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父亲……”
克兰德神色陡然变化，浮现出愧疚自责之色，沉默好一会儿，方才深吸一口气，语气低沉，略带沙哑，缓缓道：“关于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的很少……”东方未明走回椅之前，坐下，与克兰德只隔着一张桌子对视，神色认真道：“所以，我想从您这里知道更多。”
“你想知道什么？”克兰德叹了口气，总是从容的面孔上悄然爬上些许无奈，发间的银丝在灯光下微微闪动，整个人似乎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就凭现在的你，就算是知道了，又能做些什么呢？”
“是这样吗？”东方未明微笑，“克兰德大人，您真的认为凭现在的我，就算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做不了任何事，不可能为父母报仇吗？”
克兰德一愣，随即定定的看了对面那个除了外貌，根本没有一点像一个只有十二三岁小男孩的妖孽，忍不住心中动摇起来，不确定道：“不，是老夫想差了，以你的能力，或许真的能找到办法对付他们，不过……不过你为何能这么平静？为什么谈到自己的父母，谈到这样的深刻的仇恨，你还能平静到如此地步！？”
“哈，那我应该像一只被激怒的斗牛一样时刻向那些不在面前的仇人挑起尖角，高声吼叫、咒骂、发泄、恨到疯狂；还是像一只阴冷的毒蛇一样整天板着一张僵尸脸，神色阴沉，冰冷，一副‘我背负着深仇大恨，我和你们这些碌碌无为的凡人不一样，我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我有即使毁灭世界也要完成复仇的决心，所以你们走开，别来烦我”这样的自闭少年模样呢？”
东方未明冷笑一声，如其所言，像只毒蛇一样一脸阴冷，以十分中二的语气道：“东方未明已经死了，过去那个懦弱天真的东方未明已经死了，是被这个残酷的世界杀死的，死在怆惶逃出伊维那城的那片血色夜幕中，而现的我，是一只浴火重生，为复仇而来的幽灵。如果复仇需要冷静，那么我会比任何人都更加冷静；如果复仇需要力量，那我会变得比任何人都更加强大；如果复杂需要心计，那我就变成玩弄人心的魔鬼；如果复仇需要牺牲，我会毫不犹豫的将过去的自己作为祭品献上……所以克兰德大人，现在我的目标是由您这里取得关于之前那件事的消息，您能告诉我吗？”
仇恨，果然是一种能完全地，彻底地改变一个人的剧毒，鸿英啊，如果你还活着，见到这一幕会做何感想？是恨？还是终于有一丝后悔呢？
克兰德看着神色阴沉，一副中二少年模样的东方未明，神色复杂，片刻后，似乎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眼睛，沉重道：“好吧，既然你执意知晓，那我就将当年我所知的事尽量告诉你。”
“多谢克兰德大人了。”东方未明微微点头，露出一个没有丝毫暖意的笑容，随后道：“当年那件事的开端，是在事发一个月前所发现的那条伊克西斯矿脉吧？”
“哦，你已经察觉了吗？”克兰德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仔细回想一下的话，大量的异状都是从那时开始的……”东方未明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缓缓道：“源源不绝到来的帝国特派员，突然提升的警戒等级、从未见过的陌生军队、父亲脸上难得一见的兴奋神色、还有最后……伊格努斯那家伙与之前形象大不相符的表现。或许是长年的伪装终于到了尽头，或许是积蓄已经的仇恨与怨愤终于能够得到发泄，最后时刻，那个叛徒终于在我这个看似天真无知的小孩子面前崭露出了与以往完全不同的黑暗面，但可惜，那时的东方未明的确是天真无知的可笑，否则未必没有改变悲剧的机会。”
克兰德同样露出追忆之色，点头道：“不错，所有的一切的确是从哪条伊克西斯矿脉开始的。艾洛尔行省盛产魔石，地下有着诸多魔能矿脉，是整个帝国最富饶的几个行省之一，但我们没想到，在艾洛尔竟然还有伊克西斯矿脉这种东西存在。伊克西斯，其意为女神的赠礼，是所有魔法矿石中最稀少，又最珍贵的一种，拥有在制器材料方面堪称万能的神秘力量，但是促使这件事情发生的，其实并不仅仅是那条伊克西斯矿脉。”
东方未明心中一动，有些惊奇道：“一条伊克西斯矿脉，已经是足以买下一个中等国家的巨大财富，还有什么东西会比它更珍贵呢？”
“是一座昆仑古文明的遗迹。”克兰德缓缓道：“经过无数牺牲，大量探索，我们发现在那座古老的仙道文明遗迹之中，有一件帝国势在必得的物品，那是即便牺牲整个艾洛尔行省也绝不对放弃的东西，但是遗迹之中，却有一只人造的远古仙兽守护，而我们需要时间攻破遗迹的防御，取得其中的物品。”
东方未明接道：“因为事关帝国的重大机密，所以你们能够调用的人手有限，甚至不能请求强力的外援，闹出太大的动静，于是，刚好处于附近，目标够大，防御坚强，能够拖住那条十首蛇皇的伊维那城就成了诱饵？”
克兰德缓缓闭上双眼，眼前浮现出那场灾难之后，整个伊维那城残破不堪，凄惨无比的景像，重重吐出一个字：“是。”
身体放松，笔挺如剑的背脊稍稍弯下，他语气低沉道：“因为矿脉的开发，那条沉睡的蛇皇已经开始苏醒，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而后经过多方打探，翻阅古藉，我们选在一个最能削弱那条蛇皇的时刻动手，用一种极其珍贵的秘药将其激怒，并将它引向伊维那城，而后，藉着双方发生冲突的时机，我们立刻向那处遗迹发动攻势，终于将那件物品取到了手中。”
东方未明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但是伊维那城的数百万居民与我的父亲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牺牲了？”
“不，以鸿英的性格，这件事绝不能让他知道，但在十首蛇皇进攻前不久，我们已经通过其他方式提醒了他。”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短短时间内，根本来不及准备，在蛇皇进攻时，甚至连城防结界都还没能完全开启。”
“不，不对！”克兰德猛然睁开眼，神色略微激动，握紧了拳头，寒声道：“城防结界本来已经开启了，但是一个意外忽然发生，使其进程中止了！”
“管理城防结界的‘齿轮中枢’是整个城市的重中之重，一般人根本不可能进入，对整个城防结界造成影响，所以……”东方未明也是神色一冷，“伊格努斯，为了将我的父亲逼上死路，他还真是处心积虑啊。但是……”
他又将目光盯向克兰德，“但是即便如此，有紧急传送阵在，帝国方面依旧可以对伊维那城提供援助，可据我所知，我的父亲从头到尾，似乎都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这样看来，他依旧是被放弃了吧。”
“没有，我们当然没有放弃他……”克兰德再次合上双眼，强压着心中起伏的情绪道：“但苏醒的蛇皇远比我们预料的强大，它并非一般的史诗阶魔物，而是已经半步踏入神明领域的‘半神’。当时，蛇皇已经攻入城内，还要分兵他顾的我们难以抵抗，只能挽救少部分人，而你的父亲却因为心系城民，根本不肯离开。”
“但你们可以打昏他，强行带走啊！”东方未明质疑，“我不相信你们不了解他的性格，更不会没对这点做出准备，对吧？”
“没错，我们原本是准备这么做，但是……”说到这里，克兰德脸上的皱纹起伏，看上去沧桑了许多的面容上露出无比复杂的神色，“但是……被打昏过去的是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