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迟暮（壹）
取代隐去身影的夕日，通明的灯火，透过通红的灯笼摇曳着朦胧的萤光。从神社的鸟居前一路向着夜空的彼端牵去，宛若仙女的轨迹，出尘而恬静。
在那微醉的光芒下，沿着石板路铺成两排的店铺热闹非凡。看上去四十上下的人们穿着简易的工服或浴衣，不算热情，也说不上冷淡的为前来游玩的人们摆弄着射击用的枪支或是捞金鱼用的纸网。来来往往的人们拿着各式各样的祭典用品。
狐狸的面具，苹果糖与棉花糖有些老套，却十分拥有庙会的氛围。水声一般潺潺的笑声与吆喝，喧闹中，同两侧灯笼韵出的恬淡感和谐地，奇妙地相融。
恬静安详，而又鼎沸喧嚣。
距离新年，已经只剩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了。然而，即使是这样寒冷的节气，往来的游客却都穿着浴衣，反倒使这个穿着白色校服的不起眼家伙变得十分格格不入。
……自从来到这边，在公园后山腰上的鸟居旁站着等待起，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然而却迟迟等不来目标的人物。
第五十六次重复了估算时间的行为后，我开始回想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简单的说，就是在今早林崎来找我练剑时，被神宫寺看见了我头脑发热，勾引剑道少女的样子而已。
于是，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在太阳纯真却莫名压力的灼热笑容下，上学途中她突然分开了我与林崎少女，带着同情而又兴奋的笑容抓住了我的手。
“天宫同学……我，最近买了新的女仆装哟？”
“……啥？”
我用看白痴的眼神瞥向神宫寺，结果却换来了更加沉重的气氛。
“咦？不是因为压力大想女装吗？”
“……”
“难道说，天宫同学，想要对利亚酱出手？”
她在笑。她在笑。
“呃对、对了神宫寺同学！你看那边！祭典的准备好厉害！”
“是的哟利亚酱，祭典就在今晚呢！”
一瞬间，压力又都散去了。太阳又露出一副闪亮的表情扑过去抱住了月亮。马路中央。
如今，林崎少女已经完全无法反抗她了。真的像双胞胎一样形影不离。
似乎还听说她们几乎每天都一起吃午餐，还有过留宿……这两个人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所以天宫同学，我们三人一起去吧！”
毫无预兆的斩出了一记居合，我在反应过来之前便已人头落地。
刚想要拒绝，却被她那副“你会去的吧？”的笑容彻底震慑住了。
“哼、哼！天宫同学只知道欺负人。刚刚欺负过利亚酱和我，马上就想翻脸！”
不，就算你嘟起嘴把脸撇向一边……
“林崎先不说，我什么时候欺负你——”
“我不管我不管！”
“……”
我承认，虽然很麻烦，这的确不是可以拒绝的气氛。
但是啊，你也太小看我不看气氛的能力了。
“我不去——”
然而猛然间，我本能的感到了颤栗，说了一半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并且像是为了逃命似的死命的往下钻。
“师父……您想说什么呢？对着这么天使的神宫寺同学的提议？”
所以说你们两个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啊？复仇者，你的执念呢？不练剑了？
……女生之间的情谊真是有够奇幻的……还天使呢。
……
综上，我就这么被可爱的女生们可爱地邀请了过来。仔细一想真是艳福不浅啊。高兴得想哭。
不过仔细想想，在很多书上看到，祭典的确是能够快速增加好感度的地方。所以我会来到这里只是因为，这或许是我勾引林崎的大好机会。并不是因为败给了烦人家伙们的威慑。没错就是这样而已。
结束了第十二次的回忆，不见复关，空虚的我，被不远处充满活力的喧闹声搞得十分的不自在。泣涕涟涟地转过身，我直接走进了鸟居右侧的灌木丛中。
或许是被繁茂的常青叶所阻挡了吧。明显安静了许多的空间让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正当我打算就这么坐下喘口气时，一阵紫光闪过，为了以防万一被我带出来的二女自说自话地以人类的形态出现在了身旁。
“此等盛事，竟同吾等绝缘，何等绝情呵，吾主。”
虽然也十分的令人兴奋！这么说着的稻姬，温婉的笑意从没被眼罩遮盖的柔和眸子中洒出。抚子一言不发地抱住了我的手臂，贴了上来。
“……做什么？”
“呵呵呵，可否应许吾等妖器，同汝共度此夜？”
“……”
让我带着你们跟那两个家伙一起呆着？开玩笑。
拒绝的话语刚刚来到嘴边，不知为何抱着我的右臂的抚子，突然间就用着娇小的手掌狠狠地掐着我侧腹的肉。
“唔？吾主，何以舒畅至此？”
会将吃痛的扭曲看成舒畅的人除了你还有谁？
“……不，我是说，人形不可能——？！”
痛、很痛啊！别用指甲使劲地掐住小肉再旋转啊！稻姬你管管她唔！？
“喂住手……啧，随你们高兴！”
于是怪力的小手仅仅是稍作放松，抓着我的腰肉抱了上来。
“呵呵，有何不可呢，吾主哟。人间之乐……此等盛事于吾等，亦是久违呐。”
突兀地。
宛如一声悠久的笛音，空灵的声音有些虚无地飘至，划过耳畔。我似乎看见了抚子正用着一种无限接近于无的可悲神色望着我。
我再一次意识到她们的孤独。
叹了口气，想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不再理会身后一大一小两个刀妖，自顾自的转过身，原路返回。
如同被通明的灯火引导一般，穿过树林，我发现方才我等待着的鸟居下多了两道靓丽身影。
“啊！天宫同学！这边这边！”
不知何时抵达的二女，不出所料的换上了浴衣。无论是隐隐露出的雪白细颈，还是整齐挽起的乌黑长发，在淡色和服的衬托下爆发着非同一般的新鲜，成熟，以及……妖艳。而这种诱惑力，在两张一模一样却相反气质的组合下被成倍的提升。
从刚刚开始路过的人们的视线就没有中断过。
然而我在另一层意义上瞪大了双眼。
“……”
理性悲鸣着，我在眼镜后皱起了眉，在最后一刻管住了自己的嘴。
她们一兰一粉的两件不同颜色的和服，是以前宁音最喜欢的款式。
曾经的少女，淡蓝的振袖……肌肤若即若离的温存，那日祭典的喧闹，挽起的长发，朦胧的笑靥，稍纵即逝的预感……永无止境的夏日之梦。
……只是巧合而已。别多想了天宫月。你是理性的怪物。
神宫寺令人火大地笑着，连跑带跳的来到我的面前。身后的林崎略作迟疑，跟在了后面。
“天宫同学太好了！你来了！唔，为、为什么还穿着校服呀！”
祭典穿浴衣可是常识哟！这么说着的神宫寺露出一脸不满的神情兴奋地吵闹着。
这家伙在我面前谈常识？
“……师父。”
“……嗯。”
无视了神宫寺的吵闹，我回应着徒弟君游弋的视线。接着她像是对什么十分不满似的，狠狠地发泄似的瞪着我……我又怎么了啊？
“……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哼，女性等待这种，不说作为师父，在男人上就已经失格了！”
“我们到了五分钟哟！”
我可是已经等了你们一个多小时了啊……嘛算了。
“……接下来？”
由于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我对着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二女问道。
不知为何，眼前的二人却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你们也不知道？”
“啊……不、不是的……那个……”
神宫寺很难得的，发出了游移不定的声音。同时在她身后半步左右，穿着兰色和服的林崎则是瞪大了双眼，露出了一种掺杂了数种情感的莫名神色。
“天宫同学，那个……她们是你的朋友吗？”
“……？”
顺着神宫寺指向的方向，我回过头……发现变为人形的抚子和稻姬出现在我的身后。原本就穿着和服的二女，在这里完全没有任何的违和感。
“……”
“……”
“啊啊恩！视线，冰冷！冰冷的视线！视、视线……！”
你们来做什么？！
“不是说要自己去玩的吗！？”我对着身后的二女送去这样责难的视线，然而抚子还是自顾自地走上前来挽住我的手臂。仿佛刻意无视我的视线，稻姬径直的穿过我的身旁，上前握住了神宫寺的手。
“啊啦啊啦啊啦嘛！何等可怜可爱！妹妹，汝乃，吾主所言神宫寺妹妹否？”
“咦、咦？我、我是神宫寺麻里亚……”
“嘛啊！实乃同林崎妹妹，风格迥异之美人呐！”
不知何时已经扑了上去，将神宫寺紧紧地抱在了自己丰满的胸前。神宫寺发出了“咕诶！”这样奇怪的声音。
“那、那那那那个？请问您是？”
“嘛，未曾报上名姓着实失礼……呵呵，妾身名为稻姬。吾主身后之人乃妹妹抚子。皆为吾主专属之花魁。”
林崎少女。大庭广众之下请不要把刀拔出来。逛祭典请不要把刀带出来。
“乌猪？滑……葵？”
“那什么……就是弟弟和亲戚！这些是我亲戚……听说我有庙会就一起来了……”
慌张的扯了谎，林崎的视线更加冰冷了。不过现在并不是在意那个是时候。我有些不安的望向被抱住的神宫寺。
但是……我为什么要在意神宫寺？
我不是来勾引林崎的么？
“原来如此！原来乌猪！弟弟！那么您就是姐姐大、大人了……吗？”
露出了然的神色，接着绽放出花一般的笑容紧紧地回抱着稻姬的神宫寺……怎样都好了。
但是突然间，这个“笨蛋”……明明带着美丽的笑容，语气却变得不自然了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却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呜、我……我一直以为，天宫同学总是孤单一人的……没想到他有这么漂亮的姐姐和这么可爱的妹妹……呜、呜呜呜……太、太好了……”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哭起来了？
我有些无所适从的看着扑在稻姬怀中的少女……我有些慌神。然而稻姬却露出了充满母性的温柔笑容，轻轻的抚摸着神宫寺的头。抚子不知何时松开了我，在一旁默默地盯着哭泣着的神宫寺。
“太好了……天宫同学不是孤单一人……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
……在说……什么东西啊……
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幕，莫名的让我十分的不快。瞥了一眼从后面轻轻走上前，安慰着神宫寺的林崎，我快速地转过身，逃也似的踏上了石阶。
石阶的尽头，方才在远处观望到的景象更为真切地呈现在了眼前。琳琅满目的商品仿佛要将彼此挤坏那般排列着，令人眼花缭乱。与道旁红色灯笼不同的淡黄灯光，从用着毛笔写着奇怪词汇的白色灯笼中柔和地射出。
空气中夹杂着章鱼烧、苹果糖、烤鱿鱼、棉花糖等食物混杂的咸甜香味。不同体型的人，穿着不同样式的浴衣来回穿梭着。十分不可思议的，我的人群恐惧症没有发作。
远处传来的歌声韵出的意境意外的空灵。从通往山顶神社的石阶上，走下来了一队抬着神轿的力士。
轿上翩翩起舞的巫女，她所舞蹈的神乐并非不久前我献上的卑劣。借由太鼓、笛、钲演奏的五调天籁，舞蹈出十种神圣的祈福。
陌生巫女的舞蹈……我记得大概是“八乙女之舞”。
上一次欣赏这样纯粹的祭祀，是多久以前的事？
看着那边随着歌声跳着庄重舞蹈的方队，我突然陷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中。就好像此刻的自己不再是自己那般，漂浮于虚幻的云海，不仅是意识，连身体的感觉都朦胧了起来。
就在我即将被那种诱人的境地吸走时，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人在我的耳边“哇！”的大喊了一声。
回过头，神宫寺带着笑意的美丽脸庞出现在了视野中。
稍晚一步恢复的听觉，将祭典的吵闹声重新带回了意识中。同时，神宫寺故意鼓起腮帮，做出了一副不满的样子说道。
“天宫同学，为什么自己先走了呀！”
“……”
紧接着，走在后面的林崎正一脸困扰地应付……躲闪着过度热情的稻姬，抚子静静地抓着稻姬的右手。
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注视着这些……我叹了口气，无视了神宫寺的烦人，我再次转过身，迈开脚步。
然而这一次，反应过来的神宫寺直接走到了我的身旁，笑意吟吟地望着我。我无意间瞥见她的手中提着一个小小的兰色手袋。
完全想象不出来是刚刚才哭过的样子，耀眼的笑容甚至掩盖了祭典的灯光。十分显眼的四个女人，加上一个连脸都看不见的家伙，我的立场可想而知。
不知不觉，这边空间的，同其他前来逛祭典的人们之间形成了一段诡异的真空区域。很快跟上来的林崎与惹祸精们将我围在中间，行人浓稠的视线也将我围在中间。
我一直在寻找接近林崎的机会。但不知为何，抚子像是为了妨碍我一般，总是在我走到林崎身边时插进我们中间。
“对、对了……天宫同学……我、我这身衣服……起、奇怪吗……？”
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神宫寺带着小心翼翼的语气对我问道。视野的角落，林崎悄悄地撩起了耳边的发鬓。
再次意识到那身和服的我，却将周围的一切，炸响成可怖的轰鸣声，以及若有似无的钝痛。
“……”
被我无视的神宫寺，十分难得的，露出了难过的表情。虽然我知道至少应该说一声“好看”，然而不知为何，我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来。脸部的肌肉愈来愈僵硬。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异样，稻姬突然有些夸张地笑道。
“嘛，麻里亚妹妹，此等生物，闻所未闻呢。”
朱红和服，指向了一个有奖射击的摊子。
“形若熊而状若猫，利亚妹妹，似是对其颇为渴求呢。”
“——什、什？！”
从刚刚开始就莫名安静的林崎，突然惊惶失措地叫了出来。然后十分慌张地摆着手。
“不、才、才不是！我我我才不想要啊！”
“哇啊！好可爱！利亚酱利亚酱，我们快点去玩那个吧！”
“唔、唔唔……”
“我一定会为了利亚酱拿到那只大布偶酱的！”
“所、所以说我并不想——不、不要推我啊！”
“好啦！好了啦！”
转眼之间，又一哄的挤了过去。那气势连摆摊的大叔都被狠狠地震慑住，露出了十分蠢笨的神情，半天才为她们准备好游戏。
我看着用着笨拙姿势端着模型枪的神宫寺与林崎少女。林崎一脸夹杂着不情愿，不自在，不好意思以及不服输的复杂表情。时不时用握住枪把的右手将散下的鬓发拢回耳后，雪白的脖颈在宽松的浴衣中若隐若现。
我带着复杂的心情望着这些，这时稻姬不知何时回到了我的身边，带着一抹勾魂的，令人心痛的笑容。
“……吾主。”
“……别在意。”
笑容突然从她的脸上消失了。十分不像她的叹了口气，她悄声地对我说道。
“绝非，宁音小姐。”
“……”
明明是我早已知晓的事实，然而不知为何我发出的声音却意外的干涩。
“早就知道。别做多余的事。”
“吾主……”
带着一脸无法释然的表情，有些悲伤的目光透过澄澈的独眼射向我。我突然感到了愧疚。
想着必须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眼前一花。
“那、那么……快来惩罚妾身吧啊啊啊啊啊！从刚开始身体就因为那冰冷的眼神而躁动不已了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哦哦哦——！！”
“……在外面安分点……”
语气。注意语气。
我傻眼地看着她。眼睛的余光仍旧能够瞥见接连不断脱靶的神宫寺正带着开心的表情，不断地换着子弹。
突然，我感觉到自己校服外套的后摆被什么人紧紧地攥住了。
本以为是抚子，却在下一秒看见娇小的幼女抱住了自己的左臂……呃？
左边是抚子没错……稻姬在面前……神宫寺和林崎在射击……
抓住我衣服的手又是谁的？
有些困惑的侧过脸，我看见原本一脸倦怠的抚子，正用着一种说不上是好奇还是敌意的平静视线，默默地死死地盯着我的身后。
莫名有种格外不祥的预感。跟随那个视线望去，一名少女映入了眼帘。
那是拥有着一头米色中长发的，穿着灰底白花和服的娇小少女。让人一眼就能联想到小动物的可爱脸庞上，有着一双不安的褐色瞳孔。那瞳孔充斥着恐惧，畏缩，愧疚，不安之类的感情。
明明是她用着自己的手死死地攥住我的衣摆，搞得却像是我要侵犯她一样的情况。
……诶？所以就是，我又被变成萝莉控犯罪者了？
