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祭司
“咦……苍，苍岚？”就在叶夏晨愣怔着的时候，他身后的大门突然开了，接着便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人——父亲惊奇的声音响起。
“啊，忠轩。”苍岚笑着放开了叶夏晨，转向叶忠轩，“好久不见。”
“等，等一下，你怎么会来？”叶忠轩显得有些诧异，“那帮人不可能这么随意地就放你出来吧？”
“嗯，是啊。所以我是自己偷跑出来的啊。”苍岚无所谓般的笑笑，三十好几的大男人竟显出了几分孩子样的天真。
“我的神……苍岚，我拜托你，不要再像小时候那么肆意妄为了好不好？你现在可……”叶忠轩头痛地扶着额头，一边对着苍岚碎碎念，“当初我们就不应该因为好奇怂恿你去留长发……太有欺骗性了……”
苍岚又是灿烂的一笑：“正是因为有欺骗性我才会留啊。”语气里带着理所当然。
“……算了……总而言之，你是来干什么的？”叶忠轩这才想起了正事，忙问道，神情有些严肃“你现在……”
“我只是来看看你的……顺便，看看叶家的小子。”苍岚的笑容里依稀带上了几分无奈的味道，“他们是不可能让我来的……可是我活到现在都已经是一个奇迹的，谁知道我还有几年？所以啊，就想来……”
“别说这种话。”叶忠轩阴沉着脸色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的想法。然而他的这句话，却换来了苍岚的一笑，莫名的有点悲哀的味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别傻了，我又不是傻子。现在搞得下一辈人都人心惶惶的，整天不见些笑模样，还不是因为我年纪这么大了，居然还没有选出下一任祭司？”苍岚摇摇头，不知是无奈还是为某些人感到悲哀。
“好了……人我也见到了，就先走了。再晚点估计要被发现了。”苍岚向着父子二人挥挥手，转身走在那萧瑟的街道上，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一个拐角处。
叶夏晨看着父亲的脸上复杂的神色，刚想说什么，叶忠轩的眼睛转向了他：“进来吧。”
……
“最近在学校里，怎么样？”行走在这座大宅子里，叶夏晨只觉得这里空的要死，自己大概是不敢住在这里的……为什么到现在都只看到了父亲一个人啊？！这时却听到了父亲的问话，他迟疑了一下：“还好……”
是的，还好。我很好的被室友们接连惊吓，很好地在进班时被连带围观，很好地看着江雨默被插刀子，很好地见识了宁雪松和潘家人匪夷所思但是不明觉厉的能力……
“就是……”叶夏晨在心里默默地吐槽完后，却想起了一个自己一直压在心底的问题，“总感觉……大家在一起时，气氛有时有些太过凝重了。总觉得他们都好像是硬在往身上背负些什么一样……这种感觉，说实话，我非常厌恶。”
是的……非常，非常的厌恶。
怎么活不是活……干什么总是把自己搞得那么悲剧？他甚至觉得，301可以办一个关于谁更惨的排名。
“那个啊……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叶忠轩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回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叶夏晨，“没有人和你提起过吗？”
“什么？”叶夏晨一愣。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释灵师名叫释灵师，而不是天师，道士？”
叶夏晨摇摇头。他其实并不想听这个，总觉得……听了，就会离自己想要的生活，更远了……
“诠释灵魂，解放灵魂。我们的目标始终都不是毁灭，而是希望能够让那些灵魂安然离去。出生在世间，就已经够痛苦了。没必要走得还这么不安稳。”叶忠轩说着，掏出烟盒和打火机，叼了根烟抽了起来。叶夏晨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他记得以前……父亲是不吸烟的。
“而且……我们信神。”叶忠轩看了看叶夏晨。
“神？那种……怎么可能真实存在啊。”叶夏晨觉得话题已经开始朝着一个自己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了。
“是啊，怎么可能存在呢……但是，我们与神，确确实实在交易啊。”叶忠轩苦笑着摇摇头，“知道什么是祭司吗？”
“祭司？祭祀的时候的主持之类的……？”叶夏晨依稀记得自己原先在哪里听过。
“是……但是，释灵师中的祭司，是用自己的生命与神做交易，换取的，是人世间的平衡。”叶忠轩喃喃道，又一次把目光转向了叶夏晨，“知道……现在的祭司是谁吗？”
之前有听江雨默和双子的对话，问“苍先生还好吗”。今天……父亲好像也说了什么不会让苍岚随意跑出来。而且苍岚自己也说，他不知自己还有多长时间……
“是……苍岚……叔叔？”叶夏晨表示，其实叫苍岚叔叔还满别扭的。
“是。”叶忠轩随手把烟头一扔，“他可以说是史上最长寿的祭司了。现在是35岁。以往从来没有祭司活得过三十岁。”
“说是祭司……不如说是祭品更合适。能力，智慧，还有很多，综合起来，把最好的……献给神。”叶忠轩低着头喃喃，似是想起了什么，“正因这样，当祭司的……只能是拥有最强力量的家主。为了避免家族的能力衰退，是由各家家主轮流当祭司的……而且，作为祭司的那个人，必须要尽早留下后代。让自己的那份力量，延续下去。”
“可是……刚刚听他说，还没有选出来，这一次的祭司？不是说轮流吗……”叶夏晨问道。叶忠轩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了他好久，才终于道：“这一次本应是江家……可……”
“江家的人，早都死绝了啊……”叶夏晨有些不解于父亲的语气，那种深沉的哀伤，是他所不能理解的。
“所以现在争论不断……有说让苍家双子的其中一个去……也有说，让江家的下一家去……”
不……等等。为什么，父亲不知道江雨默的存在，如果说是因为脱离太久了，难道别家也是吗？那么301里的人，为什么都知道？他们知道，没理由作为各家家主的人不知道……不，不对……可恶……好混乱。
他可以确定，301里的人都知道江雨默是江家的。不然……为什么会对宁雪松是那种莫名的警惕态度，却对江雨默就像一家的？而且宁雪松也说了，江雨默之他而言，是外姓人。
叶夏晨觉得自己已经控制不了自己混乱的大脑了，抬起头，张张嘴刚要说什么，却见到了父亲惊慌失措的表情，嘴里在喊着些什么……不行，听不见……
灵魂，逐渐沉进了黑暗里……
……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不，应该说，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不停地重复“走”这个动作。
只是不停地……不停地……向前。
为什么要走？
我不知道。
这里是哪里？
我不知道。
你是谁？
我不知道。
你……是我啊。
叶夏晨猛地惊醒了，入眼是一个一身白衣面上还罩着白纱的人，明明连他的表情都看不清，他却发现自己可以看到这人脸上像是小孩子恶作剧成功了的笑意。
“哎……是叶家的？哇哦，这都多久没有叶家的人来了……咦？等等，你真的是叶家的？嗯……明明有啊，‘这里’的刻印……印记还很深呢……是家主？可是居然也会迷失？不科学……叶家啥时候出了一这么废柴的家主？”那个人碎碎念了半天，叶夏晨才找到机会开口：“那啥……这里，是哪里？你是谁？”
面前的人惊了，半晌才道：“什么啊……原先听说叶家人退出了，原来是真的？”
“是……只不过现在又被拉回来了……所以说你到底是哪位？”
“我？”他笑了，“按你们人类的话来讲……是白无常哦。”
……
“这小子就不能不总是添麻烦吗。”宁雪松看着从叶家紧急运送过来的新鲜尸体，皱着眉踢了那个“尸体”两脚，“居然一点魂魄都没剩下……我是该感叹他的能力强大，还是该骂他火候不足居然都不知道要把自己的肉身带走？”
“……”一边的苍澜海默默地扶了下额，现在应该是救人要紧吧……
“很抱歉添了麻烦。”叶忠轩不可能认不出宁雪松，即便是多年未见，可这孩子与宁萧极度相像的气质，他不可能认不出这是宁家的长子。
“抱歉？抱歉有用吗？”宁雪松冷笑了一下，“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吗？”
“不知道，但是我有办法知道……但是这样一来，我就没办法去找他了……”叶忠轩皱着眉。叶家的人虽然都在往这里赶，但现下一个都没有来。而这里……他看了看眼前的人。一个宁雪松，一个是上一次把叶夏晨带来的孩子，还有一个……据说，是苍家分家的？
“没关系，我可以去找。”一直沉默不语的江雨默淡淡道。
“……”叶忠轩看了江雨默一眼，还是妥协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那个混小子的魂魄领回来。
……
“嗯，简而言之就是我感觉到了这里有很奇怪的动静，就来看看啊。”白无常看着眼前的叶夏晨的魂魄，有些不解，“能来这里，你的灵魂的确很强大啦。但是……你是不是忘记了要带着肉身？”
叶夏晨的嘴角抽了抽。他以为他不想啊！这是可以人为控制的因素吗？！
“所以啊……我该怎么回去？”叶夏晨头疼地揉着脑袋，“别告诉我我已经死了！”
“不会的不会的，相信我，你的寿命很长的。”白无常鼓励般地举起了右拳。换来的是叶夏晨的白眼。
“所以我到底该怎么办啊？还有这里是哪里啊？”叶夏晨再一次问道，却突然感觉到身后一阵凉意，猛地回头，一个一身的服饰与白无常一模一样，只是是一身黑的人站在那里，幽幽的像个怨灵。
“阿黑，啥事？”白无常十分自然的凑了上去，黑无常把头向叶夏晨转了转，略一欠身：“非常抱歉，因为有急事，先行告退。”语罢，扯着白无常就消失在了已经凌乱的叶夏晨面前。
喂！所以我该怎么回去啊！
烦躁地在原地转着圈，他觉得自己的人品真是衰到负无穷。
他连自己是怎么来的都不知道！
话说，黑白无常都出现了，难不成这里是地府？
喂，地府原来只是一片红色的荒原吗？
三观啊，我的三观被回了已经不止一两次了！
正在烦躁地转着圈圈，手臂却突然感到了一阵温热。
这里很冷，大概人们所说的黄泉路寒也不过如此。这就是为什么要给逝世的人穿暖了的原因吗？不过也正是因此，那片温热便更是明显。
回过头，头一眼看见的，就是那双似乎永远也对不上焦距的漆黑眼瞳。
“江……江雨默？”叶夏晨哭笑不得地叫着来人的名字，江雨默点点头：“走吧。”
“……去哪？”
“回去。”
于是非常有戏剧性的，叶夏晨跟在江雨默的身后，又开始走。
“你居然来了这里，把你的父亲都吓到了。”出人意料，是江雨默先开的口。
“……所以说这里是哪里啊？刚刚黑白无常都不告诉我……”叶夏晨不满地吐着槽。
前方的江雨默回望了一眼他：“他们不可能告诉你的。因为这里是无名的地狱。只有罪大恶极的灵魂才会被判来这里。他们会在这里待上几万万年，只是不停地走，没有意识，不会思考，只是一直的走……直到有一天，他们知道了自己身在何方，才可以被送去轮回。作为黑白无常，即便是误入这里的你，他们也不可以告诉你，不然就是他们的失职。”江雨默说着，声音淡淡的，“其实……除了叶家人，人类的魂魄，来了这里，就只有迷失一条路。你虽然火候不够，但叫一叫也就醒了，也算是幸运。”
心里一动，叶夏晨猛地拉住了江雨默，掌下的温热触感显得有些不真实：“那……你呢？”
江雨默是江家人，可他……
“还有……我记得你的体温低得和阿飘有一拼，怎么……”叶夏晨皱着眉看他。
他对于释灵师的世界，一无所知。如果眼前的人不是他本人，叶夏晨觉得，自己恐怕就再也回不去了。
江雨默的头歪了歪，他看着叶夏晨，突然露出了几分迷惘的笑意：“是啊……我，到底是什么呢？”
明明在笑，可叶夏晨却觉得一阵凉意从自己抓住他的手那里开始蔓延开来，令他感到不寒而栗。
“很抱歉，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江雨默还是收起了他那分令人肝颤的笑意，摇摇头，“不过……我现在也只是魂魄。你认为，魂魄这种东西，难道是凉的？”
江雨默说着，拉拉叶夏晨叫他继续走：“生灵和死灵是不一样的……即便是死灵，也要七天以后才有异变。”
叶夏晨沉默了。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自己了……还是说，这才是真正的自己？
疑神疑鬼，轻易的就会怀疑别人。
不像，一点也不像自己，太不像了。
可是这却又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他原先听过一初中的哥们说过，成长就是逼迫一个人学会坚强，学会让自己变得像是铜墙铁壁般刀枪不入。不再为了那些小事感动，不再为了友谊欢呼，不再能……毫不怀疑地相信他人。
后来听说那哥们去学西方哲学了。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正愣着神，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滴在了自己的脸上，抬头，原本只有几滴的细小雨滴在短短几秒化为了倾盆大雨。
江雨默停了下来，抬着头，望着除了暗红什么也看不到的天：“下雨了……”
“是啊……咦？”叶夏晨惊奇地发现，明明可以很清楚的听见江雨默的声音，可是却听不见丝毫的雨声。
“落川的雨，雨落而无声。这是被困于这里的灵魂唯一明白自己身处何方的可能。”江雨默抬起一只手，伸向了天，雨水顺着手臂，流了下来。
“落川？”叶夏晨喃喃地重复着，“这跟落川有什么关系？”
“这里是落川，无名的地狱。”江雨默如此解释着，叶夏晨这才明白。虽然不知道无名的地狱叫做落川是什么意思，但是……落川，为什么要叫做落川？
“雨是无根之水，正因无根，所以自由，所以雨是钥匙，但落了地，便有了根。雨落之时……便是启程之时。”江雨默的声音很清晰地在叶夏晨耳边响起。这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再一次张开眼，叶夏晨发现自己被管在一个狭小且冻得要死的地方。喂喂，难道我真的已经死了然后转生成了冷冻鱼？
这样想着的他，尝试性的敲了敲头顶的板子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那啥……有人吗？”
外面有了些细微的动静，不一会，他就被拉了出来。叶夏晨顿时感到哭笑不得外加累觉不爱。
自己居然像一具尸体一样被放在停尸间？！
好吧，他的确险些成了尸体。
但刚刚被拉出来他就傻眼了。
一个人，不，应该说是阿飘，飘在与自己平行的位置，用那张烂掉的脸看着自己，有一个眼珠都要掉下来了，又被他按了回去。看表情似乎是很惊奇，为什么叶夏晨进了这里还能出来呢？
半秒后，停尸间里爆发出了一声惨叫。
一边本来很担心这一次忘记带着肉体穿越的叶夏晨的几人动作一致地扶额。还能这么有活力地上蹿下跳，不可能再有啥问题了吧？
“啊……终于能看见了，有点欣慰哦。”端着杯茶的云虹淡定地喝了一口，又看了一眼旁边一脸阴霾的江雨默，“怎么，已经对这里产生阴影了？”
江雨默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他到最后也被关进了停尸间，把他给冻得够呛。
“一个两个的，玩够没有？”从外面回来的宁雪松皱着眉扯开了那个惨不忍睹的阿飘，随脚踹了叶夏晨一下，也不管人家父亲还在场，“喂，拖不了了。不用等那四个了，现在就得去查那个守护灵。”
“啊，那我就先走了。今天耗费我那么多工具，我就不计较了，不过你们可是欠了我一个人情哦。”云虹笑呵呵地走出了停尸间，“我还有好多订单……好烦。”
“叶先生，我相信您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如您所见我们这里也出了问题，就不送了。”明显是在赶人的宁雪松说着，拿出手机就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
叶忠轩点点头，临走前别有深意地看着叶夏晨。
这孩子……怎么会到那种地方？巧合……吗？
宁雪松看了看蜷成一团的江雨默，间歇性精神病发作对着满屋子的阿飘狂号的叶夏晨，以及满脸的无奈笑容（不，其实更像是在拼命忍耐着想要打人的欲望）的苍澜海，淡淡道：“这家医院，今天之内，有十个人，死在了手术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