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兰多看了我好久，才慢慢地说：
“你在说什么……”
我没有看她，而是把视线转到火堆。恰好此刻无风，火苗跳跃着，一闪一闪，散落出的火星笔直地升向黑暗的天空。我望着火堆，就像是望着锻造炉里面的熊熊烈火。热浪翻涌，我稍稍向后坐。
“一开始我锻造武器的时候，心中所想的是，我锻造出来的武器可以帮助某个人。武器应该成为一个人的助手，成为他的依靠。但是世界上也一定会有用我的武器杀人的人，那么我就是帮凶。用我的武器去战斗的人，一旦武器折断丧失性命，那么我也有连带的一份责任。归根结底，我们所希求的武器到底是什么呢？你和希姬波娅所谓的，锻造师的荣耀又是什么呢？”
戈尔兰多没有回答我。
我顿了顿，继续说道：
“‘非我也，兵也。’把自身的杀意归结于武器，是最愚蠢的做法。对我来说，使用我的武器去追求未来，去奔跑的人占了绝大多数，因此我也会不断地制作武器。制作出更加精良的武器。”
“……骗子。”
戈尔兰多简短地说。
我没有反驳，而是等待着戈尔兰多继续说下去。她裹着从龙车上带下来的毯子，蜷缩在火焰旁。
“不要总把自己形容地那么高尚。卖不出去武器就没有饭吃，就像勇者不上前线就等着饿死一样。敌人、竞争，变强的理由，屈指可数。”
这么说着的戈尔兰多立刻开始痛苦地喘息。我站起身接近她，但是她却带着敌意地瞪着我。
“离我远点。”
我不置可否，回到原来的地方坐下。
“我和你这种家伙有天壤之别。米斯特岗的人出生即是战士。这个国家是巴特·巴尔维查克的领地。一年一半是酷暑一半是严寒，季节与外面完全倒置。在这里……”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我想上前，但是强忍住了。
戈尔兰多并没有感情爆发，而是又克制住自己，回归于平静。
“希姬波娅一直认为自己是最强的锻造师。不会有比自己还要强的人存在。”
戈尔兰多看了我一眼。
“我劝你不要插手我们的事情，否则，波娅她可能会杀了你。虽然这样带你过去，我也没办法保证你的性命。”
我耸了耸肩。
“那还真是要感谢你的好心。但是我的伙计在她手里，我非去不可。我的伙计对我来说很重要，说不定比我这条命还要重要。”
戈尔兰多顿了一下。
“你的伙计是魔族。”
“是啊，是鬼之一族。”
戈尔兰多不再看我。
“让远征队的人看见了的话，不知道会闹出来什么事。”
我叹了口气。
“即便如此，只要那孩子还想活下去，我就会去帮助她。”
“自我满足。”
戈尔兰多哼了一声，起身转向睡袋。我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她就已经钻到了潮湿的睡袋中。但是想到这个时候多睡一会儿也能缓解她的头痛，我就未加阻止。再说这个时候去提醒她，也是招人反感。
我守着篝火，篝火的火焰正在逐渐暗淡。我从行囊里拿出一块干柴，掰成两块扔进火堆中。新的木柴把底层的炭砸碎，黑色的灰烬顺着热气腾起。
戈尔兰多的身体不时地扭动，显然还没有入睡。经过一番折腾，差不多到了夜半时分。冷涩的寒风乍起，虽然在背风的地方，也明显感到衣服开始冻得发硬。我突然发现坐的地方连一只蚂蚁都不存在，寸草不生，也不知道这里的生物以什么为食。从某种层面上来看米斯特岗的生态环境太过脆弱了，任何细微的变化都可能导致生态环境崩塌。
而对我来说，这种死气沉沉的感觉令人不快。
“斋和，你在想什么呢？”
就在这个时候，白色的少女出现在我的身前。
我看了一眼戈尔兰多，她已经悄无声息。大概是睡着了，或者在发呆。
“你能看出来吗？”
我问道。
火堆消失了。现在的我回到了新手村的店里，坐在柜台上。虽然知道这是少女制作出来的假象，但看起来还是如此真实。我坐在柜台前，看着熟悉的景色。白色的少女站在我的身旁。
“我能的。你在想什么，我都一清二楚。因为我就是你。”
我哼了一声。
“那你说说吧。”
“我带你来的，就是这里。”
随着白色少女的话语，伊兰出现在我的面前。
“和哥？”
红色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我。
“猜错了。”
啪地一下，周围的场景炸成无数碎片。我再一次坐在篝火前。
“现在的我在想那家伙的事情。你有什么头绪吗？”
我往戈尔兰多的方向点了点。
白色的少女绕到我的背后。
“……那家伙身上有死人的味道。”
“死人？”
白色少女不再说话。
“那个叫戈尔兰多的女孩，精神状态很不稳定。似乎正在做噩梦。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不能很好地管理自己的记忆。她在痛苦着。”
这么说完的少女，立刻从我面前消失。背后的剑轻轻一震。
我走到戈尔兰多的睡袋旁，睡袋里的戈尔兰多不安地颤抖着。死人……我眯起眼睛，把手伸向睡袋。翻转睡袋后，戈尔兰多的脸庞就出现在我的面前。她咬着下嘴唇，眼睛虚闭着，似睡非睡。我伸出食指试探了一下，她的呼吸紊乱。我将手请放在她的额头上，额头的温度很低。我又伏下身子，到她的胸前侧耳倾听，心跳声很快。
无论怎么看，眼前都是活生生的人。
“父亲……”
就在这个时候，戈尔兰多张开了红润的嘴唇，再一次发出细微的呼唤。
我看着她，突然感觉一种无力感。我什么也没有办法为她做，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拒绝一切的帮助。这种感觉我很不常有。我一般把人分成两种，选择未来的和踟蹰不前的。只要是前者，我都会尽力去帮助，给予其救赎。
但是我的这种行为，在戈尔兰多看来完全是自我满足。
我发现我错了，世界上还是有一种人的。就像诺德·八里奥那个少年一样，戈尔兰多是选择一个人前进的那种人。但是与诺德不同的是，她遇见的显然是无法一个人前进的地方。
因此，除了看着她痛苦外，我别无他法。
我叹了口气，就在这个时候，在睡梦中的戈尔兰多张开双臂，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戈尔兰多的双臂就抱着我的脖子。我试着挣脱，但是戈尔兰多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拼命抱着我，直到我的身体压着她，把脸枕在她的肩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