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下午，夏玲都在思考着林空文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以至于放学铃声响了以后她才反应过来，这一天已经结束了。
此时的教室里除了夏玲以外，再无他人。四周的桌子像是要封住夏玲的去路一样，将她团团围住。
她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一切不过是心理作用而已。
但奇怪的是，在她的印象中，今天恰好是有值日生留下来打扫教室卫生的才对。
换言之，即便放学铃响过了，教室里也不应该只有她一个人才对。
难道……大家都趁自己不在的时候走了吗？
为什么没有叫我呢？
不，不对，就算他们没有明说，自己也应该察觉到的不是吗？
在之前那种时不时就会被恶意嘲弄的环境下，夏玲对自己的观察力还是有点信心的。
但这样一来，所得出的结论只有——【同学们在铃响后突然全部消失了】这一古怪的结论。
“怎么想这也是不可能的吧？”
夏玲用开玩笑一般的语气自言自语道。
她的声音撞在教室墙上的白色瓷砖，回响在寂寞的四周。
——教室里，安静得可怕。
夏玲不禁感到一阵寒意爬上了自己的脊背，感觉事情有些许不太对劲。
……算了，回去再说吧……
正当她安耐不住起身，准备收拾书包回去之时，一道熟悉的声音闯入她的耳畔——
“你回不去的。”
身着黑色连衣裙的少女像是算好了一般出现在她的身旁，眼神漆黑无神。
“诶？为、为什么？”
“……之前说过了吧，一天过后，你必须给我一个答案和一个选择。”
“什、现在嘛？！”
“当然。”黑色的少女理所当然般点了点头。
窗外的天空染上一丝阴郁的黑色，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一切默哀。
夏玲咬住了嘴唇，心里莫名升起一阵紧张的情绪，仿佛自己接下来并不是要回答什么问题，而是要接受未知的酷刑。
黑色的少女缓缓向着教室门口走去，脚步声清脆无比。直至离门口不过数步之遥的时候，她才悄然立定，表情冰冷地朝着站在对面的夏玲问道：“准备好了吗？”
后者回以沉默的点头。
“好的。”夜雨默默地伸出一只白皙的左手，然后问出了一个十分奇怪的问题——
“你觉得，你是【丑小鸭】吗？”
“诶？”
大脑一时无法理解这句话里的含义，夏玲不由得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夜雨于是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你觉得，你是【丑小鸭】吗？”
“【丑小鸭】……是什么意思？”
夏玲不由得想起了上午与她的对话。
——“丑小鸭之所以最后能成为天鹅，是因为它本身就是天鹅。”
——“若是他一开始就生在天鹅群之中，它也不过是一介普通的天鹅罢了。既不高尚，也不卑微。”
——“这一切不过是在客观事实之下所注定发生的事情罢了。没多少意义。”
莫非……
夏玲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的心底冒出了一个答案。一个很残酷的答案。尽管她极力地想要否定，但却使其更为清晰地浮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也就是在这时，她才注意到，夜雨的视线自始至终都不在她的身上，而是在她那只伸出来的左手上面。
手……左手……
光是如此想着，夏玲就几乎失去了全部的气力，险些站立不住，跪倒在地。
泪水失控地从眼眶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
周遭的景物如同水面的波纹一般浮动起来。所有的色彩全都被随意混淆在一起，露出了藏在其中的、深不见底的黑。
夜雨，再一次开口了——与原先不夹杂任何感情的冰冷声线不同，这次的声音十分空灵清脆。
“知道吗？如果从另一种角度来理解【丑小鸭】的故事，那它其实就是个以貌取人的故事。因为丑小鸭外貌的与众不同，所以被判定为集体中的异类，从而受到欺凌。”
异类……因为外表的不同，所以才被折磨……
夜雨的话语聊无意义地徘徊在夏玲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为……什么……”
夏玲呢喃自语道。
“为什么呢？仅仅是因为外貌上的缺陷……”
她的声音带上了些许哭腔。
“就因为我长得跟别人不一样，所以就该受到这种对待吗！？”
她悲愤地喊叫着，死死地握住了自己的左手。
那是一只在外人看上去白皙、精致，仿佛被精心雕琢过一般的美丽的手。
然而，在夜雨眼中，那不过是一只扭曲畸形的手罢了。
没错。纵使有着天鹅般的容貌，夏玲却依旧只能做一只可悲的【丑小鸭】。就因为……她的左手，有先天的畸形。
仿佛是干枯的树枝一般，她的左手手指参差不齐，且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扭曲着。
故而，她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是非正常的异类。
父母不喜欢她，同学们嘲笑她，连同老师也不会管她。
她一直都是独自一人。无论做什么，都会被恶意地中伤，或是忽视。
她也曾羡慕地躲在一旁，看着与自己同龄的朋友们欢声笑语。
她也曾幻想过自己的父母在看到自己卖力为他们做的早餐时，会笑着像他们对待弟弟一般抚摸着自己的脑袋。
她也曾期盼过自己能在未来遇到一个可以不在意自己身体畸形的人，能向平常人一样聊天、生活。
但，这些都是曾经。
要知道，丑小鸭即便是在将近童话的结尾处，依然没有在身边找到理解自己的好友。
夏玲在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便也放弃了。
这也是她为什么从未在以前对林空文表达心意的原因。
因为确实没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处境了。
这是来自所有人的恶意。是她独自一人所无法承受的，自打出生那一刻就被注定好的。
——这是无法反抗的。
夏玲，早就知道这一切了。
所以，她最渴求的、最迫切的愿望，并非是不被霸凌，也不是能过上普通的生活。而是——
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天鹅】。
思及至此，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十分明了了。
“……我，是【丑小鸭】。”
她的声音像是在颤抖一般，蹒跚在冰冷的空气中。
听到这个回答的夜雨，眼里流露出一丝惋惜以及遗憾。
随后，她再次问道：“那么，请做出你的选择吧——”
夏玲抬起了空洞的眼神，看向了那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少女。
与此同时，后半句话也飘到她的耳边。
“——是背负罪孽活着，还是就这样死去？”
诶？
夏玲愣了愣，然后看向了自己的右手。
她的手里正握着一把沾有些许红色液体的美工刀。
啊……是这样啊……
原来是这样吗？
夏玲全部都想起来了。
那天，她去向刘老师求助，却被拒绝了，还得知了老师其实并不关心自己这一真相。于是，她顺理成章地崩溃了。待反应过来时，自己竟与刘老师扭打了起来。
但她也不过是区区一介高中生而已，再加上左手的残疾。很快，她就反被刘老师压在了身下。
夕阳的光辉透过玻璃照下来。在她眼前，原本熟悉的刘老师赫然就是一道黑色的人影。
身体被压住了……好重……动不了……
突然，她感觉自己身上的刘老师好像露出了什么奇怪的笑容。粗糙的大手抚上了自己的腰部……
他、他想要！
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夏玲无比的恐慌。
有谁、有谁来救救我吗……
不，现在这附近都没有人，不会被人听见的……
这是……
黑色的人影……手……
被抓住就死了……
在惊恐之下，她胡乱地挥动自己尚还能动右手，漫无目的地想要抓住什么——
于是，就像是为了回应她心中的求救一般，右手的指尖传来了某种坚硬的触感。她顺势握住了某样东西的柄。
尽管没有看见，但她心底已经无比清楚那是什么了。
随即，夏玲没有一点犹豫地，朝着自己面前人影的脖颈处，挥下了右手……
“……看来你全都想起来了呢……与我相遇之前的事情……”
夜雨抬头，看向那一望无际的夜幕。
此时，她正站在自己与夏玲初次相遇的街角。这里人头攒动。照相机的声音、人与人之间的交谈声、警车的唔鸣声交杂在一起。
在人群的中央，躺着一个左手畸形的少女。
她已经死了。
她的喉咙被自己右手上的美工刀刺穿。
很显然，这是自杀。
四周的人像是看不见那个站在现场中央的黑衣少女一般，在寂静的夜幕下喧嚣着、吵闹着、大声地叫嚷着。
令人无比地反感。
夜雨落寞地垂下眼帘，对着那个可怜的【丑小鸭】说道——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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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天鹅群路过的第二天，人们来到了池塘边，却发现那里躺着几只鸭子的尸体，和一具残破不堪的天鹅幼鸟的尸体。
原来，在意识到所谓的丑小鸭，其实是比自己高贵的天鹅之后，原本嘲笑它的鸭子们愤怒不已，对丑小鸭施以更为残酷的虐待。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在最后关头，丑小鸭突然暴起，疯狂地向他们反击。
那眼神仿佛是在说，要与他们同归于尽一般……
可惜，没有人听见丑小鸭最后的悲鸣。
至此，童话堕为怪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