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角……”
我几乎放弃地脱力，苦涩地问伊莉娜。那个时候我才明白所谓的绝望，那个时候莱昂所面临的绝望。这一点是我绝对没有料想到的，也算是我的局限性。我的能力就这么低了。
“呼、哈哈哈，怎么了啦斋和，一副将死的样子。没有路可以走了吗？只有这点水平就不要像个笨蛋一样冲出来救别人啊。”
伊莉娜毫不避讳地嘲讽着我。
说的也是。
原来以为就算对方是慎真的水平，也有办法可以继续打。现在的我不至于再在慎真面前束手无策了，但是对方是恶魔，就彻底是死路了。
“毫无征兆地抽到鬼牌了啊。”
我也不知道是辩解还是叹息。我眯起眼睛，血流到左眼里，粘糊糊的很不舒服。
“根据记载，魔族的五个地区长中有两个是恶魔族，也只有那两个恶魔族。其中一个是斯坎普莉尔，另一个就是你吗？”
德莱沃斯转过身去看着伊莉娜，伊莉娜点了点头，他才回过头来对我说：
“不是的。我是。被逐出来的。我没有。角。”
伊莉娜看了一眼戈尔兰多，戈尔兰多已经虚弱地说不出来话，随时有可能倒下。伊莉娜哼了一声，慢慢对我说：
“恶魔族是有三个的。一个是斯坎普莉尔，一个是同为地区长的恶魔。当初德莱沃斯也因为身为恶魔受到了魔王的邀请，然而这家伙拒绝了。这个人不适合做地区长，婆婆妈妈的，没有主见。后来没有听从魔王的进攻命令，被锯掉了角放逐了。”
我喘了一口气，感到肺部一阵刺痛。
“那么身为恶魔的德莱沃斯为什么又会听命于你……”
伊莉娜踢掉脚下的一个小石块，把手插在斗篷的兜中。
“德莱沃斯没有家，我也没有。明明有力量却那么软弱，我都看不下去。因此由我来引导他。这么多年魔族都以为德莱沃斯死了，因此除非有把握杀死所有目击者，我一般不允许德莱沃斯用恶魔的力量。”
也就是说，现在的场面是百分之百要杀人灭口了。我尽量运转着我的大脑，寻求着现阶段的解决方式。
“斋和，我也有问题想问你。”
伊莉娜向我的方向走了两步，德莱沃斯立刻紧随其后，时刻靠在她的周围。
“为什么我的‘蛊惑之言’对你不起作用呢？”
原来如此，没有立刻杀死我，就是想要问清楚这一点吗？我看向伊莉娜，伊莉娜看我的视线依然存着一线戒备。引以为豪的保有技能对我不起作用，自然首先会联想到我战胜斯坎普莉尔这个消息是真实的吧。到现在，伊莉娜依然怀疑我可能保留了什么撒手锏。
如果说有胜算的话，就在这里了。
“哈，还能为什么呢。”
魔力还剩下四分之一不到，这个量的话，连再与德莱沃斯交一次手都做不到。但即便如此我却依然是自信满满的样子。说实话，我也快到极限了。这个身体能做到的事是有限的，三百人精英都无法战胜的恶魔族，根本不是一个人的力量可以打败的，甚至伤不到他。
不过，这也是对德莱沃斯一个人来说的。
“因为现在在这里的，不止我们四个啊。”
伊莉娜的眼睛瞪大了，她扫视了一番周围，但是雪下大了。起先还能看到百米外的彼此，现在的话五六十米左右就会人影模糊。伊莉娜没有了一种余裕的感觉，如果德莱沃斯是恶魔的事情外传的话，对伊莉娜应该也是不小的问题。
“德莱沃斯，查一下周围！”
浓郁到可以感知的魔力向周围一圈一圈地扩散，每一圈的魔力量估计都比我的魔力总量还要高出不少。绝对的魔力差距对于依赖魔力强化身体的人来说，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望尘莫及。
“几千米。没有活人。”
德莱沃斯机械般地说，看到他的眼睛，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感情完全隐藏在心里，只是通过言语来进行简单的交流。
“什么嘛，原来在说大话呢。”
伊莉娜很没趣地说。
“察觉不到的话，也很正常。但是你在我边上的话说不定能看见。”
伊莉娜愣了一下。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德莱沃斯。
“你当真？”
“相不相信是你的事情。不过就算你看了她也毫无办法。”
我说完之后，就闭上眼睛。
“你还有残存的魔力吧，是想刺杀我吗？你不可能有德莱沃斯快的。”
我别过头去。
“既然你不相信的话，我就把魔力都散出去好了。”
我抬起手，把大量的黑色魔力全部散发出去。虽然剩下四分之一，但是变成黑雾的话相当可观。没有风，黑雾弥漫在附近的空间。
伊莉娜一步一步走了进来。她在离我二十米左右的地方犹豫了一下，但是德莱沃斯就挡在她的身前。面无表情的德莱沃斯看起来相当可靠，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无比强大的威严感。他并没有散发出漆黑的魔力，从外表无法判断出他的魔力量。他的威严感来源于一种无声的内在。他有着极其深邃的眸子，看待事物的目光也完全不同。
交手过一次就可以知道，实力的差距太大了。
我剧烈地咳嗽起来，肺部似乎开始充血，也不知道这个身体能支撑到什么时候，我勉力维持住意识，听着两个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就像是听着死神的脚步声一样。一眨眼就被翻盘成这样，可实在有些狼狈。
我呛出几口黏糊糊的血，血和唾液混杂在一起，喷在眼前的土地上，薄薄的积雪瞬间融化。
等到两个人到我身边的时候，伊莉娜扫视了一下我的周围。
“什么都没有呢。”
她的声音透露出一种被愚弄的不悦。
“你到底想干什么？斋和，散尽了魔力，连基本的反抗都不打算进行，打算寻死了吗？”
“谁知道呢……”
我叹了一口气，用手撑住地面。
“都不许动。谁要是动一下，我就把附近炸掉。”
我慢慢地说。
“怎么会呢。德莱沃斯会保护好我的。”
伊莉娜看了一眼德莱沃斯，紧接着自己的发梢燃烧了起来。“什么！”一边伸手去扑灭小小的火焰，一边望向德莱沃斯，但是德莱沃斯的眼神很迷茫。
“德莱沃斯，你在做什么！”
伊莉娜恼怒地瞪着高大的男人，但是德莱沃斯却无法回应她的责备。
“现在你明白了吧，请不要在动弹了。德莱沃斯也是，如果你们做出什么小动作的话，就不仅仅是把头发烧焦的问题了。”
我试着从地上爬起来，试了三四次，终于勉强站了起来，还是要用双手撑着膝盖，身体佝偻地像虾米一样，血顺着嘴角一直流，鼻子里的血也是。单是站在这里就已经要竭尽全力了。
“那么，来谈判吧。伊莉娜。”
“你做了什么……”
伊莉娜看着艰难维持着站立姿态的我，咬牙切齿地说。
“我用万物锻造把周围的空气全部变成了骨架，就算魔法散到空气中，也会因为有可以依凭的骨架而不会立刻消失，只要骨架还在，魔力就会在这片空间中流淌。然后骨架的出口是我随意指向的，现在所有的出口都在你的身上，有内有外，只要我现在想的话，你就会从内而外爆炸开，这种情况就算是德莱沃斯也束手无策吧。”
德莱沃斯低下头，似乎在认错一样，伊莉娜看了一眼高大的男人，低声骂道：
“没用的德莱沃斯。”
德莱沃斯明白自己的失误，立刻像是被主人责骂的宠物一样不知所措，他应该是明白了我的意思，担心伊莉娜但是不敢动。伊莉娜对他的认错不管不顾，回过头来。
然后，她再一次笑着看着我，态度转换如此之快。
“那么，斋和，你的要求是什么呢？”
魔力虽然散的差不多了，但是并没有透支。我咽下一口口水，提出了现在的阶段最好的结果：
“放戈尔兰多离开。那家伙不过是末路的锻造师而已，没必要死在这片土地上。”
我淡淡地说，戈尔兰多仿佛受到了极大地侮辱一般支撑着就想站起来，但是她实在到极限了，试了几次都滑倒在地上，她扯下我的披风甩在地上，又扯下我的围巾扔在一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对我怒目而视。
但是我不管。
比起所谓的荣耀，性命要更加重要。无谓的牺牲没有任何价值。
“……可以。”
伊莉娜慢慢说。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似乎在思考。
“但是戈尔兰多不能把我们的事情说出去。”
“那家伙有数。”
我说着，转向戈尔兰多，点了点下巴。龙车就停在两百米外左右的地方，就算戈尔兰多体力用尽了，也应该能爬到那个距离。就算不能，也可以等她恢复，空气的骨架两三个小时内应该不会消失。
我舒了一口气，感到自己的肺部很不舒服，有一种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我看着戈尔兰多逐渐爬起身，大约用了三四分钟的时间。她差不多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但是呼吸依然很紊乱，她向我这边望着，咬着牙。
“赶紧从这离开，你要是死了，古拉格家怎么办，我家的伙计怎么办。”
我哼了一声，戈尔兰多愣了一下，开始慢慢向后退。
拜托了，戈尔兰多，从这里出去吧。简直是噩梦一般。
戈尔兰多向后慢慢推着，紧接着，我的视野中出现了德莱沃斯熟悉的身影。他握着戈尔兰多的头，狠狠将她撞向地面——
怎么回事！？
我回过头去，伊莉娜孑然一身站在那里。
那家伙打算无视人质自己行动吗，还是说是伊莉娜的命令？我浑身一阵寒意，当下雷电杀伐，也不管其他的了。
我一挥手引爆了魔力，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小小的火花。那个时候我才察觉到，我呼吸困难的原因了。
——空气变稀薄了！！
也许是用魔法做到的。我们附近的空气正在被抽走，空气锻造的骨架也失去了效力。在我分出精神到戈尔兰多身上的同时，伊莉娜在我眼前耍了小花样。因为是渐变，我没有察觉到。
早就应该看出她在拖延时间的啊！！
做出这个判断的我，第一时间向伊莉娜冲过去。挟持她做人质依然是现阶段唯一的做法，我向她伸出手，她躲也不躲，手要触及到她的时候，一种寒意游走全身，紧接着我看到了，原来应该触及到她的我并没有触及到，因为包括手腕在内，整个右手被削飞了。
鲜血从右手的断臂中喷出，手掌则飞在空中。
我的瞳孔颤抖着，德莱沃斯就站在我的侧前方，手刀高高举起，手上缠着我的鲜血。
即便如此，还不能就这样结束！！
咬紧牙齿，我做最后的尝试。一切都在短短的一瞬间，大脑还没想好，身体就做出了反应。我压低身体，尽可能地接近伊莉娜。同时伸出左臂，打算裹挟着伊莉娜向右跳开。
“离娜娜。远一点。”
就像在审判我一样，一阵剧痛过后，整条左臂落在地上，鲜血喷溅出几米远，在如此寒冻得天气，热腾腾的血蒸发着大量的蒸汽，我浑身脱力。但是德莱沃斯的眼神中一点感情都没有，更不用说同情。下一次的攻击，我从左下腹到右肩划出一条巨大的伤口，我已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是麻木地看着鲜血喷溅在伊莉娜的脸上。
染着血的伊莉娜露出淡淡的笑容，我的衣服整个被划开，伤口暴露在冷风中，整条左臂被扯断，右手也脱离了身体。肺部沉着血，头脑昏沉沉的。
这一次是真的到极限了。
身体跪倒在地上，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笑。
就死在这个地方了。和这个神秘的组织只见过一面，我对彼还一点都不了解，就死在真相的界限外。眼皮重的不行，一刻也撑持不住了。我想到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很好奇，如果将死之人强硬地撑持着，逼迫自己再活一秒，不能倒下，他是不是可以靠对生命的渴望延续更多的生命？
但是现在我明白，那是不可能的。死亡，只有死亡才是万物的归宿。真的到了极限的时候，已经不是意识能够起作用的领域了。
没错，这里正是死神的地方。巴特·巴尔维查克，所谓的死神就能永生吗？大脑思考着毫不相干的问题，我倒在侧面。
“嗯？这是什么？”
紧接着，伊莉娜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样的东西。
“从。衣服里掉出来的。”
德莱沃斯说着含混不清的话，指着我胸前的伤口。那一下斩击吧整个上衣劈开一条巨大的裂口，装在内袋中的东西也散落一地。
我睁着眼睛，视线盯着灰暗的天空。
伊莉娜举起那个黑色的东西，照向天上。
“好漂亮。是水晶呢。”
灰色的水晶半透明，反射着晶莹玉润的光芒，光线被水晶的棱角折射，照的伊莉娜的瞳孔一闪一闪。
“小心一点。娜娜。”
一旁的德莱沃斯小声说。他向伊莉娜伸出手，但是伊莉娜没有理会他，径自走向我。
“嘛，说不定是某人送给他的礼物啦。斋和，这东西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我没有回话。
“很重要呢看起来。”
伊莉娜凑在我的身边，在我面前晃了晃黑色的水晶。
然后手上缠绕上魔力，瞬间将水晶捏的粉碎。我亲眼看到细碎的粉末落在眼前的白雪上，逐渐消融。
“把珍贵的东西破坏掉，很不错吧。”
伊莉娜笑着，站起来，走到德莱沃斯的身边。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了。
“再见了，斋和。德莱沃斯！”
男人的右手四指并拢，黑色的雾气一圈又一圈的凝结，他把手短暂地后撤，留出用力的空间，之后刺出了贯穿天地的一击，向着我的心脏。
我闭上了眼睛。
——嘭！！！！
吱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狂乱的风卷起，巨大的爆破音震得我耳膜发痛，一环又一环的冲击浪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劈开，刹那间世界开始沸腾。每一分空气都在燃烧，天地在尖叫，大风刮倒朽木发出的吱吱嘎嘎的声音，玻璃破碎的清脆声音，所有的声音一同迸发出来。
就算我闭着眼睛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我也能感觉到两种天灾一般的魔力正面相撞。地上的雪花全部被吹飞，整个天空的飞扬大雪相互碰撞，最后被爆炸的热浪蒸发地干干净净，魔力之间的正面碰撞把整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要打比方的话，就如同喷发的火山流出来的红热岩浆与巨大的海浪正面相撞。岩浆逐渐凝固，海水也飞速蒸发。一瞬间天地变色，造物者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恩惠都被突如其来的破坏抹消得烟消云散。
当一切回归安静的时候，我慢慢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黑色镰刀的宽刃，就在离我十几厘米远的地方。德莱沃斯的手刀抵在镰刀的刃上，冒着乌黑的烟。我顺着镰刀看向长长的柄，视线顺着柄向上看去。
一片雪花落在粉发少女的肩头。
她反手倒握镰刀，就站在伊莉娜的身边，用巨大的镰刀挡下了德莱沃斯吞噬天地的一击。
少女轻轻踏了踏高跟皮靴。
伊莉娜不自觉地念出那个名字：
“斯坎普莉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