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口中称着‘在下’，可却让人感觉不到一点恭敬的意思。”肯尼斯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在东方未明对面随意坐下，锐利的目光毫不掩饰的直刺过来，冷冷吐出一句评语：“一个心口不一的虚伪者。”
“女神面前，众生平等。用‘在下’自称，只是经过对礼仪要求、社会地位与实力差距考量之后所做的客观选择罢了，并不代表我就真的自认为低人一等。对于这种外交词令的运用，想必长袖善舞，在斯塔德城中以交游广阔闻名的你比我更加了解，也绝对不会判断不出说话者的真实态度，所以何必在这一点上多做文章，浪费时间呢？”东方未明依旧没有抬头，一边阅览，一边随口回应道：“另外，穹明帝国有句古语，“人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你气势汹汹，来者不善，难不成还指望在我以德报怨，倒履相迎不成？”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子，不过这个世界，强者的声音即使再朴实，也能传达八方，号令万军，而弱者，即便把一段话说出花来，如果无人听闻，又有何意义？所以我没兴趣，也没多余的时间来与你做口舌之争。”肯尼斯一脸高高在上的冷傲表情，俯视着东方未明，冷笑道：“我今天之所以出现在你面前，并非是为了讲道理，做辨论，只是来给你三个选择而已。”
“三个选择？”
“对，三个选择，三个对于我来说微不足道，但却将影响你一生的简单抉择。”他靠着椅子扶手，用手臂支撑着下巴，注视着对面的少年，一脸漫不经心的表情，淡淡道：“第一，与我签订奴仆契约，成为我可爱的女儿娜塔莎的执事，终身为德伯纳姆家族效力。第二，你自行了断，我会派人将你的尸体沉入城外的沃尔河，造成失踪的假象，这样一来，你对德伯纳姆家族的冒犯之罪便一笔勾销。第三，今天的对话你就当没发生过，我们各走各路，但后果自负。”
东方未明眉头一挑，“这是威胁？”
肯尼斯面无表情，言语笃定道：“这是宽恕。”
“哈，好一个宽恕。”东方未明终于合上书本，轻笑出声，“这样看来，我似乎只能选择第一项了。”
肯尼斯眼中冷色一闪，道：“但看你的语气与表情，似乎一项也不想选。”
东方未明把书本放下，歪头斜视肯尼斯，微笑道：“没错，我为什么要选？”
肯尼斯沉默片刻，缓缓道：“本来听那些蠢货的描述，我以为你是一个聪明人，应该明白你我之前的实力差距，能够放下一下无聊的自我情绪，做出明智正确的抉择，现在看来……很遗憾，我似乎又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了一个将死的蠢货身上。”
“你的眼光着实不错，所以对于自己的判断，你实在应该给予更多的信心。”东方未明毫不避讳的与肯尼斯那冰冷的双眼对视，嘴角灿烂自信的微笑令人如沐春风，反问道：“为什么我就不能是因为有所依仗，所以才毫不犹豫的拒绝你的提议呢？”
“哦，是么？我倒是很疑惑，一个沦落到要在贫民窟生活的落魄贵族，究竟是什么东西给了他信心，让他敢在我面前自称‘有所依仗’，从而肆无忌惮的发出狂言。”
“我也很疑惑，按理来说，对于你的女儿娜塔莎，我不但无过，反而有援手之谊，那么究竟是为什么，你的态度会如此咄咄逼人呢？思来想去，原因似乎也只有那枚隐知会的挑战邀请函了。”
东方未明一边说着，一边紧紧盯着肯尼斯的面容，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但肯尼斯既然能以交游广阔闻名，自然是在交际一道上久经沙场，经验丰富，是以虽然心中惊讶于东方未明的敏锐，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未露分毫，只是冷淡道：“援手之谊？你以为我亲爱的娜塔莎会去看那本书都是因为谁？作为罪魁祸首，你有什么资格谈援手之谊。”
“很好，刻意避开相关话题，并扯出这么牵强的理由，看来的确是因为那枚邀请函。”东方未明笑了，自顾自道：“根据规则，邀请函一个星期更新一次，并非什么不可替代的珍贵之物，唯一的取得限制只有更新周期而已，所以真正的原因应该与时间有关，所以说……最近难道会什么变故发生，可以让你，或者说你的女儿取得某种好处，但前提条件就是要在近期之内取得挑战资格吗？”
这家伙……竟然这么快就推断出来了！？
肯尼斯终于忍不住脸色微变。
“哦，看来我猜对了，至少也是猜对方向了。”东方未明将肯尼斯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轻轻点头，继续道：“根据契约，一旦成为隐知会的一员，除非圣殿之主同意，否则绝不能将任何与隐知会相关的具体情报以任何方式主动向任何人透露，再加上关键是隐知会的入会考验邀请函，看来那个‘变故’是与隐知会相关，且只有内部人员才能够参与知晓的事情。这也就难怪，难怪你会让娜塔莎在这个时间段挑战隐知会的入会考验，在我看来，虽然娜塔莎小姐比起同龄人来说已经足够聪慧，知识储量也不低，但要挑战入会考核还是稍有不足，本应该再让她成长一段时间才是。“
啪、啪、啪……
手掌轻拍，肯尼斯一脸赞赏的笑容，但眼中却尽是冰冷，没有丝毫笑意，平淡道：“了不起，了不起，身为一个外人，还是一个小孩，竟然能知道这么多，竟然能推断到这个地步，我的娜塔莎输给你的确不是毫无理由，但是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身为隐知会的一员，我可是有责任，也有义务维护隐知会的内部信息不被外流，必要时，将知情人直接抹杀也在所不惜。”
“我当然知道，‘你知道的太多了’——不论是在小说故事还是在现实中，这个理由一直是许多没有自知之明者的死因之一。”东方未明微笑道：“所以，我一直小心翼翼的不踩过那条线，只是目前的程度，还不到‘太多’的程度罢？最多也只是‘挺多’而已。”
“是么？”肯尼斯冷冷一笑，“能够知道多少，完全因人而异，就像一个秘密，如果是一个平民知道，就会被随意灭口，而一位皇帝知道，却只会被拉拢与贿赂一样，根本之处在于灭口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有多少；而对于一位落魄贵族和自身只有三阶的小鬼来说，知道这么多，已经足够被列入需要灭口的名单之内了。”
“那么，如果知道这些的是一位候爵加战友呢？”东方未明丝毫不为肯尼斯的威胁所动，只是伸出手，将一枚金色的徽章放在了桌子上，悠然道：“这样一来，便超出被灭口的范畴了吧？女皇秘党的一员，肯尼斯·德伯纳姆伯爵。”
“候爵金章！？”肯尼斯神色大变，眼睛猛然睁开，一脸惊讶的注视着那枚金章上的图案，脑海中迅速搜索与之匹配的主人，“骨翼、盘龙，这是东方家族的纹章，你是艾洛尔候爵东方鸿英之子！？”
说话的同时，他眼中的冷意渐渐收敛。虽然只是一名流亡的候爵继承人，但身为一个才三阶的小孩子却能从那样的追杀中逃脱，这本身就代表了东方未明背后，或者说东方鸿英遗留隐藏的力量与人脉不可小觑；更何况作为女皇秘党的一员，他更知道其中甚至有女皇与上议院两大势力角力争锋的影子——这样的存在，的确不是他可以随意搓扁揉圆的。
东方未明将金章收回，不置可否道：“现在，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了。”
“哼，有共同的敌人，并不代表我们就是盟友了，扰乱了我的复兴大计，你以为这件事能这么简单就算了吗？”
“哦，‘复兴’，现在的德伯纳姆家族还远远算不上全盛时期，还需要复兴吗？看来，德伯纳姆也是一个有故事的家族呢。”
东方未明轻飘飘的一句感慨，使肯尼斯神色再变，事实上，作为与战争女皇娜塔莎关系亦敌亦友的特殊存在，他知道的远比肯尼斯以为的多，更明白德伯纳姆家族有何等曲折的过去，以及那个骄傲的小女孩稚嫩的肩膀上担负着怎样沉重的未来，但就如之前所说，为了不踩过那条‘线’，许多事他不能表露出来。
“肯尼斯大叔，何必露出一副便秘般的难看表情？我注定是要成为隐知会一员的，而根据契约，隐知会成员之间不得以任何方式互相伤害，所以与其浪费时间去担忧不可能到来的威胁，不如将你所希望达成的目的说出来，或许我能够帮到你呢？当然，相对的，你也必须付出等价的报酬，比如，关于那个‘变故’的具体消息。”
“不可能，先不说你有没有能力帮到我，就算能，限于契约的存在，我也不可能向身为外人的你透露任何消息。”
东方未明胸有成竹道：“有没有能力，等你将问题说出来之后才能知晓，至于报酬给予的方式就不劳你操心了，我会在你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将它取走，知道的太多，反而会违反契约。”
作为曾经的隐知会圣殿之主，他自然对“契约”的运作方式一清二楚，是以虽然“契约”的确堪称完美无缺，几乎没有丝毫漏洞，但他依旧能在极其有限的范围内规避某些条款，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这是只有身为穿越者的他才能做到的事情。
于是在接下来的谈话中，东方未明有时会突然抛出一个个在肯尼斯看来毫无关联，毫无意义、甚至毫无逻辑的奇怪问题，但其实，东方未明正在做的事只有一件——猜，而且是迂回曲折，拐弯抹角的猜。
……
而就在两人于东方未明的引导下，在唇枪舌剑的交锋中从对立一步步走向合作时，两名不速之客已经来到斯塔德城最著名的花街柳巷，酒吧、娼馆、赌场等娱乐场所汇聚的“醉魂街”。
小巷中，一个欲哭无泪的声音响起：“公……公主殿下，放大家的鸽子真的没问题吗？很可能造成两大帝国之间的恶劣外交事件真的没关系？到时候回国，皇帝陛下说不定会关您禁闭，而我……一定会因为劝阻不利而被斩首弃市，凄惨无比，然后尸体被人拿去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一定会的！”
“当然……没问题！本宫喜欢的可是眉清目秀，虎背熊腰的奇男子，才没兴趣过去让人当猴子看，更不想去见哪头浑身上下毫无美感的大肥猪，至于你，放心吧，如果真落到那步田地，本宫一定会仗义出手……”
“帮我求情？”
“不，帮你收尸。”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