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味。
花的香味。
不知过了多久，斋和缓缓睁开眼睛。
置身于花的海洋中。所见所感到的都是花。无数的奇花异草，大部分斋和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香气扑鼻，整个场景安详而柔和。那一刻，浮现在斋和脑海中的只有两个字。
天国。
据说死了的人，再次醒来就会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片开满鲜花的地方。那是生命终结的地方，美丽的不似人间。只要到达那里，整个人的心灵就会得到无上的净化，再也不愿离开。在草坪间起舞，流连忘返，也算是不错的结局。那里，即是伊甸园。
现在的斋和，清醒地认识到了。自认为清醒地认识到了。
自己，死了。
观察，思考，作出判断。虽然没有到达这里的经验，但是按照常世之理分析，自己的生命一定完结了。出乎意料，当确认自己真的死了之后，内心中“活下去”的声音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到最后也没能得救，少许有些遗憾罢了。
斋和直起身，小心翼翼地躲过伸到面前来的，桃花般盛开的粉白色花朵。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在一间木制的屋子里。因为周围摆放着数不胜数的花，有已经盛开的，也有含苞欲放的。人间四月芳菲尽，到了八月，未见荼蘼花开，百花依旧争奇斗艳。
不愧是天国呐。
斋和打量了一下这个屋子。木墙上挂着几幅类似油彩的画作，从颜料到构图斋和都从未见过。别出心裁的浅绿色窗帘后面，巨大的玻璃窗透出耀眼的阳光。斋和看向自己的身上，破败不堪的衣物已经换成了干净的白布睡袍，嗅起来带着花的香味。
大概是耶和华想要邀请自己喝杯茶吧。
斋和自嘲地挠了挠头。身上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了，或者说，其实这副身体只是灵魂化成的人形吧。灵魂，是不存在伤口的。就算支离破碎地死去，灵魂也依旧是完整的。
那么，去外面看一看吧。
斋和站起身，谨慎地在花丛中穿行。要是碰掉一个花瓣就不好了，天国的一切都应该是完美的。
做出如是判断的斋和，每一步都走的万分小心。花了大约二十分钟，才移动到门口。
缓慢拉开了绿色的门帘，阳光刺得他一时间睁不开眼。斋和用手挡住耀眼的太阳，片刻后从指缝间窥探着这个世界——
村落。
啊咧……天国也有村落吗？
嘛，这也是难免的吧，死了以后上天堂的人那么多，如果不加以管理，恐怕圣人们也无法生活。不过好奇怪啊，天堂不应该都是高大的白色礼堂吗？这些低矮朴素的木头屋子又是怎么回事。做工很差，完全看不出美感，一切似乎都是实用为先。
斋和打算先出去，友好地和人们打一个招呼。
就在这个时候，从背后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还是先不要出去为好哟，斋和。”
似慵懒似妖娆的女声，斋和收到了惊吓，匆忙回过头去，同时身体紧贴在玻璃门上。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而坐在窗边的，是几天前见过一面的女人。
“上次，没有自我介绍。我是芽子，这间花店的店主。”
芽子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白瓷杯落在檀木桌上，发出清脆而悠长的声音。
直抵人心的笑容，眯起的眼睛。
“我还活着吗……是你救的我吗……”
“身为一个成年男性，哭得和少女般梨花带雨，我也不能把你丢在那里不管吧？”
名为芽子的女性，指了指角落里的推车。
“姑且把你装在车里，盖上鲜花和泥土运回来了。”
“那不就是把我埋了吗……”
斋和叹了口气。
芽子，并不是选择了相信自己所说的话。只要看到那双眯起的眼睛就能感受到，她只是“看出自己没有在说谎”而已。这两者有着本质的不同，但至少对斋和来说，导致的是相同的结果。
得救了，活了下来。
耶和华的茶，就留着下次再喝吧。
“不过说实话，连我也吃了一惊呢。”
芽子啪地一下合起了手中的书。虽然说是吃惊，但她并未睁开眼睛，让人完全感受不到惊讶的成分在其中。
“没想到受了那种伤还能活下来，并且能几乎完全地痊愈。你这家伙真的是人类吗，感觉就像是……鼻涕虫一样呢。”
“那种比喻真是恶劣啊。”
“但是真的呢。肉体再生也非常迅速，折断的骨头经过我的简单处理之后居然自主愈合了。原来我以为至少要截肢的。左腿和右腿也非常奇怪，明明创口很深，愈合后只留下浅浅的疤痕……是奇迹吗？”
能感觉到她在盯着自己，斋和搔了搔头。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这个世界的种种，这个身体的秘密，全部都不了解。我刚刚转生的时候，听见很多人说，他们杀死了我。但是我能够听到自己心脏的搏击。我应该是转生在了死人身上，借着这个死去的身体活了下来，但那种事真的存在吗？到现在我也没有活着的实感。”
让斋和讶异的是，芽子纤细的手指勾起茶杯的杯柄，从容不迫地啜了一口余温尚存的茶。眼神迷茫地注视着空空的双手的斋和，在她眼里似乎是微不足道的存在。
“居然会为那种小事厄尔感到困惑，真是无可救药呢。”
“哈？”
芽子指向斋和身边的花。
“花不会思考自己为何盛开，只是在应该绽放的时候毫不保留。从这一点来说，你连植物都不如呢。”
斋和一时语塞。
“我只不过是……抱怨一句罢了。”
芽子松开捏着书的手，书自然打开在她的手心中。
“但是就是那种抱怨。我可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选择救你的，想要抱怨的话，起码考虑下我的感受如何？”
“……非常感谢你能救我。”
芽子放下书，站了起来。
她比斋和只矮一点，身高超过一米七，身材修长高挑。
“至少两个月，不许从这个店里出去。如果你被认出来的话，连我也会跟着遭殃。”
芽子缓慢地行走在花丛中，比起斋和笨拙地绕开花枝，芽子的动作流畅娴熟，一点也不显得突兀。行走间，一片花瓣也没有碰到，就如同花枝主动避开了芽子一般。
轻松自如地，芽子从斋和身边擦身而过。
“我们是共犯。现在是。希望你能像一个成熟男性那样，不要做孩子气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