叫我来干什么？”
路夜晨明确预感到，这家伙来意不善。
“当然是来给你做课前辅导咯，再过几个小时，你不就要去送死了吗？”囚徒说。
“你怎么知道，我的事情？”
囚徒叹气闹了闹脏兮兮的头发。
“说你傻，你真傻。到现在居然还开口问这种蠢到家的问题，小说里的世外高人，哪个不是神机妙算知天机，你这点小事情能不知道吗？”
路夜晨感觉这家伙实在装神棍，哪是什么世外高人。
“这几天被那个天使暴打，还嫌不够？”
路夜晨连忙摇头，这家伙是认真的。
“叫你来，给你指点一二，居然摆出张臭脸，真不是一般的欠揍。”
既然这么好心，那你倒是快说啊，不是嫌我烦吗？
“好好好说正事儿，你去跟菲尼克斯的人干架完全等于送死，一点胜算都没有，真的，不骗你。”
路夜晨没有回应，其实这个事情谁都没有底，雷德尔和克里斯蒂娜的心里应该很清楚，凭他这种程度的实力，苦练一个星期就想和A级恶魔打成平手绝对不可能，败局注定。
“那个叫普雷·菲尼克斯的家伙想摁死你就是一只手的事情，对他来说限制规则等于不存在。菲尼克斯的不死之身是BUG，哪怕处在同一水平线的敌人也讨不到好处，被反杀早已家常便饭。”
他这几天已经不止一次思考这个问题，如何在普雷的手上撑过二十分钟，尽管雷德尔苦心锤炼他对火的耐受力，也绝无可能。如果不想办法削弱普雷的疯狂攻势，撑死也不超过五分钟。
“有办法吗？”
“在此之前，我要先问一个问题。”
囚徒打断了他。
“路夜晨，你就真的这么想赢吗？”
“想赢！”
路夜晨毫不迟疑地开口说。
“真的想赢？”
“真的想赢！”
“理由？”
“为了所有关心我的人。”
“靠什么取得胜利？”
“靠我自己的双手。”
“又凭什么赢？”
当囚徒问到这里的时候，路夜晨立刻就迟疑了。
“我……”
“看吧，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既没有致胜的手段，也不存在胜利的因素，你凭什么去赢。”
囚徒当面就朝他泼了一盆冷水，一股脑把所有的不利因素全都扯了出来。
没错，自己根本不可能赢的。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这件事情从一开始本就是毫无意义的坚持，何苦呢？”
可是我真的很想赢！为了所有关心照顾自己的人，为了艾莉丝！
“我要赢！”
在这一瞬间路夜晨费尽了所有力气，压榨空了肺里的空气，大声地吼这句话来。话语缭绕在这座封闭的鼓励牢房内，久久不曾散去，就连囚徒也被这阵声音怔了一下。
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懒散地靠在墙角一动不动，就像没了骨头似的。
“好吧你赢了，至少在我这里，你算是赢了。”
囚徒耷拉着脑袋，缓声说：“我把那个微不足道胜利的可能性告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