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刹那，我亲眼看见伊兰的泪水飘在空中。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在那个时候才明白，说不定我啊，从来没读懂过伊兰的内心。自以为给了她安稳的依靠，自以为给了她平淡而温暖的生活，自以为她已经卸下了对过去的执念，虽然胆小却努力追求着未来。
直到她说出“谢谢你，和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彻彻底底地错了。
伊兰的恐惧来自更深层次的恐惧，就是在那场灭掉她整个村落的讨伐战，包括以后的逃亡中，她的手同样沾着鲜血。我早该想到的，从前线到我们村落那么远的距离，她不可能一次都不被发现。
那么，当她被人发现的时候，她做了些什么呢？
那个时候她还不是我家的伙计，是有着怪力的鬼之一族。
那家伙，一直在心中守着这个秘密。生怕说出来，我就会抛下她，甚至亲手杀掉她。
而当这个秘密被同样身为战士的戈尔兰多姐妹看穿的时候，伊兰心中所怀着的感情，我虽然不能完全想象，但是当意识走向这一刻的时候，我的心里一阵疼痛。
我无数次地告诉伊兰，未来只要去追求，就一定有其价值。只要追求未来，就有货的幸福的权利。
但是仔细想来的话，我一次也没有告诉她。
伊兰是否有追求未来的资格呢。
因此就在现在，我马上就去她的身边。
我明明跨过了如此巨大的障碍，明明一直像个热血少年一样努力着，只为了带你回去。因此我不允许你死在这里，无论你经历过何等庞大的过去，无论那过去有多么不堪，我都会把未来送到你的面前。
等着我啊伊兰！
我的脚重重一踏，身体在那一瞬间将要掠向伊兰。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胳膊被猛然扯住，身体在惯性下甩向一侧。
在空中的我勉强转过头，希姬波娅的眼神。
——不会放你走的。
她的眼神中这样传达给我。
我看着希姬波娅倒映着星光的眼睛，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监视之下。早在我跳出去之前，她就已经读懂了我的全部行动。对她来说，伊兰就是一张牌，我手里的最强之剑是第二张牌。两张牌只能相互交换，而不能到同一个人的手里。
我被甩了出去，后退了好几步，面前站住了。第一反应就是快要赶不上了。
我咬紧了牙齿，做了最后一次犹豫。
现在把剑扔出去的话，我就可以去救伊兰。但是那样的话，握着剑的希姬波娅就会像片刻之前的我一样被蛮神完全操控。她能否进入原初之海，梦魇又会不会像救我一样救她一命，这些都没人向我保证。
电光火石间，我决定相信现在的自己。
手里握着这把剑的我，按理来说是有希姬波娅也挡不住的速度的。只要拉开足够的距离——
距离伊兰跳下去只有短短的几秒钟。
我压低了身体，毫不犹豫地做了第二次冲锋。
“喝啊——”
然后，在我快要突破到界限外的时候，红色的大剑就像是球棒一样向我挥了过来。我本能地去挡，但是希姬波娅这一下使劲浑身解数，我仓促间的格挡并没有突破，只是震开了双方的剑。
又过去了大概两秒钟，在这个时候，我已经知道了。
马上就要来不及了。
无论我再快，也已经快要赶不上了。伊兰现在的坠落速度，从上面跳下去是很难追上的。就算追的上，在落地之前也无法保证安全。
短短不到十秒的时间，我失去了救伊兰的机会。
那家伙就带着热泪向下坠落。
而这个时候，我根本无法到达她的面前。
我的眼睛慢慢瞪大了。
我从一开始就默认了我会把伊兰带回去这一点，但是现在，无力感彻底把我包裹其中。
我一挥手中的剑，整个地面立刻切开一条巨大的裂隙。
整座山都在战栗。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什么最强之剑，什么解决一切，除了破坏之外什么也做不到。当我手上握着剑的时候，我无法抱紧任何人。但是在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更好的选项吗？眼睁睁看着希姬波娅被蛮神吞噬吗？
我也无法接受。
反过来来说，想要保护所有人，就往往保护不好任何人。
但是在最后，我还是犯了年轻时候的我犯过的错误。
我握紧了手中的剑。
不。
还是有机会的。
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我做了判断。不是以斋和的身份做的，而是以愿世界的我，以王城的身份做出的判断。当两个珍贵的东西一定会有一方破碎的时候，选择我更想保护的那一方完璧。世界上不可能有重量完全相等的东西，在此刻，我更想救伊兰。
那么为此，破坏掉另一方也在所不辞。
我能够感觉，浑身的力量再一次充满了。
——挥动我吧，杀掉一切的阻拦者。现在的你就是世界上最强的存在，是神明的代行者。破坏吧，杀戮吧，把这世界上一切敢挡在你面前的人全部斩为两段吧！
手上的剑似乎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抱歉，希姬波娅。抱歉，戈尔兰多。
我希望你们能明白，我已经不再年轻了。因此这样的我，已经不想失去重要的东西了。
希姬波娅瞬间露出了惊恐的表情，既然有着看透未来的眼睛的话，应该明白我想做什么吧。如果我把这把剑交给希姬波娅的话，就是对世界的威胁。而我不把这把剑交出去的话，我又没有把握瞬间突破希姬波娅的防御。
那么现在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了。
希姬波娅毫不犹豫地架起了那把红色的大剑。
她也有着自己的故事和人生。但是没有办法。
彼此的道路相交的时候，总有一条道路要消失殆尽。
我的心如同止水一样，连心跳声都逐渐淡去。只是感觉很冷，冷冽的同时，熟悉的感觉又回到我身体里。
我把剑拖在背后，当下一刻，剑挥出的时候——
不管是希姬波娅，还是她手里的魔剑，都会瞬间变为两段。希姬波娅的眼神中有畏惧，但即便如此也没有退缩。她已经明白我不会把剑交给她了，那样的话，就碰撞吧。
予以最后的敬意，再见了，希姬波娅。
我的身体微微前倾。
死吧。
就在这时，在希姬波娅的背后，白色的身影猛然间冲向天际。
我瞪大了眼睛。气流吹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希姬波娅也愣住了，她猛然间向我的方向跳过来，在空中转过身看着悬崖的一侧。
白色的制服稍稍有些发暗，但是依然散发出凛冽的圣洁感。
伊兰被那个人公主抱着，一同掠向天际。眼睛依然含着泪水，惊魂未定的样子。
我看着那印着红十字的白靴子，巨大的翅膀从靴子旁生出来，就像是赫尔墨斯穿着的飞行鞋一样。她悬停在空中，无数银白的光屑从她的身上落下。
我看着她那银白的秀发，愣在了原地。
“师父……我赶上了。”
卡洛娜抱着伊兰，她的手稍稍有些颤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