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黑色曼达（叁）
“……你做什么？”
一瞬间，我的心脏被攥住。
“……”
浑浊的瞳孔涣散着，更加甚于之前的黑气。少女……曾经称为少女的“东西”，猛地将手中的打刀收回，接着再次斩出。
“——？！”
完全无法想象是同一人斩出的，远超人类的异常斩击。食指，中指与无名指的骨头直接被震碎，少女粘稠的杀气向我转移了少许。
野兽一般的低沉怒吼在我的面前炸响。
“请您让开！不要妨碍我！”
一改力的流动，原本飞向不良的斩击尽数集中在我的身上。被骇人杀气震慑住的男学生们终于回过神来，纷纷发出了吵闹的惊呼声。
“哇啊啊啊啊？！怎么了？！”
“来真的啊喂？！”
“咿咿——？！别、别过来！”
以左手对着砍向自己的恐怖斩击，刺出片玉击节碎，接着对着被弹向右侧的刀身再次击出肘击。趁刀路大幅偏向右方的空隙，我对身后的一众男学生喝道。
“喂你们，赶紧跑！”
话音刚落，我便立刻跳到左侧，打算吸引异常少女的注意，使那些学生得以离开。
然而，少女……林崎并没有理会我。
“恶魔……恶魔！给我去死！去死！”
没有被我引开，反而冲向了那些学生。
迄今为止，我在她身上见过的，最为快速锐利的斩击即将分开无辜学生的身体。在男生一脸的惊惧与茫然中，我猛蹬地面，在千钧一发之际，以肩膀被斩开为代价护住了他。无视了不良惊惶的声音，我拼死缩紧肩部的肌肉，并用左手抓住了刀刃。
“喂、喂？你？！”
“赶紧，滚！”
对着身后恐吓。那个黄毛似乎还像要做些什么，不过很快地，就被他的小弟们一齐架走了。
“还没觉醒！你想杀人么！”
“那又如何？！恶魔必须死！就算还是人也一样！”
难以理解。我不知道，片刻前正常的少女，为何突然发疯一般袭击普通人。只是那双眼中，我隐约察觉到了一种平静的，熟悉的疯狂。
“让开！不要，妨碍我！”
仿佛变了个人，少女笔直刺向我的视线，并没有看向我。简直是驱除障碍一般，她猛地在贯穿我肩膀的刀刃上灌注力道。
剧痛几乎使我的意识一瞬间被抽离。在痛楚与冬风的叫嚣下，我的意识再次朦胧了起来。
啊啊……
那张脸……是她么？
终于……她终于来向我索命了么？
前所未有的轻松，久违的，我露出了些许的微笑。在少女……“她”那仿佛失魂一般的双眸中，我平淡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就在她的刀刃即将撕裂我的心脏时，突然 ，少女纤细的身体向后倒飞出去。
“呜——？！”
视野苍白，没能看清发生了什么。只是刀刃猛地从胸口抽出的剧痛与丧失感使我直接跪倒在地上。
“呃……”
呻吟声不受控制地溢出。仅余的一丝意识，我看见了装备着一对银色手枪的纯白裤脚。
“做什么啊老洛。要杀你的是我吧。”
“……秋。”
粗犷中略带稚嫩的奇妙嗓音从上方传来。
“……你怎么，在这？”
“你在做什么？我不是叫你把她献给第八环吗！”
“……”
沉默着忍住从体内崩溃的不快与痛楚，我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等着被她砍？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啊？”
“我只是……不爽那些老东西而已。”
前几天，他们对我做了什么你知道么？那些天使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过来，你知道么？
说到底，突然跳出来的，你又多管什么闲事？
“到这个地步……我还要向他们摇尾巴事到如今？”
“……为什么……吗。”
隐约间，少年的脸色似乎变差了许多。我将自己委身于此刻这种，朦胧虚浮的，沉重而轻飘的海洋中。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银色的少年丢下了这句话，瞬间隐去了身影。
没有丝毫反应的时间。
“——？！”
我只感到了一种，皮肉几乎要狠狠甩出去，从我的骨架上脱离的错觉。后背撞数棵断树干的感觉与之相比都显得可有可无。
……我被揍飞了？
呼吸没能顺利跟上，本能地咳喘牵起了体内一连串的悲鸣。
左眼的钻心剧痛毫无征兆的出现。远甚与肉体，远甚于“疼痛”的无间地狱使我本能地在原地挣扎起来。
就在这时，一把漆黑的打刀突然狠狠地，插在了我身旁的地面上。
“——？”
“……捡起来。”
隐藏在平静之下的，寂静的愤怒之炎灼烧着我。我有些吃痛地抬起头，对上那双黑色的眸子。
“捡起来啊。我不准你趴在地上！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你要听话。”
“……”
我有些茫然地，望着杀气毕露的老友。下一秒猛地抓住面前的日本刀，对着面前的虚空拔出一记空蝉。
这一切都出于习惯以及，本能。同昨天有些相似的情境，林崎少女的，那不知名打刀的刀刃直接撼上了世界最强的枪身。
“那是个什么鬼地方，给我想起来！”
没有留给我半点思考的时间，我将他两把手枪底座的挥击尽数吸收，接着化为第二记斩击的速度与力道，尽数拔出。
然而，预料中第二次的角力却没有到来。诧异中，银色的少年竟然轻易地被我击飞出去。
本能地察觉到不妙，而下一秒，我感到右腿一热，随后是撕裂般的痛楚，以及手枪的巨响。
“我可是‘弓之极’老洛！在这种地方呆久了，连脑袋都坏掉了吗！”
“啧——”
日本刀对上手枪……致命的不利。我必须接近到刀刃能够触及到他的距离下。但少年并不打算同我“战斗”。
我察觉了。这是单方面的“处刑”。
子弹从意料之外的地方撕裂我的身体。
吃痛地咬紧臼齿。完全没能看清子弹的轨迹。
……通过被击飞，从而拉开距离……少年在彻底接下了可怕拔刀斩的前提下，仍旧扣下了扳机。难以置信的，子弹击中了我的侧腹。
他打算在给我武器的前提下，将我彻底击溃。从一开始就瞄准了日本刀的局限，少年一直在我的斩击触及范围之外游走着。不断炸响的枪声，与子弹击碎地面与树干的声音暴雨一般，急促而杂乱。
除了全力接近他别无他法。然而，无论我如何压缩腿部的肌肉，如何将拔刀的力转移至腿部以“缩地”，少年……秋，他却总是同我保持着数十米的距离，刻意同我相对静止一般，随着拼死追赶的我前进或后退。
令人绝望的捉迷藏。而在与我保持着这段距离的同时，他手中的双枪也不曾停下。小腿，大腿，腰，侧腹，肩膀，手臂……我的身上出现了无数的，大小不一的血洞。
唯独没有瞄准我的要害。
“……不是要杀我么？”
“你觉得你死不了？还是担心受伤会‘觉醒’？”
骤然冰冷下来的语气。我急忙拔出打刀，斩开了即将将我的脑袋炸开的子弹。
“我不知道你的身体使怎么回事，不过我告诉你！那些老东西想要弄死你，轻而易举！”
不知是否是错觉。从这一刻开始，似乎连他手中射出的弹药，都变得沉重起来。一次又一次撞击在刀刃上，我的手，臂……一切都被震得失去了知觉。
他说的不错……再这么下去，“我”迟早，会在他的折磨与玩弄之中万劫不复。那么……
就算追不上，就算看不清子弹的轨迹，那就从他开枪的瞬间判断。
我猛地站稳脚跟，将重心压下，死死地盯着少年的枪口。根据枪口方向的细微变动，以及空气的变动等信息，判断子弹的方向。适当地斩出空蝉。刀刃斩开弹头的触感确实的传到了手腕。
“果然这种程度不够吗。那么这样呢！”
他似乎打开了手枪上的某个机括，不可视的枪弹瞬间成几何倍数增长。
密密麻麻的致命弹丸扑面而来。即便我能够通过枪口，手腕勉强看出弹道与时机也毫无意义。在即将被射成蜂窝时，我立刻压缩全身的肌肉，联动骨骼，将面前的空气斩开。
“次型：三千凪！”
强力的“冲击扇”粗暴地将面前的弹幕吹飞。我立即趁着这个空隙向前冲去，却再一次迎上了更加密集的子弹风暴。我改变身体中力的走向，用“三千凪”将第二波子弹吹飞。
正当我做完这一切，重新向少年的方向全力冲刺时，身体的力量仿佛突然被尽数抽走一般。
“——？！”
我拼尽全力才勉强地站稳了脚跟。本应被我吹飞的子弹，将我射成了字面意义上的筛子。
“干嘛一副吃惊的样子？不过是计算弹道，反过来利用你的冲击而已。”
“……”
怪物。
利用对方吹出的气流来改变自己的弹道击中对方……小说么喂。
唯一能够解决事态的手牌被判无效……当机立断，我不顾浑身的枪洞，拖着满身的血水立刻逃进了身后的树林中，躲在了一颗树后。
至少，树干能够帮我阻挡那种弹幕……
“我这边才是，觉得难以理解啊。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份上？”
蕴含着复杂情愫的声音，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宛如审判行刑的钟声。
“哈啊……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行了？”
“——？！”
“别这样。我不想再看到你这么难看的样子。”
我十分确定，他就在树干的另一边。
那么，他是如何击中身处树后的，我的背部的？
似乎是伤到了肺部，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我忍住身后的剧痛，立刻从原地逃至另一颗树后。然而子弹却还是不断地从理应是少年死角的地方飞来，击中我。
“……跳弹么。”
在移动的刹那，我勉强看清了子弹的轨迹。从少年枪口飞出的子弹击中了我身后的一棵树木，并通过树干改变了弹道，直接分开了我的身体。
能够击穿钢铁的子弹要怎么靠木头改变方向啊，啧。
“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放弃你的命！为什么，想被那种小女孩杀死？！”
无数的子弹，利用树林中的树木，土地，甚至是子弹之间，一次，数次弹跳，命中我的身体。弹无虚发。
“你以为你能够轻松去死？给我们添了那么多麻烦，想逃吗！”
不断地逃窜躲藏也毫无意义，挥动打刀也无济于事。令人瞠目的巨大弹头将我的身体撕碎。
“那个女孩想要杀死一般人。即便如此你觉得她是宁音姐？你说不能轻易舍弃她赋予你的生命也是谎言？”
脚腕的跟腱被炸开，左腿的腿筋断裂。左腹和右肩的肉被挖去，手臂与小腿上的血洞，脸上，浑身上下无数的弹痕与擦伤。
“你别无选择。就算你死了，你身边的人也不会好过。橘妹会被迫害，我们会被更加不顾后果地榨取……你的尸体也会被拿去利用。那两个女孩也逃不掉！你给我看清楚！”
更多的子弹埋入我的身体，除了最初伤及肺部的那一枚，其他的弹丸，都奇迹般的没有伤及内脏。
额头。脸颊。脖子。肩膀。胸口。肚子。侧腹。小腹。背部。臀部。大腿。小腿。双脚。
破烂。
我的血液早已将这片土地，染成腥红。
“我不知道你是为了对‘她’赎罪，还是补偿代替品什么的。给我看清自己的责任。老洛！”
这是，如同凌迟一般，将我的意识蹂躏到最后一刻的，处刑。
连痛觉都失去，粘稠的不快感。我就这么沐浴在这子弹的暴雨中，一点点被削去肉体与精神，直至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
林崎少女……怎么样了呢？
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我听见了这样——
“真是的……这个过分的男人。你难道不是最能感同身受的人吗？至少替这个，要亲手杀死老友的人想想吧……”
——这样的，少年的叹息。
而意识的最后一刻，我看见了不远处，黑色少女曼陀罗一般妖艳无神的脸庞。
那我不曾知晓，却能够使人如此突然，如此轻易疯狂的执念……从那骇人的异常之中，我发现了“生命”。
扭曲的，丑陋的，美丽的……闪耀着的，生命的色泽。
浑身破烂，意识消失……在这不合时宜的情境下，我下定了决心。
有她在的话……我就可以放心的去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