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吐出一口气，牵起伊兰的手。伊兰从我的怀里跳下来，站在我的身体一侧。
我看着眼前的姬莉朵，她看起来十分不甘的样子。
“你这个骗子。人类，你们都是一样的。我本来是想相信你的，本来差一点就相信你的！但是你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潮汐女王最痛恨的就是鬼族，因为一百三十年前鬼族的北国之主曾经捅过她一刀……这些你不知道吧，人类！潮汐女王的领土里，已经整整四十年不存在鬼族了。而你说要带着那孩子去潮汐女王的领土，一听就是谎言！”
姬莉朵强撑着想要站起来。
我松开了伊兰的手，下一刻，我的手紧紧卡在姬莉朵的脖颈上。
“欺骗你是我的不对，但是我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为了保护那孩子我几乎失去了作为人类所能拥有的一切，即便如此还是不够。他们让我去潮汐女王的领土里刺探情报，我必须去。现在，用你的影子看着我吧！姬莉朵，这句话不是谎言。”
姬莉朵被我压在地上，双手抓着地面。突然间，影子化为尖刺向我刺过来。黑暗中我扯过伊兰向后退去，影子立刻扎入树干中。
“那又怎么样！我讨厌你，讨厌人类！我的母亲，村里的人……全部都因为该死的远征军而丧命了，我们明明什么也没做，只是活在自己的土地里，只是在白天，在树林里散散步而已！我们没有招惹你们人类，也没有犯下什么罪行，可你们呢！你们才不管我们是谁吧……才不管是吧……”
姬莉朵突然哭了起来。
我明白的，现在的角色已经颠倒了。
这个世界，没有谁对谁错可言。在人类的一方我见过太多了，父母妻子被魔族屠杀殆尽，怀着无限的恨意活着，一生的目标就是屠杀魔族。而对魔族来说，也是一样的。我因为中途才来到这个世界，谈不上什么得到与失去，所以能比较中立地说出来。但是对当事者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对错，也没有什么原谅。
然而只有一点我是无法原谅的。
不管是人类还是魔族，活在过去的人永远没有未来。
姬莉朵一挥手，影子不断向我们刺过来。但是那些攻击都一点准头都没有，只是单纯的凌厉而已，像是暴风雨一样。但是大部分的影子都钉在树上。我根本不用费力，只要躲在树后就行。
“我一直扮演着这样的角色，诱拐人类相信我，让他们死于黑暗。在你之前我杀过十五个人，间接杀死了十五个人……即便如此，还是不够。我们整整死掉了六十八个鬼影族，全部都是大家看着长大的孩子们！如果我不是性格内向一些，不愿意出去的话，也会死在外面……明明我们是在魔族的土地上，明明是在我们自己的土地上！”
“所以你要杀掉那些人类，无论他们是谁？”
我从树后面探出头，一道利刃立刻划过我的脸颊。
疼痛冲击着大脑，鲜血流淌而出。
而我却完全不在意。
现在对我来说，这些疼痛显得都太过薄弱了。
“我必须这么做……我恨所有人。”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逐渐露出了笑容。
“所有人？”
影子的射速逐渐降低了。鬼影在逐渐回到她的身旁，像是水滴汇入大海一样。在这个过程中，影之刃的射速变慢了。
而在这个时候，我从树后面冲了出去。
“所有人！包括鬼也一样，你们都一样……全部都是凶手！”
“那样的话……你和影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姬莉朵来不及用影子挡下，我就已经到了她的面前。说到底，她不过是一般的魔族而已，当影子戏法被我看穿之后，她对我来说就太弱了。跟不上我的速度，就连察觉到也总是太晚。
“我本来就是——”
“没有人是真正的影子的。影子从来不会说话，也不会表达自己的感受。你所谓的影子都是假的，不过是拖在身后的枷锁罢了。真正的影子没有重量，它是你的阴暗，但永远不会束缚你前进的步伐。”
我扯起姬莉朵的衣襟，将她提起来。
姬莉朵不再说话。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和平也好战争也好，没有什么对错，只有放下放不下而已。村子里的人，大多年事已高了，剩下的几个年轻的鬼影还都是孩子。我并不是说你们复仇的大义是错误的，但是把那些人剩余的人生全部都用来复仇，我认为是错误的。”
姬莉朵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非常苦涩。
“那什么是正确的呢？”
我一松手，姬莉朵落在地上，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中一点光芒都没有。在这压抑的森林里，她的笑容显得格外凄凉。
“村子里的老人都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但是对他们来说，未来已经毫无意义。放不下的东西就是放不下……就这么简单。人类是无法原谅的存在，只此一点，他们记了一生。”
我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
“你说得对，斋和。你说得对。我们不是真正的影子，而是打着影子旗号在满足自己的人。我们不配做影子。”
我摇了摇头。
“不对，是我的表述有问题。你们是影子，存在在这里的影子。姬莉朵，你就像是影子一样，没有了自己的感受，剩下的只有对人类的复仇。我明白你说的都是对的，我从一开始就没祈求过宽恕，而且我也没做什么需要你宽恕的事情。我们走，伊兰。”
我拉着伊兰的手，从姬莉朵的身旁跨过。
对她来说，呆在这里是最好的结果。她说的很对，村子里的人已经没有未来需要追寻了，我没有办法让他们与人类和解，人类也不值得他们与之和解。
当我走出十来步的时候，后面突然响起了姬莉朵的声音：
“你们身下的那个鬼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只要那影子还在你们身上，别的魔族就不会怀疑你们是人类。你们可以伪装成鬼影族，行动会便利的多。”
我回过头，黑暗中已经看不清姬莉朵的脸庞。
“多谢。”
我慢慢地说。
不远处又闪烁起白色的光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