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大叔与世界的谬误（大结局）
医院里，两个人小声争吵着。
这里和一般的医院有些不同，稍有破旧，墙上还有几处裂隙，就像是危房一样。光线不是太好，空气中也有淡淡的灰尘。
争吵的双方，一个是一脸冷漠的中年人。他里面是羊毛衫，外面套着一件白大褂。而另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三四岁的样子，是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小姑娘。那小女孩长得虽然不能说国色天香，但也颇为美丽，怎么说也算是中上之姿。因为护士服的原因，惹火的身材一览无余。不过此刻她的脸很红，似乎是因为什么问题触及到了她的底线。
“爱罗娜，不管你怎么说，我们都已经决定了。那个男人今天必须从医院里离开。”
中年人一脸淡漠的神色。
“不可能！那个人明显还有很深的精神疾病，除了吸烟酗酒就是在发呆。这样的情况下怎么还能把人赶出去呢？我们医院到底是救死扶伤的地方还是变相杀人的地方？”
女孩激烈地反驳道，咖啡色的卷发一颤一颤。
“但是你也知道……北边的战火还不平定，每天都会有无数伤员到这里来，我们必须把资源留给那些需要的人……”
“闭嘴！当初那个男人带着家产住院的时候，你还不是像狗一样去舔人家的脚？现在才过去一年多，你就用各种治疗为理由坑了人家好几千万，看人家没钱了就扫地出门？你林长叶做得出来，我爱罗娜做不到！”
女孩子像是泼妇一样吵闹了起来。
男人显然已经在压下心中的火气了，他看起来不太想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程度，语气中依然有一线冷静，怒火表露的并不是太明显：
“爱罗娜，我知道你的意思。你的叔叔和那个男人关系很好，现在他有难，你于情于理都应该帮忙。但是不能太过啊，中国有句古话，叫过犹不及。你想，你每天照料着他，这也相当于是变相囚禁啊。我们把他扫地……我们让他出院，也是为了他好，让他融入社会，也许他会想起来什么也说不定……”
爱罗娜显然不懂什么交际的道理，根本没听出来林长叶是在给她留面子，反而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道：
“林长叶你个混蛋！有你这样的院长吗？你知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是大副，是英雄！要不是他，你现在早就死了十遍八遍了。”
是人都会有忍耐极限的，爱罗娜三番五次的话语让林长叶相当窝火，语气也开始不客气：
“什么英雄，放他娘的狗屁，他就是个战犯，是个刽子手！爱罗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你扪心自问，你要不是勒兰德的侄女，你会照顾那么个精神病？还英雄呢，现在连把枪都端不起来，成天就知道抽烟喝酒，和个大爷有什么区别？告诉你爱罗娜，他烟酒钱还是我出的呢，我林长叶是对他仁至义尽了，你要照顾他，你自己去，你照顾他一辈子！你去当**赚钱给他买吃的，你别对我林长叶指手画脚，不想干就赶紧给我滚蛋。”
爱罗娜气的咬紧了牙齿，抓起头上的护士帽狠狠砸在地上，还在上面踩了两脚。
完事之后，爱罗娜冷冷地瞪着林长叶，一字一句地说：
“好，好。我今天就带他走，从今天起，我爱罗娜陪在他的身边。他王城就算是疯了也好傻了也好，我爱罗娜不在意！”
言罢，爱罗娜转过身就走。林长叶这才好像想起了什么，快步跟上，语气又变得缓和：
“爱罗娜啊，你来中国也有一段时间了，现在这个世界战火纷飞，说不定哪一天就打到我们这了。你可想好了，人活一生，不就是为了享受吗。成王败寇，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也许他曾经确实是英雄，但是现在，他和个废人有什么两样啊。你这容貌，这身段，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何苦跟在一个三十七八岁的老男人身边照顾他呢。我嘛，虽然年纪也大一些，但是我保证，你跟了我之后绝对不会吃苦的。真的，爱罗娜，你再考虑考虑，别冲动……”
爱罗娜突然转身，冲着林长叶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扇过去，林长叶还没反应过来。愣了好几秒，眼神中立刻又恨又怒，冲着爱罗娜的背影大骂道：
“臭**，我告诉你，也许他王城曾经确实是个人物，我也曾经确实羡慕过他、嫉妒过他，把他当英雄看，但现在他就是个废人！他有本事拯救世界，为什么现在却胆小如鼠地缩在医院里面？有本事让他端着枪上前线，妈的，快死的人了还和我抢女人，**妈的。”
爱罗娜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人渣。”
她再不回一次头，而是快速穿梭到最里面的一间病房里。一打开门，刺鼻的气味就传了过来。这一间房专门用来“治疗”一些精神病的。说是治疗，其实就是简单的关押，定期送饭，连大小便都不用清理，所以里面常年有一股怪味。在里面一共有七个人，狭小的房间相当拥挤。尤其是其中有一个男人在啃咬着脏的不行的白色裤头，一个男人抠墙皮，两个男人神神叨叨地念叨着东西，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长头发的女人和一个眼睛通红的小孩子。爱罗娜屏息穿过这群人，走向在角落里蹲着的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头发很长，但是似乎经常受到打理，倒也不显得很乱。只是最近几天明显没洗过头，有苍蝇在头顶上飞来飞去。男人的胡茬也很长，一圈青皮胡看起来相当邋遢。不过与其他人都不同，男人的身上有一种消沉但神秘的气息，或许是脸颊上那道长长的伤疤让他看起来带一种无声的威严，或许是他的瞳孔中流露出谁也看不透的深邃。比起那些疯闹的精神病患者，这个男人只是默默地在角落里抽烟，前面放着几瓶劣质酒。
爱罗娜瞥了一眼男人手里的烟，也是几块钱一盒的杂牌子，对肺部的伤害不是一星半点。爱罗娜心里大骂林长叶不是东西，匆匆夺下了男人手里的烟。
男人手中的烟没了，也不去找，而是痴痴地看着前方。
爱罗娜心里立刻一阵酸楚，她把雪嫩的玉手轻搭在男人的肩膀上，在他的耳边说：
“跟我回家吧。王城。”
名叫王城的男人理也不理，仿佛根本没听过这句话。
爱罗娜咬了咬牙，打算说什么的时候，一只男人的手搭在她的肩上，随后刚才正在啃咬内裤的男性把脸凑了上来，流着口水说：
“俺和你回家，你给俺做老婆吧……”
爱罗娜的眼神中闪过一抹惊惶，瞥了一眼王城，似乎希望她会出手相救。
但是很可惜，王城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甚至不曾看她一眼，任由她受精神病患者的骚扰。爱罗娜猛地推开了凑过来的人，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一样，大声哭骂道：
“滚！！滚开！！”
她猛地拨开了缠上来的人，伸手架起了王城，在一片哄笑声中离开了医院。外面的医生和护士都用嘲讽的眼神看着她，各式各样的话语也满天飞：
“真不知道王城哪来的福气，这么漂亮的洋妞都上手了。”
“那个女人就是爱罗娜啊，真是假清高，拒绝了林长叶院长，还带个傻子出走……”
“什么？她拒绝了林长叶？那估计是过不下去了，带着小情人私奔了吧。”
“哎，你们说，林长叶那么有钱的男人都看不上，她是不是好那口啊，就喜欢精神有毛病的，回头在床上好受虐。”
“真是下贱……”
爱罗娜几乎是完全支撑着王城走出去的，他的重量全部压在她的身上，爱罗娜走的很艰难，一步一步，自然也能听到那些带刺的话语。爱罗娜的眼睛红红的，噙满了泪水。王城像是失心了一样看着那些口出恶言的围观者，聆听着他们的话语，半点反应都没有……
回到爱罗娜的住处，这个看似坚强的女孩子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爱罗娜的住处也不是什么大屋，不过是用工资租借的小房子而已，收拾的干干净净，但是王城身上的脏臭味很快就把这个温馨的屋子搞的一团糟。爱罗娜一点嫌弃的样子都没有，先是把他搀扶到床上，然后默默坐在床边，抚摸着他的额头。
爱罗娜是三年前来的中国。
当年叱咤风云的联合国常备应急军总长官勒兰德死后，他的身世才公之于众。勒兰德的妻女早在许久之前的一次战争中就死掉了，当时勒兰德还在外面担任指挥官，好不容易迎来了退居二线的机会，立刻从前线中抽身回了一趟家，看到的却只有废墟。
焦土早就变得冰冷，妻女的尸骨也无处可寻。
那之后，勒兰德小心地保护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家人，尤其是他成为总长之后，稍有不慎就可能有人要绑架他的亲人要挟他。勒兰德虽然软硬不吃，但是怎么甘心亲人受苦，尤其是他的侄女爱罗娜，一直都是关爱有加的。
无奈之下，当年的勒兰德不得不给爱罗娜做了一份假资料，把她寄养到一个普通人家里。直到勒兰德被西德莉养的“宠物”毒死，他的遗产开始分配，爱罗娜才进入了勒兰德家族的视线。然而因为勒兰德已死，爱罗娜竟然取不回当年的资料，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她就是勒兰德侄女，自然分不到遗产。不过勒兰德的家族内部也心知肚明，因此虽然没给多少钱，但是勒兰德留下的几封遗书是好好交给爱罗娜了。
其中一封遗书，离勒兰德去世的日子只有短短几天，正是宫本茶莉与维格鲁茨尼两个人闹得不可开交，阿兹贝尔的处理结果下不来的那段日子。遗书中，勒兰德明确地表示，虽然他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但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身心憔悴，如果不幸遇难的话，让爱罗娜去找他最信任的人，最高副指挥王城。
——“无论发生什么，那个人都是绝对的好人。请相信这一点，爱罗娜，相信你叔叔的判断。我恐怕时日无多，我死后，你要去找那个人。若他能照顾好你，给他看这封信，他自然会明白的。若是他还活着，但过得很不好，麻烦代我照顾好他。”
勒兰德给爱罗娜的信里，最后的结局是这样的。
三年前，浮游城炸毁、世界上横行的各种怪物和未来机器都突然无力化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了和平降临的希望。人们在战火中找到了手握军帽的王城，他的样子有些不自然，人们确认了地面上的尸体是咎人西德莉之后，立刻把王城当做英雄来看待了。
但是王城却一直没有露出笑容，反而有心事一样。
爱罗娜记得那个时候，电视上铺天盖地报道的都是王城的英雄事迹。她追着王城的脚步从美国来了中国，特别看了好几天的电视。一个叫“新闻联播”的节目，每天都会重复播出王城的故事，各种添油加醋，说他卧薪尝胆二十年终于帮助世界战胜了恐怖分子，维护了世界和平与稳定。
那段日子，王城每天都要接受大量的采访，但是爱罗娜注意到一个问题，王城从来不笑。
他总是说最简短的话语，神色无关风月。
——王城，就像是在害怕什么一样，心事重重。
这是爱罗娜对王城的评价，那个时候她还没有介入王城的生活，一方面是因为她想了解王城的为人，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勒兰德遗书中写的“若他能照顾好你，给他看这封信，他自然会明白的”。爱罗娜冰雪聪明，很快就明白了，勒兰德的意思是“要是王城那小子过的挺好的，你就嫁过去吧”。
爱罗娜通过电视观察着王城的一举一动，默默猜测着，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没过多久，世界的发展就有点奇怪了。
按理说，经历了那场浩劫之后，人们应该无比珍惜和平，和和气气的才是。
但是爱罗娜却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各个国家的报道都有些火药味。
外交话语越来越具有威胁性，各种军事演习也越来越频繁。
当各个国家间的战争爆发之后，爱罗娜终于明白了。
世界，已经不是原来的世界了。
欧洲实力的迅速没落，彻底打破了原来形成的微妙平衡。这场主要燃烧在欧洲的战火还没来得及波及别的大陆，大部分国家的实力都没有明显受损。相反，浮游城、本源、古代超文明，这些秘密被推到明面上，随着西德莉的死亡，浮游城的陨落，这些力量再也不是威胁世界的武器，而是活着的人争相追逐的东西。大家都见识过了，哪怕是一个女人，有了这些东西都可以毁灭世界，那么一个国家配备了这些武装力量呢？别的不说，要是别的国家有了这种实力，他会乖乖与我们相安无事吗？
浮游城的坠落并不是战争的结束，而是号令枪声。
“大灾难”过去刚刚两年，全面的战火燃烧在幸存的大陆上。
那些文明侥幸逃开了怪物的魔爪，却覆没在自己人的手里。
那些不久之前看到报道，还清醒自己没有遇见那些蜘蛛形状的杀戮兵器，没有遇见那些疯了的动物和那些爬行的深绿色人形怪物，没有遇见毁掉整个英国岛屿的龙型暴风，没有遇见深海鱼怪和伪善神明的人们，可笑的死在了子弹之下。
子弹，对于那些超文明和本源的破坏程度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
但是刚才还联合在一起的人，因为浮游城的快速没落而拔刀相向，子弹穿过昔日同伴的颅骨，双方都没有半分愧疚。
也就是在战争全面爆发的那一天，王城像是疯了一样。
他在各种话筒与摄像头前，一句话也没有说，眼睛如同死灰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通过各种方式了解王城两年的爱罗娜一阵心痛。
那一天爱罗娜倒在自己的床上，哭的昏天暗地，仿佛王城的泪水都由她流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在此之前她明明都没有真正见过王城，只是一直收集他的资料，在离他最远的地方默默观察着他，王城的事情，说白了只是勒兰德的遗嘱，她做与不做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看到电视里的王城张了张口，什么话都没有说，而是低下头，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一样的时候，爱罗娜的眼泪流的满脸都是，绝望地大哭着。或许她是察觉到王城的肩膀上一直背负着太多的东西，或许是她在这两年中过分注重王城的一举一动，把他的每一个细节都烙印在自己的心里。第二天她顶着哭的红肿的眼睛不管不问地飞向王城所在的城市，结果可想而知。
王城不和任何人说话，也不和自己说任何话。
他只是默默地抽烟喝酒。
曾经精明强势的王城，变成眼前心如死灰的邋遢大叔，这一个转变只用了几个小时。
在酒吧里，爱罗娜看着沉默不语的王城被四面八方的人嘲讽，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把他抱在怀里。
因为王城是最后与西德莉有交集的人，许多人怀疑他知道很多秘密。
但是王城已经这个样子了，也就没有人打他的主意了，毕竟无论怎么刺激他都不管不问，显然已经精神失常了。大副从此变成一个废人，而对于周围的人来说，曾经被捧上神坛的王城眨眼间一钱不值，爱变成了恨，态度立刻有了巨大的转变。
他们叫他是战犯，甚至连联合国政府也怀疑王城会不会私藏浮游城秘密，成为下一个西德莉。如果不是上头有一个大人物出面保他，王城估计已经给抓起来了。爱罗娜猜测那个大人物十有八九是琪娅拉，曾经与他有几面之缘的人。
那段日子里，王城毫不在意，爱罗娜却是看透人间冷暖。
她在愤怒，代替王城愤怒，对世界愤怒。
而她的声音在外人眼中什么也不是。
不仅仅是王城，几乎所有的竞技行业的明星都是这样。比如曾经一度被各种赞美的中国飞人和大个子篮球运动员，当年纪逐渐大了，成绩不如那些年轻人了之后，立刻就会遭到铺天盖地的批评声。失望让爱转变为恨，让粉丝转变为黑子，那些曾经赞美过他们的人，眨眼间就变了一副嘴脸，跟随着主流的声音一起说长道短，他们只看到王城现在的无能，而看不到王城为世界的呕心沥血。
再后来，就是她带着王城入院。但是因为战争还在继续，医院的条件要差了好多。王城在这里住了一年多，院长林长叶就以各种理由收完了他存下来的钱，每次都骗爱罗娜说有治疗希望，需要引进治疗设备，爱罗娜毕竟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又是在国外长大的，哪有那么多心思呢。
一年下来，林长叶不但要卸磨杀驴，还想着爱罗娜能做他情人。
之后，就是爱罗娜将王城带走了……
“张嘴……啊~”
爱罗娜用铁勺舀起一勺米饭和咖喱，吹了吹热气，送到王城的嘴边。
现在的王城躺在床上，勉强换了一身衣服，看起来干净了许多。爱罗娜本来还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只有两个人，就红着脸脱下他臭烘烘的衣服，扔到垃圾桶里，闭着眼睛帮他洗了澡，然后挑了件睡衣给他换上。
长头发也剪掉了，胡子也收拾干净，爱罗娜颇有成就感地打量了一番面无表情的王城，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
她调查过，勒兰德说他和王城为数不多的几顿饭里，只有咖喱饭是重复出现过的。虽然只是小细节，但是也可以证明王城大概是喜欢吃咖喱的。因此爱罗娜怀着期待的心情特地做了咖喱饭，吹凉了之后，小心地让铁勺划过他干裂的嘴唇，送入他的口中。
王城没有咀嚼，也没有咽下去，那些饭就呆在嘴里。爱罗娜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尝试着动了动他的下颚，但是那些饭又从嘴里漏出来了。
王城就像是完全痴呆了一样，睁着眼睛看向虚空。
爱罗娜眼睛一酸，泪水又涌上来了。
她咬紧了牙齿，擦掉了眼泪，舀了一勺咖喱饭，银牙贝齿咬烂之后，吐在勺子里喂给王城，王城许久之后才发出“咕”的一声，不知道是咽下，还是饭滑落进去了。爱罗娜扑到王城的怀抱里，终于忍不住再一次痛哭。
那些世人眼中的嘲讽与挖苦，爱罗娜完全可以无视。哪怕他们辱骂她，用各种眼光看她，对她说各种下流的脏话，她也可以漠视或者反抗。但是王城是她的软肋，也是她的逆鳞，她的委屈不是来源于世界，而是来源于王城。
爱罗娜在王城的怀里哭，王城也没有任何反应。
“没事的，没事的。”
爱罗娜的话语比起说给王城听，更多的是说给自己听。
“你会好起来的，王城。哪怕你不再是大副，哪怕你被人唾骂也不要紧。求求你醒一醒吧……哪怕只是鼓励一下我也好啊。王城，你能听到我说什么吗……”
王城听不到。
哭累了，爱罗娜缩在王城的怀里，昏睡过去。
很快，爱罗娜的存款就用尽了。
本来她就是一个普通的护士，工资低的可怜，又没有答应林长叶的要求，能有几个钱呢。爱罗娜交不起房租，自然也就面临着这个问题。这个时候她反而想起来了林天叶说要让王城适应社会，于是低声问王城愿不愿意找一份小职员的工作，她会陪着他。
王城目光浑浊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和废人没什么两样，但一些基本的抄写还是会的。王城的字蛮漂亮的，有一种特别的遒劲，很适合做抄写员的工作。爱罗娜顶着那些让她厌恶的目光，和王城找了一样的工作，每天陪他说很多话，全然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除了抄写外，王城什么也不做，只是默默地书写着，甚至不去理解那些文书是什么，只是照搬每一个字。
但就是这样，爱罗娜的日子过得也不好。
与他们一起工作的有五个人，都是二十到四十岁之间的底层男性，很快，当爱罗娜在埋头写作的时候，听见“嘭”的一声。
“你他妈是故意的吗？还大副呢，这点东西都抄不好？”
其中一个男人手里拿着一套文书，，一手攥住王城的头发，把他的头狠狠磕在桌子上。
“你在干什么！”
爱罗娜一声怒骂，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没想到他却回身一看，露出色眯眯的讨好的笑容说：
“真是不好意思，爱罗娜小姐，这个废物抄写出现了错误，让经理刚才开会的时候丢人了。”
爱罗娜一把抢过了他手里的文稿，这稿子确实是王城抄录的，但是出错的地方显然是别人的笔迹涂改过的。爱罗娜又不傻，把稿件拍在桌子上，大声呵斥道：
“少来！什么抄写错误，我告诉你，你再找这个男人的事，我跟你没完。”
那个男人却丝毫不怕，反而笑着摸了一把爱罗娜的脸，说道：
“好啊，没完就没完，今天是你在上面还是我在上面？”
爱罗娜上去就是一巴掌：
“把嘴放干净点。”
这一巴掌几乎打到男人吐血，这种底层的男人可没有林长叶那么怜香惜玉，更谈不上什么素养，一手抓住了爱罗娜的胳膊，一手托住了她的下颌，低声骂道：
“外国**，我就告诉你了，你要是跟了我，也就算了，不然这个男人，哼哼。”
爱罗娜以报警为要挟，那个男人才勉强离开。
但是随后，更加变本加厉的报复就到了。
五个男人都看出爱罗娜虽然嘴巴厉害了点，但是手上没什么功夫，真动起手来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于是爱罗娜不在的时候，五个人就找王城的麻烦，反正他就像个傻子一样，他们怎么打，怎么骂，哪怕把他的工资抢的干干净净，他也什么都不说。顶多是爱罗娜抱着他的头嚎啕大哭。而当爱罗娜落单的时候，他们立刻就把她堵在墙角里，强迫她献出肉体，成为五个饥渴雄性的玩物。型号爱罗娜一直带着水果刀，情况稍有不好就准备自杀，五个人倒也奈何不了她，毕竟不是人人都对尸体感兴趣的。
这个日子不断持续着，直到有一天，爱罗娜因为被对方逼迫得狠了，进行了反击。
许多基层职场，新人都会被欺负的。男性会干苦力，被威胁，克扣工资，稍有姿色的女人更是难逃一劫。这种欺凌通常都有一种特性，就是越是反抗，越会被欺负。所以很多人选择忍气吞声，甚至劝说那些打算拔刀相助的人别多管闲事。
爱罗娜一脚废了男人，结果可想而知。
漆黑的夜晚，爱罗娜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在一个昏暗的小屋里。她认出这是自己办公的地方，随后发现自己的嘴被塞住了，双手被反绑在后面，脚也被绳子绑住了，身上除了内衣之外不着寸缕。
爱罗娜说不了话，但是能清晰地看到王城的身体被绳索固定在椅子上，眼神虚无地望着远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好像与他无关。
那一刻，爱罗娜的眼睛中是深深的绝望。
那一刻爱罗娜多希望奇迹能够发生。
只可惜，那时候的大副是传奇，现在的生活是现实。
现实，从来都比过去要残酷。
天蒙蒙亮的时候，王城的眼睛动了一下，他向上看去，天花板上悬着一具白皙修长的……尸体。
王城看见几个人在整理着自己的衣衫，其中一个人系上腰带，又提了提裤子，说道：
“老李啊，没想到这妞居然真的上吊了，还真可惜，你为什么要答应啊。”
最为年长的男人瞪了他一眼，说：
“她上吊最好，咱爽也爽完了，万一她说出去怎么办，她自己求死不是最好么，彻底和咱没有关系了，查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年纪最小的男人则一副惋惜的样子，说道：
“这女人真是绝品啊，要是能留着多好……”
五个人交流着，完全没有注意到王城站了起来。
他的眼睛，依然空无一物。
“对了老李，那个女人死了，男的也不能留啊。”
其中一个人想起来了，赶快对年长的人说。
老李显然也发现刚才一慌忘了这个事了，赶快回头，却发现王城不知不觉站了起来，碎掉的绳索落在地上，一时间都惊讶地说不出来话。直到过了好久，见王城一动不动，五个人的胆子才大了不少，老李更是向前走了一步，大骂道：
“靠，半死不死的人还吓人，老子送你归西。”
一腿踢向王城的脖颈，这一下的威力足以踢断他的脖子了。虽然西装有些不利于伸展，但是这一腿绝对凌厉，又是突然出手，根本躲无可躲——
王城的右手握住了老李的小腿，凌厉的攻势刹那间就停了下来。五个人甚至还没有看清楚王城做了什么，王城一用力，将他的骨头碾成粉末。
一声凄厉的哀嚎从房间中传出来！！
王城如同死神一样，不管他们说什么，也不管他们是谁。
他像是没有心灵的杀戮机器一样，先是废掉了他们的手脚，然后从爱罗娜的包里找到了一把水果刀，从第一个人开始，一片一片的肉往下切。他不管那些嚎叫声多么惨烈，不管他们有多么疼痛，甚至不管自己在做什么。
他就像在完成工作一样。
当五个人没有半点气息之后，王城放下了爱罗娜的尸体，擦去她身上的污秽，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唇，眼神中流露过一闪而过的温柔。
接下来的几天，这个城市的许多人都离奇的死掉了。
包括林长叶院长在内，似乎所有有名有姓，又打过爱罗娜主意的人，朝夕之间全部暴毙身亡。那些欺负过她的人，比如林长叶，死的尤其凄惨。
没有人查得到凶手是谁，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连警方也束手无策。
但是据说，有人看到凶手是一个身体隐藏在斗篷之下的人，亚麻布的斗篷里似乎装了很多东西，大腿上还藏有一圈飞刀。一顶深蓝色的德式军帽戴在他的头上，神出鬼没，就算是许多人联合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半个月之后，人们在一处乱坟岗中找到了一具尸体。
有人说这是王城的尸体，但是没人在意。毕竟三年多过去，这个名字也已经被漫天的战火淹没了。只有一个男人看到之后，马上发了一封密件。
联合国正在开一个相当重要而又形同虚设的会议，会议上发言的是一个一身职业装的干练女人。她的容貌相当出众，此刻正接受着来自台下的掌声，深深一躬。金发不再梳成发髻，而是披散在身后。
“感谢琪娅拉秘书长的发言。”
琪娅拉走向台下，手机突然响了。
她拿起手机，瞥了一眼上面的短信，随后，从通讯录里删去了王城的联系方式，慢慢叹了口气。她是全世界最冷静而忠心的秘书，哪怕她曾经效忠的应急军已经不复存在了。她想起当初开直升机昼夜不息地把王城送往波兰的场景，王城的玩笑话如在昨日。
“再见，大副。”
她向着远处敬了一个军礼，这个举动引起了下面的一阵小骚动，但是很快就过去了。
从此之后，世界上再也没有大副的存在。而他自杀的理由，也永远不为世人所知——
“我啊，年轻的时候希望自己能做一个拯救世界的英雄。因此当时有人告诉我浮游城的时候，我不但不害怕，反而有隐隐的欢喜。我把二十年的时间给了世界，惟愿此世和平。我可以牺牲一切，也可以放下一切，因为我是英雄。但是如果有一天，我的存在无法给世界带来快乐，而是只能拖累身边的人、只能不断失去的话，我将默默离开。”
曾经王城与勒兰德在酒桌上把盏欢笑时候说过的话，又有谁会知道呢。
……
“和哥、那个、屋子已经打扫干净了。”
白头发的小女孩身形单薄，额头上长着两只小小的角。她系着围裙，怀里抱着用了许久的扫把。
“嗯。”
坐在柜台上的男人则有些心不在焉，他支着头，看着满墙的武器。
白头发的小女孩显然察觉到了男人有些魂不守舍，她歪着头想了想，蹑手蹑脚地绕到他的背后，突然间抱了上去。
男人吓了一跳，转过头去，眼神中又带着些许溺爱。他拍了拍女孩的头，笑着说：
“小伊兰真是长大了啊，都已经能吓我一跳了。”
小女孩则是把脸埋在他的后背上，不敢看他，轻声说：
“和哥看起来、好悲伤。是不是伊兰做错什么了？伊兰、有好好打扫，也有、好好吃饭的……”
男人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笑容：
“怎么会呢，只是稍微想起来了以前的事情而已。”
小女孩抬起头，眼神中还是有些许的怀疑：
“以前的、事情？和哥以前、是做什么的呢？”
男人脸上的笑容没有半分褪色，而是继续摸着女孩子的头发：
“别瞎猜了，我就是个开武器店的大叔啊。”
女孩子抬起头，用头顶蹭了蹭男人的手心。
“那个、伊兰、也会加油的！因此和哥、也要开心起来！”
男人笑着点了点头：
“嗯，我也会成为最棒的锻造师，然后保护好小伊兰呢。”
沉浸在摸头喜悦中的小女孩没有看到，当男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眸中有一闪而过的寒意。
大概在许久之后的某一天晚上，幽灵小姐一个人在房顶上看着浩瀚的星辰。
“斋和，你真的只是简单的一个铁匠吗？那个时候在镇子里，你听到我曾经被贝尔曼侮辱之后，不惜切掉他的双臂，还要完全把他变成废人。那个时候的你真的好可怕，可怕到就算是我也无法接近。那种仇恨与愤怒从你的身上流露出来，你就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一样。我虽然不了解你的过去，但是你大概……曾经失去过什么重要的东西吧。”
幽灵小姐的呢喃低语消散在夜风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