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老的妇人表情一滞，愣在了原地。
但很快，她便反应了过来，愠怒道：“你这孩子，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怎么能对奶奶说这种话呢！”
江华沉默地盯着她那张布满了沟壑般皱纹的脸，头一次无比认真地端详起了这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亲人。
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一头憔悴干枯的白色发丝底下夹杂着几缕淡淡的灰色。额前星星点点散落着棕黑色的老年斑和几道不深不浅的皱纹。乍看之下，不过就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的老人。
而就是这样的她，杀死了自己的堂姐。
江华死死地握紧了拳头，尽力平复下自己的呼吸，继续说道：“我并没有在胡说。当时，我一个人在客厅里看手机，伯父和老爸在布置桌子，老妈和阿姨在厨房里做菜。那么能够有时间去杀掉堂姐的人，就只有奶奶你了……”
伴随着自己的讲述，案发时的场景像是放电影般浮现在自己的眼前。
当他们把那顿丰盛的晚餐准备妥当以后，才发现四处都看不见堂姐的踪影。江华和其他人都自然而然地以为她在自己房间里休息。于是，他便径直去往堂姐的房间叫她。谁知，推开门以后，竟然会是那种画面……
之后的画面江华不想再去回忆。他已经不想再去经受那样的折磨了。
倒在地上的堂姐，血淋淋的后脑勺，还有掉在一旁的，本不该在堂姐房间中的烟灰缸。
这根本不是推理，只消用最简单的排除法即可。
因为这连案件都算不上。只是自己在悲伤的情绪下，没有仔细思考而已。
而当自己伸出手握住堂姐那只冰冷的手的时候，所有的思绪一下子打开了。他终于意识到，除了奶奶是这一切的凶手以外，并不存在其他的可能性。
其实，光从先前在医院里的一些情况与回忆也足以推导出相同的结论了。
试问，为什么在堂姐生死未卜的时候，只有奶奶一次都没有来医院探望呢？
而且，为什么在江华自己的回忆中，在看到自己堂姐尸体的时候，唯独没有出现奶奶的身影呢？
没错，因为她就是凶手啊。
但这怎么可能呢？
江华一开始也不愿意相信，但是越是想要去否定，一些其他的事实也逐渐暴露了出来，让他不得不相信这一推论。
眼前的老人浑身颤抖着，大声地叫喊道：“你、你就凭这样的……来、来……你这、这个……”
她很愤怒，激动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然而，江华用更大的声音喊了过去：“当然不是我这样怀疑的，其他人也全都知道了！爸爸、妈妈……还有伯父伯母，他们其实都知道！”
奶奶登时被喝住了，眼神十分动摇。
“你、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的父母，还有伯父伯母他们都知道了。就是你杀了堂姐……”
江华感觉自己的声音飘荡在空中，像是一个迷了路的孩子一样，无依无靠。
对，他才注意到。堂姐是被不知为何会出现在她房间里的烟灰缸砸死的。明显是被人谋杀。但无论是伯父伯母，还是自己的爸妈，都没有一个人想到要报警。
为什么？
江华在来的路上苦思冥想了很久，才想到一个结论。
恐怕，是因为他们都知道那个凶手是谁了吧？
所以没有就报警的必要了。
但，也正因如此，江华更加愤怒了。
因为这不就是说明，堂姐的死哪怕在她的亲生父母那边都不及一个身为杀人凶手的奶奶来得重要吗？
不，这不对！凭什么？！
这到底凭什么？
堂姐、他的堂姐、他最喜欢的那个堂姐可是死了啊！！！
她是被那个曾经自己最相信最爱戴的人杀死了！为什么还要庇护她！
这不公平！
奶奶还在费力地辩解着，声音十分颤抖：“他、他们是这样的跟你说的吗？不、不是这样的，当时我是……是在自己的房里休息啊，我没有……”
脸上的皱纹扭曲地挤在了一起，细长丑陋的手臂在眼前乱晃，那副佝偻年迈的身躯越看越觉得丑陋。
——妖精。那是被王子撞破了身份的妖精。
江华的脑海里莫名闪过了这样的想法。
——她是妖精。是意欲破坏王子与公主幸福生活的妖精。
意识像是被什么屏蔽了一般，耳朵里充斥着嗡嗡的耳鸣声，眼睛如同被火炙烤般传来疼痛的感觉。而在一片模糊的视野中，唯有奶奶的身影清晰可见。
她脸上带着虚伪的表情，慌乱地向自己诉说着编造一般的借口——不想听，自己也听不见。耳朵里听到的不过是噪音一样的聊无意义的话语罢了。
——王子察觉到了真相，并发现了妖精的真身。
那么，他接下来该做的事情是……
突然，奶奶推开大门，快步向他走了过来——不，那是妖精，是杀了公主的妖精。她向自己扑了过来。
她想干什么？是想害怕真相暴露，打算加害自己吗？
一时间，江华的思绪紊乱了。他顺势大叫着伸出双手，用力推了一把眼前的那个年老的妇人。
与此同时，楼梯底下也传来了一个熟悉的来自于某个少年那几近刺破耳膜的声音：“住手啊！！！！”
可惜，太迟了。
老人瘦弱的身躯仿佛一叶枯枝般重重地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花白的脑袋竟磕在了坚硬的灰色水泥墙上。她不禁痛苦地蜷缩在地，瘦弱的身躯在不停地抽搐着。
而在奶奶的身边，则站着一对高中生模样的少年少女。男生相貌平平，看不出有什么特点。女生则是身着一袭黑色的连衣裙，表情淡漠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江华认出他们正是自己之前在医院见过的两人。
……诶？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话说，我、我刚刚干了什么？
江华站在楼上，神情恍惚。记忆像是出现了断层，前几秒所做的事情好似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在他一旁的房门大开，从里面可以看见几副半旧的家具。而在楼梯底下躺着的，是自己的奶奶。
他花了几秒的时间才理清楚现状。
——那是被王子挥剑斩杀的妖精。
然而，正当江华如此想着的时候，那个黑衣少女开口了：“不，她不是。”
她的眼神很是恐怖，就像是死死盯住猎物的猎人一样，不禁让江华心生恐惧。
似乎下一秒，这个少女就会走到自己面前，对自己进行审判。
而站在她身侧的少年，才将将从正面目睹了一出惨剧而受到的惊吓中缓了过来，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想要叫救护车。
然而却同样听见了少女对自己说：“没用的。直接报警吧，她撑不到救护车来了。”
“什、怎么……会是这样！？”少年表情先是震惊，随后又痛苦地扭曲了起来。
好像是在为自己自责一般。
黑衣少女——夜雨，静静地走到了那个年老的妇人身边。
只见她轻柔地俯下身，语气温和道：“好久不见，老太太。”
“……啊……你……你是……”
老太太气若游丝，费力地睁开双眼。
“嗯，是我。”夜雨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我来请你做那个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