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芽子……”
我恍惚了一下，又回过头来。夏野和三个妻子都显得很陌生，我看着他们，他们也看着我。我们就这样面面相觑地僵持着。
夏野也站起身。
“哎！芽子的事情，不用多操心了。那个女人一点也不脆弱，一会儿自然就好了。帕菲，你带斋和下去转转。我去附近找一找芽子。”
帕菲应声起身，恭敬地踏着小碎步退到一旁。
“要不我一起——”
我心说虽然和芽子交代过让她注意点演技，但是没想到那家伙会哭出来。弄假成真就坏了，也不确定芽子是不是百分之百的相信我。这个时候还是要尽量见她一面……
但是我的要求立刻就被夏野婉拒了。
“这话说的，斋和老弟，莫非你连她丈夫都信不过嘛。”
“我……”
我稍作思索，还是妥协了。
帕菲悄无声息地站在我的身旁。
“放心吧，斋和老弟。怎么说你我做成这笔生意，也算是兄弟了。长期买卖，相互信任，我会好好安慰芽子的。”
我点了点头。
“那就有劳夏野兄了，毕竟现在的关系，我也不太好说什么。夏野老兄正可乘次机会，打一打攻坚战啊。”
夏野哈哈大笑，搂过身边的女人走出门去。
我吐出一口气。
“没事吧……”
帕菲在我身边小声说。
我觉得我现在的样子肯定非常疲惫。过来了以后，出现的变故比我想象的多。我不想再多说什么，索性摇了摇头，就打算往外走。
“你看起来……很疲惫。”
虽然说是要带我去附近转一转，但是帕菲只是跟在我的背后。我在庄园里四处乱转着，心想说不定能现在哪个地方找到芽子。但是我对这个地方根本谈不上熟悉，很快就不知身在何处，更不可能知道芽子会在哪。
天色渐晚，皓月当空。
帕菲也不再说话，只有在因为包浆而显得光滑锃亮的地板上行走发出的踏踏声。气氛稍显尴尬，不过我没心情去管。
“真好呐，那个叫芽子的女人。”
帕菲突然在我身后说。
我站定身，向她看去。帕菲轻轻抓着衣摆，神色楚楚可怜。那个时候我才明白，自己做的有些过火了。既然夏野让帕菲带我去附近游逛，帕菲如果不能尽职尽责就会产生很强的罪恶感和恐惧感。在这种情况下我自顾自地穿梭在庭院中，的确有些不解风情了。
“为什么这么说？”
就算作为道歉，眼下我也想让话题继续下去。
帕菲并没有看我，而是扭过头去。
“因为有人正在为了她而努力着。这份思念……也在继续着。芽子，应该很幸福吧。”
我抓了抓头发。
“谁知道呢，那个女人从来不把弱点暴露在外。因此居然会在那种场合下落泪，让我慌得手足无措。”
帕菲小心地捏着我的袖子。
“抱歉……借个地方说话吧。”
我大体感知了一下，周围并没有什么异常。但是帕菲既然在这里生活了八年，肯定要敏感许多，也许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有人注视着这里。
帕菲捏着我的袖口走在前面，顺着走廊不断拐着弯。说起来这个庄园还真是蛮大的，特地做出这么大的囚笼，让美丽的鸟儿无法展翅高飞，夏野也真是煞费苦心。
“八年前，我是落魄贵族菲利斯奥尔的独生女。嫁给夏野之前，我的全名是帕菲·菲利斯奥尔。你听说过这个贵族名吗？”
“不，我对贵族并不是很了解……”
帕菲顿了顿。
“没事。本身也不是什么出名的贵族。夏野那家伙就在那个时候来找到了我的父亲，说他可以帮助我们。因为我的父亲是一个忠厚老实的人，没什么歪脑筋，家财不断被剥削，大概过不久连贵族的封号都不保了。夏野，道貌岸然的夏野骗到了我和我父亲的信任。”
这个时候，我也没办法说些什么了。
我只能安静地听帕菲诉说。
“就这样，我嫁给了大我十七岁的男人。我以为我会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全心全意地享受余生的幸福。到了二十多岁，女孩子就不在期望着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了。能找一个可靠的人，比什么都重要。说不定芽子也是这么想的。”
帕菲没有回头看我，但是不再向前走。
她的声音中带着哭腔。
“我的父亲，在结婚后不久就暴毙了。夏野理所当然地接手了菲利斯奥尔家的全部势力，自身有了不小的膨胀。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连家人都没有的女人了。除了全心全意地侍奉夏野，我根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我看着天空中的一轮明月。
回过神来的时候，帕菲靠在我的胸口上哭泣。
“八年来，每一天都是……每一天都是……”
我顺着她白皙的脖颈向下看去，比起白皙诱人的胸部，我更在意的是衣服勉强掩盖住的伤口。鞭痕，咬痕，烫伤，各种各样触目惊心的紫红色斑纹像虫子一样爬满全身。
委屈的泪水打湿了我胸前的衬衫，一阵一阵的凉意游走全身。
我伸手，轻轻把帕菲抱在怀里。
只是想想就可以体会到。帕菲的身体颤抖着，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寒冷。她的身体抱起来很瘦，相当柔弱。不知道八年来是怎么熬过来的。但是从她的身上，我能明显地感觉到那份积蓄压抑许久的痛楚。能够感觉到，非常的清晰。
“斋和……你真的……可以结束这一切吗。”
我点了点头。
“可以的。我做出的假货，夏野绝对认不出来，就算是锻造师也认不出来。我会把芽子从这边带走，也会带你脱离苦海。”
帕菲把脸埋在我的怀里。
“我已经，受不了了……”
我用手轻轻地摸着帕菲的头发，着手干涩。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帕菲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一样，一下子退到离我半米远的地方。红着脸低着头。
“没事。”
我没有等帕菲说话，就先说道。
“斋和……说不定……我……”
帕菲小心地看着我的眼睛。
“是向往自由的。”
“那就去找呗。”
我说着转过身。
“但是我没有办法去寻找。”
帕菲的声音很轻。
“哈？”
我回过头去，却愣在了原地。
有那么一瞬间，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夏野搂着芽子，两个人并肩站在不远的地方。而帕菲没有看我，选择看向别处。
短暂地失神过后，我迟钝的大脑开始理解一切。
“怎么啦，斋和老弟，你的表情看起来可相当惊讶啊。”
我慌忙把视线移向芽子。
芽子没有笑，也没有看我，她眯着眼睛，看向不存在的虚无。
“别这样看着我啦，我也没想到其实人妻才是你的菜呢。亏我好不容易找到芽子，打算第一时间带她来见你。哎呀，你说说，正好撞见这个场面了。算啦，马上就要签武器协约了，跟我来吧还是。”
我不知道现在的情况下应该怎么办。
被算计了。
“夏野老兄，你这就真是……”
夏野一阵狂笑。
他狠狠把芽子抱到胸前，低头嗅着芽子的秀发，而芽子就像提线木偶一般任由他摆布着。
“打算用假货糊弄我啊，斋和。你当我看不出来吗？从一开始你就装作一副市井小人的样子，其实我看人很准的。你想救这个女人吧？晚了！就是因为你什么都想保护，你才什么都保护不了！仅仅是一个下贱的**就让你动情了？可以啊，协约一签，帕菲随便你玩。但是斋和老弟，你最珍贵最宝贝的东西，现在是我的了！”
我看着狂笑着的夏野，看着紧紧咬着下唇的帕菲，看着周围。
怎么办。
该怎么办呢。
倒手，夏野就可以把武器卖掉，风风光光地迎娶芽子。
“说起来啊，斋和老弟。我还得感谢你呢，这样我们的婚礼，就能办的体面些了。”
我看着芽子，现在的芽子已经彻底绝望了。
她的神色中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颜色，有的只有万事休矣，最后一根稻草也一并沉没的巨大打击。我感到自己的呼吸声变得粗重，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帕菲，你去扶一下斋和老弟嘛。看他那样子，随时都可能倒在这里呢。”
夏野一边笑着，一边拉着芽子的手，像是跳交谊舞那样把她抱在怀里。
是啊，他终于得到这个女人了。
我已经，无能为力了。一切都是完成时了。
帕菲愧疚的神色我看在眼里，却已经没有责备她的力气了。帕菲小心地走近我，把我的右臂搂到胸前。薄薄的布料下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我却根本没有心情去享受。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到了桌子前，又是怎么拿起笔，怎么一个字一个字去阅读着这个协议。
一切都太迟了。
这份协议上，明确地指出了。
一件假货要赔偿十件真货，全程由许多资深的锻造师监督。武器不是一捆一捆验收，而是一件一件验收。一旦一方反悔，需要交纳十倍的赔偿金。
交易总额：五百五十枚金币。
因为夏野并没有足够的现金，所以全部的家产抵押给了另一个贵族，凑够了足够的现金。首付一百枚现金。一个周之内，交货。
为了防止我逃跑，原材料由村长交接，我就在夏野的住宅里昼夜不息地生产武器，每天早晨交货。
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签订了协约。在一式两份的协约分别发送给我和夏野的时候，夏野凑在我的耳边轻轻说：
“斋和，你完了。”
我的眼睛中滚出两行热泪。
芽子就如同看着死人一样看着我，我甚至无法回复她。但是就在最后的最后，芽子向我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夏野看着我们，又是一阵狂笑。
“失败了也没关系，本来我就没抱什么期待。”
这是芽子的笑容，最后传达给我的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