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维格鲁茨尼还是偷偷跑去图书馆，几个月后，这座图书馆所有的书目都印在他的脑海。无论是物理学复杂的实验与理论，数学上的精妙计算，还是莎士比亚大段大段的经典对白，都装在维格鲁茨尼的脑海中。
小小的维格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断。他拒绝继续上课，选择了退学，之后直接考入莫斯科的一所中学。在中学中他依然是问题学生，图书馆永远有他的位置，但是课堂上老师却总是望着花名册大跌眼镜。
几个月的时间，维格达到了学校忍耐的极限，但是几个月的时间，也足够他把这里的所有知识印在脑中。他就像个小偷一样偷偷摸摸地进来，不和任何人交往，偷走藏在学校里的知识，让后默默离开。
十二岁那年，维格鲁茨尼以绝对优异的成绩从世界一流的大学毕业，然后辗转各地，只为了了解那些没有被记载的知识。他就像活的百科全书一样，不管谁去问什么问题，他都能给出最好的解答。他就像贵族一样温文尔雅，学识让他变得充满亲和感，也让他的内心无比空虚。
那些涉及人类兴亡的蛛丝马迹，那些被埋没在书本中的只言片语，无时无刻不撩动着维格的心。自己到底为了什么而学习，到底为了什么而变得出类拔萃，他也不知道。维格就仿佛王城的翻版一样，只不过王城在很小的时候就决定要追查浮游城，因此一切努力都有其价值，对王城来说，他变强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
同样的年纪，对维格鲁茨尼来说却是最难过的日子。他表面上风光无限，内心却茫然无措。维格开始研究哲学，企图从高深玄妙的理论中探索出自己行动的意义，但是哲学这个东西本身就无所谓对错，当学识达到一定程度，只可能越绕越深。
就在这个时候，维格鲁茨尼与西德莉相遇了。
那个时候西德莉不过是阿兹贝尔管辖区域内的一个小助手，穿着职业装抱着文件夹，匆匆从走廊里走过。正好来阿兹贝尔这里请教问题的维格鲁茨尼与西德莉相遇的瞬间，他愣在了原地。
西德莉的身上就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吸引力一样，维格再也无法把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注视着西德莉从他的身旁走过，在西德莉只剩下背影的时候，维格鲁茨尼突然感到一阵空虚。
接下来，他总是有意无意地走在西德莉常走过的地方，甚至故意和阿兹贝尔聊到很晚，等西德莉出现在办公室。
果然，几天后，西德莉微笑着向他打招呼：
“来找父亲的吗？”
维格鲁茨尼愣了一下，那时的西德莉正在撩从右耳后滑落的秀发，偏着头，眨着可爱的眼睛。这个小女孩大概还只有自己一半的年龄，身材也十分娇小，给人的感觉却相当成熟。
维格鲁茨尼不禁向她搭话，两个人聊了片刻。维格学识渊博，脑袋里不乏各式各样的故事，总是能逗得西德莉咯咯发笑。他每晚躺在床上，也总是会有些魂不守舍，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接近一个小女孩，只是觉得她的身上有吸引自己的地方。
其实很简单，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维格鲁茨尼本能地感觉到，他与她都是天才。
他们是同类。
有一天晚上，维格鲁茨尼躺在床上默念着《李尔王》里的对白，昏昏欲睡的时候，听见了敲门声。他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衣衫不整的西德莉。她的上身白衬衫被撕烂，下身只穿着一条粉色的内裤，赤着脚，脸上还有血。维格鲁茨尼愣在了原地，西德莉流着眼泪问他能不能收留自己一段时间。
心跳加速的维格把西德莉带进了房间，特别留意了一下没有人看到这一幕。
在那个晚上，西德莉哭着告诉了他，她的父亲并非是阿兹贝尔，而作为养父的阿兹贝尔是一个衣冠禽兽，在刚才试图玷污她，西德莉侥幸逃了出来。也就是在这天，西德莉迷迷糊糊地告诉了他许多秘密，本源、浮游城，所有的一切都倾诉给了维格鲁茨尼。
接下来的几天，维格一直在考虑着自己的未来。
他与任何人都不同，他脑中承载着的知识实在太过庞大了。说他是整个人类的智慧结晶也毫不夸张，越是这样，人类的价值判断对他来说反而越模糊。世俗上的善恶在他眼里毫无价值。不如说世界上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包括他自己。他疯狂汲取的知识最终化作了书本的囚牢将他禁锢在其中不过在他看来，世人也被更大的囚笼禁锢罢了。
思索过后，他选择跟随西德莉。
哪怕他们要做的事情凶险无比，哪怕现在两个人的力量还无比单薄，哪怕这件事情在常人的眼中是完全的罪无可赦的倒施逆行。他与她就像是《白夜行》中的亮司与雪穗，从那时起背负着相同的罪业。
维格鲁茨尼为了她甘愿放弃光鲜亮丽的人生，先是拒绝了诸多知名组织的邀请，拒绝出任国家决策者、拒绝出任企业领袖、拒绝出任军界大咖，他一直等到三十多岁，等到整个计划已经无懈可击之后，才当上了应急军四干事之一，掌握了一半军权。他并非她的傀儡，却听从她的安排。
为了西德莉和她的计划，他放弃了自己的人生。
就和阿兹贝尔一样。
他不知道西德莉对他是怎样的感情，或许她爱他，但更大的可能性是，他和阿兹贝尔一样，都不过是她的棋子罢了。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当王城出现后，他的心里极度难受。哪怕知道这不过是计划的一环，王城与西德莉亲密的样子也让他咬碎牙齿。这世界上知道她的秘密最多的就是自己，因为只有自己才配得上她。他才是大副，他才是全世界学识最渊博的人，他才是最优秀的男人。
这份扭曲的情感，让维格鲁茨尼无关善恶的从容逐渐变成了渴望鲜血的狂徒。
他把王城在计划中被骗的团团转的故事写成书，随身携带着，记录着王城的一举一动，以上帝视角怀着报复的心理看着这一切。他当着王城的面杀了阿卡沙，就是为了证明自己，证明自己强大到足以羞辱他……
倒在地上的维格鲁茨尼能感受到腥热的鲜血浸着自己的脸颊。
一定有哪里搞错了。
按照剧本，他会先杀掉吸血鬼，然后让王城亲眼见证她的不甘与不舍。那之后王城一定会愤怒，他会扑上来与自己拼命，发出野兽一般的嚎叫，然后被他扼杀在摇篮里。维格鲁茨尼会微笑着完成着最后的一幕，取下王城的头颅，笑着退场。
但是结局却完全不同。
为什么王城会突然变得那么强，为什么最终倒在血泊中的会是自己……
维格鲁茨尼无法理解。
蓦然间，最初的画面又闪过他的脑海。
“维格，你又在这里，老师都在找你呢。”
“说了我不去学校，那些老古董们教的知识又无聊又没用。”
“再怎么说也不能总翘课吧，路德太太说，要是让她抓住你，就罚你做一百道算数题。”
那之后，小小的维格许久没有说话，专心地看着书。不知道过了多久，流鼻涕的小男孩傻乎乎地说：
“唉，路德太太就是爱面子，其实我知道，维格你比她还要厉害。只不过那个老女人就是尖酸刻薄，你总是证明自己什么都懂，不给她情面，我爸说，就算是温顺的猫，被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在那个布满灰尘的图书馆里，小男孩的话语并没有真的印在维格鲁茨尼的脑海中，而是像一阵风吹过一样，眨眼间就被淹没在浩瀚的书海中。
直到二三十年后，维格鲁茨尼倒在血泊中。看着王城离开的背影，突然间觉得有些心塞。
龙有逆鳞触之则怒，这是他应该明白的道理。只不过这些年维格鲁茨尼太骄傲了，他从来没有遇见过对手。无论是当着父亲的面蹂躏女儿，还是当着孩子的面杀掉父母，他都静静地欣赏那些活着的人的表情，把它们完美的记录下来。他从未受到过报应，因为那些人太弱了，连歇斯底里的反抗都不堪入目。
那一刻，维格鲁茨尼突然明白了一切。
他艰难地爬向摊在一侧的书，翻开，泛黄的纸张上是一行行漂亮的花体英文。维格鲁茨尼感到有点遗憾，王城已经不在这里了，此刻他大概正在往控制室走吧。
维格鲁茨尼的脸上露出惨淡的笑容。
“那个吸血鬼……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的，用她的死来泯灭你心中最后的情感，让你从‘王城’变为‘大副’。只有这样你才能战胜我，才能接近那个女人……真是讽刺啊，王城。不管是你还是我，都不过是井底之蛙而已……”
他的气力从身体中流失，勉强直起身，口中却涌出鲜血。
维格鲁茨尼拼尽最后的力气，从身体中取出一根羽毛笔，沾着自己的血，在书的最后一页上写道：
“——他因为他爱的人而变得温柔，这份温柔带给他的却是软弱与逃避。爱他的人，为了让他能再一次俯视众生，不得不用自己的死亡，来让他重新学会残忍。”
维格鲁茨尼最后几画没有写完，笔一划，身体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他已经没有力气握紧笔了。
维格鲁茨尼的嘴动了动，声音低哑地笑道：
“这真是……最棒的……结局……”
他慢慢合上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