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干坐。
茶桌前，我和她对视着，双方怎么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从刚才开始一直到现在，已经足足有十分钟了。
“……”
所以说这是在干什么，明明是由她提出的“要讲什么正事的”，不是么？结果变成这幅模样。
铺陈着白色方布的餐桌对面，她只是头低着，一言不发，完全搞不懂眼前这黑发少女在想些什么。
清风拂动她的黑纱，也牵起我的一两缕发丝，为这即将陷入僵滞的场景撒上些许活跃；于风停之际，她终于有动作了。
沉默，手起，缓缓拉下脸上那一层半透明丝质面纱。
此之瞬间，我的瞳孔无限睁大。
……有什么不对劲？
“不可思议？”重新展露于光明下与我视野内的樱唇上勾，黑发少女笑了，并没有太大的惊讶，“这就是写在你脸上的四个大字，不过、算是在我意料以内。”
收起手中一面黑纱，她旋即又摘去头上所戴的帽子，轻轻盖到旁边的桌缘上，双瞳色调如燃烧的火焰般鲜红。
不对，哪怕她这样诉说着、我也知道自己肯定是弄错了什么。
黑发蓝瞳，这是我上一次在梦境中见到时留下的第一印象，那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虽说、结局很糟糕就是了。
——那么，现在的她又是怎么回事？
不仅隐隐约约感觉脸型有所不同，略微消除柔弱细腻的成分、替换为坚毅与成熟以外，看上去貌似年长了些；尤其是这张与我如出一辙的面颊，简直就是孪生姐姐。
而且，火红色的瞳孔——只是盯着看上几秒钟，便会莫名感觉到灼热，仿佛有股无形的火焰在自己身上燃烧。
当然、比起上次她那张与我完全相同的脸以外，现在可说是有了不小的差别。
“你这是……”即便早已确定了她正是这梦境的主宰，如今、我心下关于她身份的推想也不禁有些动摇起来。
“这是我前一任宿主的身体，”黑发摇曳，她微笑，舒展身体向椅背靠去，“她的名字叫海伦娜，是个不错的女孩子，完全符合我的审美观唷。”
喂喂喂，你在说什么啊——前一任、宿主？海伦娜？
咦，好像曾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想不起来……或许因为现在自己仍处在梦境里，思路与现实隔绝着吧。
“没错。我知道现在的你很困惑，但这是事实。”
伸出手臂探向桌面，黑发少女提起茶壶，恬静自如道，“因为我原本的身体已经成功过渡到了你那边为你所用，所以、梦境中的我也只得求其次，使用这副身躯了。”
我那边？指的是现实中的我吗。
然而还是感觉有些蹊跷；我怀疑地眯起眼，看着她不紧不慢往瓷杯里注水的举止，红色茶汁溅起、偶尔攀上白壁。
——她既可以随意操控我的梦境，没有道理不能在这里将自己的形态维持在原样。
“哎！既然这样，我便给你一次机会。”
叹了一口气，用优雅如淑女般无可挑剔的动作沏完一杯茶，少女放下了茶壶，拇指尖双双揉了揉太阳穴，状若自言自语：“真言的泽西利尔小姐，快点出来帮我一个小忙；嗯、就是现在，一会儿就好，无须占用你多长时间。”
懵懵的我。
眼睁睁看着那只突然从天空中坠下来，落到黑发少女纤细肩头上的猫头鹰；同时，它也通过那架在它三角形小鼻子上的一副古典式金框单片眼镜看到了我。
“咕咕咕、下午好，一无所知的少女。”
挥挥黑白褐三色夹杂的翅膀，它挺起肚子和我打了一个招呼，且用的是不是人类语、却能够出乎意料被我听懂的语言。
莫名有种想要回它一个招呼的冲动，但最终、这样一个礼貌的想法还是被嘴角抽搐的我摒弃了。
——这个疯狂的梦真是够了。
“那么，依次道出你想要询问的问题、总计三个，”抚摸着肩头上鹰隼的羽毛，脸颊上露出温柔的少女轻声道，“相信泽西利尔吧，它只会说出真相；因此你完全可以确定自己得到了最正确的答案、而避免浪费掉怀疑的精力。”
噢？这么好。
质疑，我瞥了瞥她。
然而对面黑发少女只顾着用脸颊与那只会说话的猫头鹰相蹭，满满的享受表情；反倒是她肩上的主先忍受不住了，眉头竖起瞪眼喊叫起来。
——当然，一併没有理会我的意思。
“呜咕咕！呜咕咕咕！！”
“嗯嗯，知道了、反正不差这么一会儿嘛。”如火双瞳眯起，再拍拍猫头鹰小姐的脑袋，她才在绵绵不绝的抗拒鸣叫声里放下手，唉声叹气，“稍微亲近一下不行么。”
看着这一幕的我，嘴角抽搐。
怎么形容，某少女和某猫头鹰的亲热？
——貌似没有一点违和感的情景，实际上违和感满满。
猫头鹰在瑟瑟发抖，少女在嘻嘻微笑。
“呜咕！总算复活了。”
扶正鼻梁上所架、因为刚才一番“激烈接触”而碰歪的单片眼镜，猫头鹰小姐面无表情，脚跟却悄悄往旁边挪动了一步、偏过头去小声说道，“就知道，每次过来都不会遇到什么好事情呜咕个咕……”
“那个，”适时打断了对面一人一鹰的私语，我遏住心里强烈想要吐槽的欲望，捂脸出声，“我可以开口了么。”
这种逐渐变得奇怪的梦，感觉继续待下去也不是办法。自己于此受到的不平等待遇（女装及沏茶训练）已经够多了，万一到时候再闹出个丑闻——喂！眼下还是快点取得自己想要的答案然后离开吧。
“呜咕，等一下、好没有准备好。”
“……”
很好，真是位悠哉的猫头鹰小姐。
…………
「即将开始的桌边问答。」
场景：梦境，空谷幽兰，八角英伦凉亭，淑女茶桌。
谈判双方：我与猫头鹰泽西利尔小姐。
“那么我先提问了，”平息心境，我朝对面一人一鹰瞄了一眼，摇头，“首先，告诉我你们的身份。”
对面阵容实在太诡异叵测了，弄得我现在连到底在跟谁讲话都不知道。这黑发红瞳（蓝瞳）的少女到底是谁呢？这猫头鹰为什么会讲话？
既然只能问三个问题，我不得不好好考虑该怎么利用这样的机会。
然而——
“呜咕！问句不成立，不予以解答。”
泽西利尔小姐高傲地扬起脑袋，吸吸鼻子，“问题所针对的对象最多只可为一人。很抱歉，你浪费了一份问题次数哟，一无所知的少女呜咕。”
哈？
嘴巴张大，我不知道自己现下的表情到底有多难看，“你什么意思啊！”
“没有什么意思呜咕。”扑扇扑扇翅膀，黑发少女肩上的猫头鹰不屑一顾，“规则上只写了由你来提问及我来回答。呜咕，哪怕我始终会给出正确的答复、一切解释说明权也都归我所有，你没有辩驳的权力！”
啧啧啧，看这只臭猫头鹰越来越不顺眼；牙齿摩擦，掌骨**发出咯哈响的我，成功被它激怒了。
——当然，如今可不是任性使气的时候。
“提问二，”强压下心头怒火，我抬起手指向对面那因为无事可做而逐渐昏昏欲睡的黑发少女，冷冷道，“她是谁！”
“问句成立。解答：她是我们最尊贵的路西菲尔殿下，掌管世间一切事物的美丽，原为天界原初天使、上帝座下第一位天使、或称大天使长，后因某些缘故坠落至深渊甘为堕天使的存在。路西菲尔殿下是魔界的开拓者，七十二魔神的首领，临幸至此，你应该感到无比的光荣哟、无知的少女～”
茫茫然懵掉的我。
“唔嗯？谁在叫我……”仿佛听到了什么，黑发少女睡眼惺忪地揉揉眼睛，发觉并无什么异常后便脑袋往后一枕、继续打盹去了。
我瞬间反应了过来。
……呸呸呸！
什么路西菲尔，天使，上帝魔神天界魔界？你以为我会相信吗，讲谎话也不打个草稿。
“哼，就知道你不会相信呜咕。”
或许是从眼神看穿了我的思绪，它的澄黄双瞳变得无比认真，“泽西利尔从不说出虚假的语言。”
阳光，自天空中斜斜照落。
单足独立于黑发少女肩头的猫头鹰小姐脑袋低下，透明质地的单片眼镜亦随着角度偏转而发出了明亮的反光。
——显得诡秘。
“咳咳咳……”
被这小家伙的认真尽头震慑住了，我禁不住干咳几声，甩头清理出脑海中无关紧要的东西。
这种事情是真的吗？我怎么都不可能去相信，且目前同样没办法证明；但我很清楚，如果再更进一步开口询问的话、除了浪费最后一次提问的机会以外，无济于事。
理智决定行动。
“那就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吧、猫头鹰小姐，”捏着自己的下巴，尽量巧妙地挑选着措辞的我，谨慎开口了。
“她、身为深渊魔神之主的路西菲尔，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这「无知少女」的梦境里。”
话音降下之时，泽西利尔小姐的瞳孔有明显的睁大趋势。
——很好，到关键点了。
我微笑，“怎么了？回答不上来么。”
没错，这里是我的梦境，由我的大脑所产生的，那么她又怎会到这里来？
想知道原因，从她与我初遇的那一刻直到现在；哪怕舍弃其他问题，包括她为什么要将我变成女身，又将对我做什么、让我做什么之类。
猫头鹰小姐的额头上沁出冷汗。鹰啄张合，却始终发不出一丝半点的声音。
见此，心下产生某种优越感、我又隐隐约约感到失望。
“……因为，它是你与我之间的契约。”
我愕然。
因为此刻，原本不该参与的某人却出声了。
桌对面的瞑目黑发少女挺直起身，静静睁开双眼，鲜红色的瞳孔犹同烈火，“最后一个问题便由我代替泽西利尔小姐解答了。我即是你，而这——”
抬手，纤细洁白的拇指捻住中指。
“就是你想要的真实。”
咯，响指声自然而然地发起。
——黑色羽毛纷飞的布景中，站在少女肩头上的三色猫头鹰顷刻消匿于无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