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哭声看去，发现戈尔兰多的睡袋微微颤动。我把剑背回背后，双手一撑膝盖，脚踝用力，站了起来。突然起身让眼前有些发黑，但我还是一步一步走向戈尔兰多。我在她身边半蹲下身子，屏息凝神观察着。
戈尔兰多似乎做了噩梦，显然还没有醒来的样子。她的身体裹在睡袋里，发出一种小兽所特有的，呜呜的哭声。那哭声听起来让人一阵心痛，就仿佛悲伤到极点的孩子，极力忍住哭声，丝丝声音还是顺着喉咙钻出，越是忍耐眼泪越是汪洋恣肆。
我轻手轻脚地把睡袋拉开一个小口，一股热气顿时蒸腾而出。我吓了一跳，仔细看去，戈尔兰多脸上全是汗水和泪水，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就算有火焰，附近的温度也不过刚刚回到零上，也就几度样子。
在这种情况下，戈尔兰多脸上的红色秀发却粘着在脸上，鹿皮睡袋的内侧被打湿。戈尔兰多依然没有醒，发出一种啊啊的痛苦的呼声。
我从衣服口袋里取出手帕，帮她拭去头上的汗珠，戈尔兰多像是发了高烧，但是我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却没有感觉到烫手。
我咽下一口口水，打算把戈尔兰多叫起来。梦境如此痛苦的话，还不如回到现实来。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夜半安眠，做一帘幽梦的。
然而当我把手伸向戈尔兰多的时候，她却从睡袋中挣扎着伸出手。她的手擦过我的手，伸向天空。
“父亲……”
梦中的戈尔兰多喃喃低语。
声音含混不清。
我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了戈尔兰多的手。说实话，戈尔兰多的手握起来并不舒服，粗糙而干硬。在原来的世界我和田里辛勤工作的老农握过手，差不多就是这个感觉。我握着戈尔兰多的手，等待着她逐渐平静下来。
戈尔兰多挣开了我的手，她的手无力地垂下。
“波娅……”
是梦到妹妹了吗？
戈尔兰多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我的时候，神色一凛。她向后面挪动了一段距离，从睡袋中钻出身，但是立刻就打了个喷嚏，身体也瑟瑟发抖。
我坐下来，示意我没有恶意。
“你做了噩梦吗？汗把衣服都湿透了。”
她理了理头发。女孩子撩起刘海的样子很让人心动。
“在篱别塔发生什么事了吗？我觉得你的状态很糟糕。从在那个城市中第二次会面开始，你就仿佛中了邪一样。我觉得还是说出来比较好，就我观察来看，不像是什么小事。”
她看了我一会儿，移开了视线。
从她的神色来看，不像是想要告诉我的样子。我叹了口气。
“车上的包裹里有备用的衣服。我在这里烤火，你去换一下吧。”
戈尔兰多固执地钻回了睡袋。
“照我说的做的话，我就把‘最强的锻造技术’告诉你。”
戈尔兰多从睡袋中探出了头。
我把剑拔出来，耀眼的白光亮起。在黑漆漆的夜晚，就如同月亮一般。
戈尔兰多从睡袋中钻起身，想要爬出来。但是外面很冷，风虽然小了很多，但是对被汗濡湿全身的她来说，刺骨的寒冷还是很难忍受的。大多数衣服都是这样，外面是防水的，但是里面不是。容易被汗湿透，热气被冷风一激，让人难以忍受。
我走过去，戈尔兰多不安地扭动着身体。一时间难以从睡袋出来。我平伸出手，分别插到她的脖颈和膝盖下方，一用力将她抱了起来。戈尔兰多激烈地挣扎着，但是毕竟龙车离这里也就几步路，还没等她反抗，我就把她放到了车里。
戈尔兰多咬着牙，瞪着我。
我把车帘拉上，走到火堆边坐下，远远向她招呼道：
“赶紧换好衣服出来比较好，车上也不暖和。”
没有回应的声音，我也不再向那个方向看。过了一小会儿，窸窸窣窣的布料声传来，虽然近在咫尺的地方就有换衣服的妙龄少女，我却完全提不起兴趣。戈尔兰多身上承担了太多东西，完全不是我能想象的。
什么家族，什么末裔，什么米斯特岗的战士。
我呼出一口热气，把手伸向火焰。
在离火焰不远的地方，阵阵温暖顺着手心传达给全身，就仿佛冻结许久的冰咔咔地融化。
等了大约五分钟，戈尔兰多换好了衣服出来，脸上的汗水已经干了，头发也恢复了干爽的红色。她稍稍一甩头，把挡住左眼的红发向一边甩动。之后看着我，眼神中流露出些许的焦急。
“我换好了。”
她简单地说，明显是在催促我兑现我的承诺。
能够提起兴趣的只有更强大的力量，真是纯粹呢。
我从身后拔出剑，插在眼前的土地上。雪原的泥土冻得干硬，但是火堆附近的很柔软，可以轻松插到稳定的深度。
戈尔兰多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前的剑。
“戈尔兰多，你也是锻造师吧？”
戈尔兰多点了点头。
“你平时都是如何锻造武器的呢？”
“那是古拉格家的秘密，我不会告诉你的。”
我耸了耸肩。
“我啊。是来了这个世界以后才成为锻造师的。”
戈尔兰多愣在了原地。
“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是来自别的世界。一个冷兵器已经成为历史的世界。”
戈尔兰多看着我，眼神闪烁不定。但是她咽下一口口水，并没有说什么。
“来到这个世界，我选择做一个锻造师，因此至今仍然不断努力着。说实话，纯血的锻造师、锻造师的家族什么的，我到现在也不能全盘理解。你和希姬波娅都很有天资，应该能成为很强的锻造师，整片大陆也找不出多少对手。”
戈尔兰多看我的眼神有些迷茫，她的精神状态似乎好了很多，但是目光依然有些呆滞。
“但是反过来，什么样的武器才是好的呢？所谓最强的定义到底是什么呢？剑比枪更加灵活，更加普及，但是因此就可以判断剑比枪要强吗？我们对优良武器的定义是结实耐用、锋利无比、骨架精巧，但是真正取决于锻造师技巧的只有最后一条而已。”
戈尔兰多皱了皱眉，我也眯起了眼睛。
是的，对一般的武器来说，我的论断是正确的。但是有一种武器是不同的。
魔剑。
“戈尔兰多，你有相信的正义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