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当”
两枚银色的硬币落入了罐头中，与那灰色的筒壁撞击，顺势发出了几声脆响。
小女孩闻声抬起头，暗淡的眼眸中看不出一丝孩童本应有的生气。阴沉的风吹过，撩起额前的几缕发丝，在其眉宇间竟有种莫名的消沉之意。身上的衣服上还沾有些许黑色的泥土，平添了几分落魄之感。
林空文看着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本打算借着这个机会与对方攀谈几句，以便搞清楚她在这里乞讨的原因，但当自己真的与她对上视线的时候，原先在脑海里准备好的说辞不知怎么居然忘得一干二净了。几番张嘴，却都不知道说什么。无奈之下，他只得尴尬地伫立在原地，结结巴巴地说道：
“你、你好，我叫林空文。”
毫无意义的自我介绍。
试想，当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突然跟过来搭讪，估计引来的只会是别人怀疑的目光吧？
不过前提是那个所谓的“别人”是成年人。现在在林空文面前的，不过是一介小孩罢了。虽说于社会经验上这点而言，她究竟知晓多少这点无从得知。毕竟她与同龄人不同——普通的小孩不会在这个年纪就上街乞讨。换言之，林空文心里其实十分清楚，她势必有什么难言之隐。对于社会上那种灰色的“潜规则”，说不定也都见怪不怪了。
然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稍微试试。至于搭上话以后的事情，林空文其实没有考虑多少。
“……”
果不其然，小女孩并没有对他说的话起任何反应，单单只是以无神的目光看着他而已。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仿佛是在跟林空文说，叫他不要多管闲事一般。
林空文又望了一下学校，门口的学生陆陆续续地多了起来，想必是离早读开始的时间不远了。若是再在这里耽搁下去，说不准就要迟到了。
无奈之下，他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呢喃：“我叫小林。”
回头，那个裹在红色外衣下的瘦小身躯正如同雕像一般漠然蹲在角落里，让人不禁怀疑她是否能够对外界产生正常的反应。
林空文有些许恍然，不知道刚刚那一声低语究竟是她对自己的回应，抑或也可能是对自己的幻听。
不过，在稍作思忖之后，他还是朝着身后挥了挥手，说道：
“再见，小林。”
——话虽如此，真的能在明天见到她么？
林空文在心底抱有深深的怀疑。
一缕金色的辉耀刺破远处的天空，在沉重的阴云之上刺破了一道口子。暖色调的朝阳总算姗姗来迟，把夺目的阳光洒在了灰色的水泥地上。原本灰暗的水泥楼重新染上应有的色彩，天桥下的行人叽叽喳喳的耳语声也此起彼伏地传至林空文的耳中，喧嚣之声不绝如缕。
一切，似乎都从昨夜的寂静之中解放，再度机械地、无谓地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美其名曰是“生”的气息。
汽车、行人彼此匆匆掠过，在马路上汇成一道浊流，奔涌向前。
林空文看着这样的景象，一步步走下天台的楼梯，像是准备投身于其中，随波逐流一般。
他莫名感到一阵不快，好像身处于什么令人不悦的地方。
脚步不自觉放缓，尽管心中依旧担心自己会不会迟到，却又不想立刻走下去。林空文不明白自己这一矛盾的心理要作何解释。
细想之下，自己刚刚又为什么要对那个女孩——不，应该叫她小林——那么上心呢？
乞丐与学生。
怎么看都是两个不会扯上太多关系的人。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对那孩子如此关注呢？
林空文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下，却只是徒然地让思绪更加凌乱了而已。
细细回想，自己本就是临时起意，现在还在这里追根究底得想要探求背后的原因，无异于自找麻烦。但是，林空文就是不知为何对这一点有着些许怀疑，总感觉自己对她的关注绝非单纯的一时善心发作这么简单。
到底……到底是在哪里出了问题呢？
对了，一开始感到奇怪的地方，是她出现在天桥这里。
这里一般没有人来乞讨，离闹市区也有相当的距离，为什么她会到这里来乞讨呢？
如果是普通的乞丐还好说，但是别忘了，这个叫小林的女孩是今天才出现在这里的。在此之前她又是在什么地方乞讨的呢？
至于为什么林空文会确信她之前有在别的地方乞讨过，原因在于她穿在身上的衣服。他亲眼看见那身陈旧的大红色衣服上沾着一些黑色的土渍。而她的头发上则是散落着属于天桥的墙壁上的白色灰尘。
这说明她是在今天很早的时候，就从某个地方来到了天桥，在这个角落里一直坐到了现在。身上的土渍大概也是在此过程粘上的才对。
所以，林空文很确信小林是出于某种理由才来这里乞讨的。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驱使着她来到这里的呢？
会是警察或者城管的缘故吗？因为不想被这类公职人员逮到，所以才特地跑到这种地方来乞讨？
但，这个思路真的成立吗？因为没有道理说天桥上就没有警察经过。只要随便有两个好事者经过，就会打电话报警的吧？
换场地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而且，按照这个说法，不正是说明这个女孩身处于不能被警方发现的境地之下吗？也就是说，小林很可能身处于某种非法买卖之中。
而最有可能的，大概就是所谓的“人口拐卖”了吧？
想到这里，林空文忽然觉得背后一凉。
——不，不对。就算不从这个角度考虑，小林是被拐卖而来的这个可能性也依旧存在。
倒不如说，在大城市里见到这样的孩子，多数情况下都是经由非法途径而来的。只不过尽管大家都心知肚明，却没有多少人真的有勇气去做些什么。
只是依靠“这与我无关”的毫无说服力的理由来为自己开脱而已。
且慢！
林空文的脑内闪过了一个悚然的想法，令他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
身后，那个女孩正默默地注视着自己。她的眼神空荡荡的，仿佛人偶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